366 異地重逢
也不知等了多長時間,忽聽見裏麵聲音響動,兩個人先後就出來了。前頭種諤火氣見散,麵色看上去和緩了些。後頭展昭低了頭兒,兩個都不做聲。展英瞅著這個空兒,上前去詢問用膳的事兒,兩個應了。
??午飯請楊娘子坐了主位,同行的還有另外幾個軍官,都跟隨種諤坐在客位。李蛟要跟展昭說話,陪著他一塊兒去下首坐了。展英把裏麵安頓畢,接著又出去安排飯食,招呼同行的軍士們吃。
??恁多的人在這裏,嫂嫂一個人怕拘束,早早就退了,餘下的其他人各自在說話。飯桌上李蛟問展昭道:“上次在東京我走得急,最後比試得怎麽樣?結果你們知道了麽?”
??這邊展昭聽見問,把手比出來三個指頭。當初秦營使曾勸展昭,叫他輸了槊戰也不防,應該去別處多下些力氣。這廝哪裏肯去聽?自認為騎射贏的已經夠多,隻要去槊戰上搏一搏,果然搏得不好了。這情形種諤在遠處,不用說滿臉都是嫌棄。
??左邊瘦長的那個軍官,跟種諤閑話起來道:“近日來軍官調動頻繁,有消息說,羅弈要調去東京了,莫不是上麵有什麽動作?我看哪,裁軍這事兒八成是真的!”種諤便道:“裁軍麽,也就是一早一晚的事兒,年前若龐籍做了宰相,裁軍隻怕就在明年春天!”
??一個聽見的不在意道:“都說大軍的人數過飽,賦稅重了,百姓實在豢養無力。裁軍這事兒,早就有人提出來,到現在已說了多少年了?至今也沒有一個確信!說來說去,還是上麵人拿不定主意!
??若讓我說,用不著的廂禁軍,確實是應該多裁裁。真裁了咱們,戰事起來時誰去?趙官家,還有西府那些人,真認為和談用麽?當初跟元昊定的合約,沒藏訛龐真的能信守?!”
??聽見的道:“就算趙元昊仍在世,合約也經常不作數,更別說什麽沒藏訛龐!除非咱們打一場大仗,直接讓夏人傷筋動骨!那才能換回來幾十年和平。就這麽不痛不癢的合了談,不穩的日子在後頭呢!
??你看看現在,第二次賀蘭山之戰後,夏人重新又投降了遼國,軍力部署之類的,他們自己不能做主,全都掌握在遼國的手上。沒藏訛龐為了掙脫那狗鏈子,也得對咱們動動武!”
??還有一個接話道:“我早就說,邊上根本就不太平,偏偏這時候得裁軍!一旦這裁軍開始了,上麵久居宦場的人,為示公允,為熄眾忿,可能就隻裁他們麽?對咱們這邊,一刀不下也不可能。若按我說,咱們得提前擴充人馬,先準備準備。”
??既然提到了“公允”兩個字,有人於是便評價道:“倘若隻一味追求‘公允’,到了最後留下來的,可能隻是幫凡庸之輩。”
??這話兒種諤十分同意:“凡庸之輩無所依仗,有能者進、賞罰分明,他們肯定不喜歡,這些人憤憤不平、一再要求的,可不就是個‘平等’二字麽?說好聽了是個‘平等’,說不好聽的,就是靠年數混資曆!”
??這個時候,有人去種諤耳邊說了幾句,種諤見說了則道:“這件事交給種誼去做,你們幾個也別插手了,對外也別提。”幾個人低頭嘀咕了幾句,種諤不滿了發話道:“不管他是哪個薦的,巧舌善辯的一概不要!酸丁措大,除了攛掇得人心不穩,別無他用!”
??眾人商量了一會後,有人吃了酒說道:“這酒不錯,比樊樓的眉壽有味道,有些像宮裏的鹿胎酒!明熠這酒有來處麽?叫什麽名號?”展昭回道:“好像是前些天客人來送的,不知道名號。”當下眾人都品起來,稱讚一番,有人便邀請展昭同飲。
??種諤立刻嗬斥道:“大賽比成那麽個模樣,也有麵目吃酒麽?!”種諤席間將展昭叱罵了一通,左右便勸道:“‘嚴師出高徒’這話兒沒錯兒,可你種子正瞪起眼來,活脫脫就是個屠夫麽!這樣哪行?”種諤言道:“一個頂盔帶甲的人,隻兩句話便承受不住,趁早給我脫了鎧甲,去嶺上放羊!”
