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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陳留移橋

  因這個話兒,杜知縣立刻罵王押司道:“你省得什麽!眼下縣裏那麽多虧空,如今又趕了上麵變法,往後要撥錢就更難了。倘若這座橋真能遷,這錢上麵不得撥?怎麽也能補幾個窟窿。”


  王押司立刻明白了道:“果然還是相公英明,要不說相公與宰相同名呢,果然肚裏有宰相的算計,怎麽我就想不到!”


  押司這一番溜須的話兒,立刻被杜知縣打斷道:“你這幾日,把手頭的事情放一放,把這個楊主簿先伏侍好了,事成之後我重重地賞你。這事兒我如今交給你了,千萬別給我弄壞了!”因為被知縣警告了一番,王押司立刻啄米也似得答應,保證這件事能辦好。


  當下王押司回去的時候,見幾個差役沒幹活,掃帚、簸箕那些東西,全都被胡亂仍在地上,人都在院子裏坐著打盹兒。這些差役圖蔭涼,都跑去樹蔭下躲著了,很是讓王押司心中不平:為了衙門的事情,他一個押司,頂著天上老大的日頭,不知道跑了多少個來回,臉上都曬得脫了皮。可恨下麵這一班鳥廝,什麽事情都不用操心,倒知道受享快活哩!


  這時候眾人抬起頭,突然看見了王押司,這廝們立刻就不困了。急忙抓起來一旁的掃帚,做出一副灑掃的模樣。見他們偷懶兒,王押司怒視這廝們一眼,抬腳兒就進了主薄的門兒。


  隻楊主薄一個人在裏麵,正準備自己舀水洗麵。王押司立刻奪過盆,幫他把洗臉水舀好了,看著他洗完,然後又幫忙遞手巾,口裏麵連聲抱歉道:“撥來的丫鬟晚會兒才到,陳留縣小,照顧得不周,此番實在是委屈了上官。”楊主薄完全不介意:出門在外的,自然比不上在家裏。


  楊主簿一麵擦著臉,口裏麵轉話兒便問道:“押司這麽快就回了?杜知縣那邊有安排麽?”王押司口裏趕緊道:“回主薄話兒,才剛我們杜知縣說了,明天一早兒人馬就齊了,等著聽上官的吩咐呢!”


  王押司一麵說著話兒,一麵將手巾接過來,口裏麵道:“陳留小縣,住的地方,沒法去跟東京比。不知道主薄在家的時候,飲食上都有什麽習慣?酸的、辣的那一些,還有什麽忌口的麽?小的也好吩咐一聲,讓他們注意!”


  楊主簿道:“忌口的東西倒是不多。往常我在東京住時,早起吃一屜曹婆婆的素餡包子,還有一份張家店的乳酪。你們這邊也沒有,也就算了,也跟眾人一個樣,一塊入鄉隨俗吧。”


  楊主簿隨口的一句話兒,被王押司牢牢記在心裏,退出來時,當即寫下了一個單子,東西都列的長長的。正寫著時,押司伸手兒點一個道:“老五你現在回去吧!先睡一覺,明天一早兒趕去車棚,替楊主簿占一個好位置。那幫不知道自覺的東西,不提前搶上,準能把空位給占沒了!”老五納悶了便問道:“去衙門時,楊主薄不該是坐轎麽?”


  因老五問,王押司不耐煩了道:“我說你就是一個笨貨!為了看橋,難道他不坐車去逛逛?別一天管東管西得瞎問,把事情辦好了才是正經!”得了這話兒,老五立刻趕回家,脫了鞋襪睡覺去了。


  此時王押司將單子寫完,抬手兒點了一個公人,要他立刻去東京采買。要速度快,去問馬廄裏老頭要車兒,不能耽誤了明天的早食。


  那個公人手拿著單子,看了足足有一刻鍾,半晌方才囁嚅著道:“押司寫了這麽多,花費到底該誰出?可別到時候買回來,這錢反而不給報!”


