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陳榮穀暗訪陳留縣
陳榮穀選的這家店,靠著樹蔭,就在橋下麵最熱鬧的地方。當下算好了房錢,榮穀便問店家道:“小人問丈丈一件事:周圍的船戶和纖夫,丈丈可都認得麽?”店家此時已算完了賬,找了零錢,口裏麵回複榮穀道:“聽客官口音,應該不是陳留人,倒像是從東京過來的。是特意過來找人的麽?”
榮穀便道:“丈丈果然猜對了!我是東京過來的客商,我家鄰舍有一個兄弟,據說在陳留做船戶,這幾年突然沒了消息。他們家托人找了他好幾年,遲沒有音信。今年他母親有些病重,想找他回去,正好我經過這裏,特意幫他們問一問,也不知丈丈能不能知道?”
因聽見榮穀這麽說,店主人立刻回他道:“不是小老兒跟客官誇口,自從這座橋移過來,
盧員外在這裏建房屋,頭一批過來的就是我!隻要他在這條河上,你說出名字,管保老漢都知道!”
榮穀遂就告訴道:“他家姓陳,祖籍陳州。他排行第二,名字應該叫陳桂文。”店主人在這裏開店了許多年,船戶、纖夫,還有許多過往的客商,都認得的不少,這個名字卻沒聽說,才誇的海口落了空,麵子上有些不好看。
店主人把頭探出門去,四下裏看時,樹蔭下正好有一群人,正在下棋,店主人招手兒叫一個人道:“老於頭,河上的事兒,你最熟。這個官人打聽人,有事兒問你!”
這時候陳榮穀來到蔭下,把先前說的那些話兒,又重複了一遍。才剛老於頭下棋輸了,嫌棄別人亂指點,氣得臉紅脖子粗的,這時候有人來問事兒,這老漢遂就停了下棋,尋思了半天也不知道,連旁邊圍著的的那些閑人,也沒有一個聽說的。
這邊榮穀遂就道:“我一路上過來,聽說陳留橋橋墩密,這些年撞毀了不少的航船,莫不是之前出事的一位?”
這句話不提倒還罷了,一聽見榮穀提這個,老於頭立刻接話道:“撞橋?休聽他們外行人放屁!當初為什麽挪地方?不就是在金沙愛撞船,皇帝親自下了旨,才讓搬到這邊的麽?
上麵那些人為了錢,如今又硬要挪回去。咱們說一句公道話:他們這麽來回捯飭,不就為了能挪用錢,暗地裏弄他個三萬五萬!你以為當官的那麽好心,豁出去停稅幾個月,來方便你?他圖什麽!”
一聽見老於頭提起來移橋,榮穀立刻來了精神,忙追問道:“過來的路上,我聽見好多人在說,開封府派了個楊主薄,專下來查訪,查到了不少撞橋的船隻,還特意去看了出事船戶的孤兒寡母,怎麽說移橋不好呢?”
一聽見這話兒,周邊許多人一哄都笑了,站著的一個告訴道:“他那些船,是黃班頭花了幾十兩銀子,從俺們手裏麵收走的,糊弄那姓楊的呆子呢!我家十幾年不用的那條破船,之前白送都沒人要。這次他來,賣出去二兩銀子的價,正經發了一筆小財!”
一個搖著扇子的道:“人家說了,愈破愈貴。反正老遠兒也看不出來,隻要做出個樣子來,足能夠糊弄上麵來的傻子!”還有人嘴裏感慨道:“這事兒實在沒人能想到:有生之年,咱們這些臭使船的,居然從衙門手裏能賺回來錢,真他娘是一件稀罕事! ”
因榮穀提起來遇難船戶的那些遺屬,有一個便道:“我嫂子裝成了別人的老婆,在大官跟前哭了一通,賺了他們二兩來銀子。我哥害怕別人罵,給了我嫂子一頓拳。前街劉阿婆裝別人媽,又哭得不像,王押司那頭沒用她,到現在出門還抱怨,說她棺材本沒著落了。”
一時間眾人七嘴八舌的,將杜衍的老底兒都抖摟出來,還有人添油加醋道:“劉阿婆因為沒被選上,疑心有人故意使壞,在街上到處傳瞎話。說什麽王押司老娘年輕的時候,勾搭過使船的老聾子。”
旁邊另一個回應道:“你還別說,王押司一聽見錢的事兒,確實耳朵裏有些聾!”話沒說完呢,周圍的一哄都笑了,還有人跟著吹口哨笑的。
外人跟前,這些人嘴上沒把門的,什麽都說,忒不像話!老於頭立刻嗬斥道:“你這孫小乙不學好,怎麽什麽話都往外說,把這些後生給帶壞了!別給我整那些下流的,讓人家先生笑話不說,還以為咱陳留河上的船工,都是些搗子!”
為了陳留船工的形象,眾人也就停下笑,這個話兒就不說了。榮穀忍不住問眾人道:“按照你們的說法,移橋能壞了眾人的營生,恐怕將來都不好過,怎麽還配合他們呢?”