??在座的眾人都明白:憤怒總比悲傷要好。這些年種諤帶兵無數,是塊千錘百煉的好鋼,還是個一摔就碎的瓷碗,他心如明鏡。隻不過有時候太過了,就顯得這廝太不近人情。當下吃了一餐飯,種諤一行人事情忙,不能長久留在這裏,宴畢他們立刻就走了。
??在家沉寂了這幾日,但見那天高雲遠,草蟲低鳴,耳畔裏傳來離塵梵音,展昭感覺從沒有這麽閑過。清早起來閑步後園,一個園丁正在除草,好幾個打掃落葉的。到處是紅紅黃黃的花朵,開得正盛,不時有鳥雀從樹叢中飛過。
??展昭一麵慢慢踱步,一麵心裏麵自問道:“對於一國一朝來說,還有個始興衰亡的規律,何況是家呢!人生好似白駒過隙,歲月實在容易蹉跎。人常常說,誌向若立,則行路有方。今生應該以何立世?”
??展昭正走在台階上,一路心中有事尋思。當下走了有數步,抬頭看時,別處有青鳥飛來,正落在梧桐的枝丫上,遠遠有讀書之聲由牆外傳來,有人誦道:“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展昭不喜歡先帝這詩,對所謂“黃金屋”、“顏如玉”的不熱心,不願意讓這些事情來打擾。於他而言,倒更喜愛讀書、習武,在拔高修葺裏自得其樂,每一回越過峰頂回頭看時,先前的阻礙另成風景,外人怎麽能知道。更何況讀書、習武全憑喜好,為財為利也休去學它,恐失所望。
??展昭一麵繼續走,一麵又想著剛才的問題,心內續道:“以名利立世,名高則毀多,更何況虛名不過是浮雲而已。利,亦不過是匹夫之誌。昔日劉玄德以弘毅寬厚立足於世,寬厚固然是不錯的,然而一味寬厚下去,用‘寬厚’對元昊這等寇邊之流,由他禍亂天下,流亂百姓,那‘寬厚’便成了大不仁!
??天以其清之為天,地以其厚為之地,二者不言,其自大美。上不欺天,下不負地,於中取義,足慰平生。”
??展英早起,處理完了一些雜事,出門來時,見粉壁前立了兩個人,背對的一個說話道:“這個月的錢,已經拖了幾天呐?跟上麵說了有什麽鳥用?!再這麽下去,以後肯定還得拖,拖十天半個月都有可能!小郎確實是回來了,他又年輕,能頂個屁用!若讓我說,咱們都有一家老小,趕緊把下家找好了,趁早兒另做打算吧!”
??對麵那個要接話時,已經看見了展英過來,急忙應道:“小郎雖年輕,也有軍職,人家能沒有手段麽?!你道是你家的呆兒子,一天到晚隻想女娘!”這時候展英人已經到了,在兩人旁邊站了站,兩個人慌忙住了說,躬起身來唱個喏。
??展英看著這兩個道:“你們隻好好的做事罷,聚這裏商議什麽?莫傳流言!”那兩個立刻賠笑道:“都管今天不忙麽?小人剛得了一瓶好酒,空閑去家裏坐坐去!”展英說完話接著就走了,那兩個目送展英離開,後麵也走了。
??這幾天家中事務積壓的太多,因底下不滿,到處都議論紛紛的。展英雖然是都管,有些事情又做不得主,沒奈何隻得去後麵找展昭。
??從昨夜開始,連綿雨下了一整夜,到早上淅瀝瀝仍不見停,這天也似灰蒙蒙的。花木不知人已去,枉自蓊鬱。塘裏荷花正開得豔,細雨打在荷葉上,窸窣作響。荷葉高擎著水珠,有風吹來,搖搖曳曳。水中不時有錦鯉遊戲,看見人來,慌忙避去。
??展英四下找了一遍,遠遠見展昭正坐在假山後麵的涼亭上,身上穿著著件淡青色舊袍,不聲不響,將他三哥的竹節鞭拿在手上拭了又拭。須臾從亭子裏跳下來,在雨裏把竹節鞭使了一路。這便好了。展英鬆了一口氣,遂放心下來。
??展英本來是麟州人。明道年間的時候,麟州突然鬧了蝗災,展英這一家,隻剩下子母兩個人。他們跟隨其他的流民,逃到了太原,這才被府上收留下來,救活了性命。展英自幼長在府上,先是跟著三郎展平,展平喜歡他,賜他姓展。後來才跟的展昭。兩人與他情誼都深。
??展英正看著遠處出神,忽聽見展昭叫他道:“都管有事情找我麽?”因為見問,展英立刻上前來,便回複道:“家裏有些大小事務,正等著處理,主人現在能去麽?”因展昭應了,展英立刻把竹節鞭接在手裏,跟著展昭一塊回了。
??這個時候,廳裏麵已等了不少人。一個主管來報說,本來烈士的遺屬,應該有上麵朝廷的撫恤。但是又有一些原因,展平的舊部又有多人,因故不在朝廷的撫恤之中。之前展平在世時,曾經每月定置了八十兩銀子,專用來撫恤。如今官人故去了,這一項銀子,不知是不是應該撤?
??展昭便道:“你將這些人親屬家人的年庚、姓名、籍貫等等一並呈上,拿來我看。”那主管道:“時間久遠,恐怕一時間找不齊全。”展昭道:“等齊全了,再過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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