一個年紀大的道:“你可別說,還真有不怕官的呢!我聽說東麵姓唐的小子,聯合了一撥人要上告,我是不敢:上麵決定好的事兒,光咱們不答應能頂個屁!他問到你,你去他跟前亂說一通,人家也根本不去記,回去都是報好話兒,你能怎地?”
跟著的道:“就算開封府知道了內情,能待怎地?還不是把杜知縣叫過去,囑咐他道:‘我說你這個小杜啊,事情辦得太不密,移橋的事情,鬧大了,警醒一點知道不?’
姓杜的道:‘上官叮囑的很是!您老盡管放下心,隻要我丟下去幾塊骨頭,那些狗就爭著去搶了,肯定他們就不顧得叫了!’開封府大官又接著道:‘讓那些窮鬼都閉上嘴,別惹出事來!賺到的錢三七分,回頭給我交個賬!’”
裏頭有賣船掙錢的人,覺得這話兒冒犯了他,立刻站起來開罵道:“該宰的野驢,你他娘罵誰是狗呢?你娘改嫁了老王頭,也不見你認王八做爹!”一看不好,有幾個立刻便勸道:“都是些飯碗砸了的人,仇家還不是那一撮?!有話兒全都好好說,咱別內鬥!”當下眾人一通話兒,把這兩個人給勸得罷了。
有幾個繼續開罵道:“光砸了飯碗倒還好了!俺們幹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攢下來錢,建好了房屋,他們上麵這一弄,這房馬上又得拆!朝廷能補給你幾個錢?大頭的銀子,還不是落入衙門的口裏!沒有好處,他們這麽上趕著呢!”
還有抱怨自己人不和的道:“說起來移橋這件事兒,還是自己人不齊心。都抱成團兒,不聽上麵人瞎嗶嗶,就是不拆,他們能過來殺人怎地?單憑著人數,咱們一人吐一口吐沫,都能把那幫人淹死了!
偏有那些眼淺骨頭也跟著軟的:平日罵當官的罵得挺凶,人家稍微給他個好臉兒,對他說話客氣了一點兒,馬上王押司就成了好人;黃班頭打人是不得已,隻是因為‘刁民難治’,不給點厲害沒法兒管;杜知縣更是了不得,比他阿舅都親了!”
還有自我安慰的道:“咱們這些賃房的窮漢,倒還好說。盧員外那麽有錢的人,這一片房屋全都是他的,如今朝廷要拆房,他能怎樣?還不是跟窮人一個樣,老老實實一塊兒挨宰!都是拖家帶口的,除了乖乖聽上麵安排,還能怎地?!”
實在沒法兒,有人口裏麵咒罵道:“才剛能吃上一口飽飯,立刻把鍋就給你掀了!他們是賺了大錢了,咱們這些橋邊的人,沒個十幾年起不來。怎麽姓杜的這個知縣,還有開封府那些大官,不掉進河裏麵淹死呢!他們要能死了,我天天在家給閻王磕頭!”
有人回複他便道:“衙門裏吃人不吐骨頭的那些,咒他的多了,能有個屁用!你有這工夫兒,趁早兒琢磨找別的門路,養活自己一家老小,才是正經!”
陳榮穀在陳留停駐了幾日,這幾日裏,陳留橋周遭就變了幅模樣。土橋附近的房屋、店鋪,有許多在沿街貼了了告示,意思要低價往外售賣。如今眾人顧不得本錢,好好的房子,索價一家比一家比。怎奈買的人不多,偶爾有一兩個問一句,聽到價格一轉頭兒就走了,賣的比問的人多出來十倍。
有幾個女人帶著孩子,看著拖家帶口的,把貨物擺了一堆兒出來,在吆喝售賣。按照她們的說法,馬上就要轉行走了,這些東西隻好折本,給錢就賣。不但女人們都愁眉苦臉兒,連身邊孩子的眼裏麵,眼神也一樣是迷茫的。
原先還算勤快的漢子,這個時候也無心做工,三五成群聚集在一塊兒,隻管耍錢、吃酒去了。偶爾為了一點爭執,這廝們在街上就大聲罵,還有好幾起動手的。
還有人散布消息說,盧家在東京已托了人,“移橋”這件事兒可能有變。有的趁著酒興說,倘若能挽回自然更好。如果不能,有哪個財主肯出錢,養活他一家老小的,他就豁出去這條命,把陳留縣衙門那一窩兒宰了,然後給他們償命去。
甚至還有些不滿的說,真到了那天,陳留這地方就不能待了。不如叫上幾個兄弟,去山東、河北投奔山上的好漢去!本來酒醉了說幾句壯膽,眼看有當差的正迎麵兒走來,這漢還要繼續說,眼尖的立即出聲提醒,說話的方才閉上了嘴。
這幾日陳榮穀也沒閑著,每日早出晚歸的,帶著手底下那幾個伴當,在土橋周圍到處察訪。有幾次榮穀回來得晚了,店主人問時,他就說有幾批十分要緊的貨物,從水路上過來,需要跟船主人商量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