  因這個話兒,王押司立刻罵他道:“饢糠的東西!哪一次讓你辦事的時候,扣著你的錢沒給了?”公人便道:“上一回的車馬錢,我說沒報,你非忘記說給了的。還有好幾次別的事兒,你也忘記了沒報上。”


  押司遂罵:“這呆廝別亂嚼咬人!我一個押司又不缺錢,什麽時候賴你的賬了?!早說了讓你留單據!無憑無據的,你張嘴一要就給你報麽?誰知道你用在了什麽上頭!都這麽過來張嘴兒亂要,國庫是你家開的了!自己事兒辦得不明白,反倒怪起別人來!”


  說著說著,王押司似乎嫌動靜大了些,立刻又壓低了聲音道:“前麵的事情等以後再說,這次我與你寫一張字條,你去劉先生那邊支取。這次的東西,是伺候上頭的大官用的,千萬要買好!這不是給我一個人辦事兒,做壞了知縣也得罰你!”


  眼看著公人領了差事,轉頭走了,押司歎一口氣,口內便道:“這小廝幹事完全不濟!要不說做不成班頭呢!若不是黃班頭今天病假,我能用你!”當下押司抱怨了一通,又趕去與知縣議事去了。


  次日楊主薄一覺醒來,洗漱完畢,早有使女來伏侍早飯。一看見她們端來的早飯,楊主簿才發現昨日說的那幾樣飲食,王押司居然都聽在心裏,立刻就給他弄來了。雖然東西不太正宗,到底心意是到了,讓人心裏麵暖暖的。


  這一打聽,才知道王押司昨天安排了人,特意趕了幾十裏路,去東京城買來的。這麽微小的一件事兒,他都能想著,著實讓楊主簿感動了一番。


  飯畢王押司就過來了,這次不單是他自己,還有好幾個跟著一塊兒,都與楊主薄見了麵兒。這些人說些恭維的話語,既沒有誇張得讓主薄尷尬,又沒有蜻蜓點水的敷衍,力度掌握得十分恰當。


  不久眾人就開始啟程,簇擁著楊主薄來縣衙,然後與眾人見了麵兒,知縣便請主薄發話。還沒說幾句兒,杜知縣立刻提醒說,楊主簿這話兒說得好,比那些經典絲毫不差!為得益間,叫大家趕緊記下來,認認真真學一學。


  也不知大家記了幾次,楊主簿終於發話畢。這時候終於不用記了,眾人立刻放下了紙筆,簇擁著將楊主簿圍將起來,口裏麵都是誇獎的話兒,有一個道:“主薄果然是東京的人物,才剛說的那些道理,俺們真的是頭一回聽!真的眾人大開了眼界!”


  又一個道:“聽說主薄在東京時,就很得知府相公的重用,文章也經過歐公的指點,文采自然不會錯!”還有人道:“我聽說範參政新法的十條裏麵,其中有幾條是主薄的提議,這種大才,自然我等沒法比!”


  另一個道:“陳留小縣,知書的不多。想法、格局以及辦事的能耐,比東京差了有四、五層!難得主薄這樣的人來,說那一番話,果真讓俺們開眼了不少,連境界都增加了一大層!俺們這次算沾了光兒,得了主薄的教誨了!”


  轉眼之間日頭西斜,一上午就這麽過去了。中午杜知縣安排了酒席,特意在衙裏為楊主薄接風,免不了眾人又一通溜須,拿範參政、富樞密等人之前的事跡,來讚主薄楊文仲,說他頗有這兩人的風度。陳留橋此時還沒有去呢,在他們口裏,楊主簿已經是利國惠民、為國家鞠躬盡瘁的良臣了。


  終於到了第三日,楊主簿和杜知縣這些人,一起來到了陳留橋橋邊,親自過來察訪了。眾人看時,陳留橋橋下的五丈河裏,堆積了不少被撞毀的航船。楊主簿問了好幾個船夫,眾人的回複都一樣,都說這橋需要遷:橋墩太密,航道窄小,自己都曾經受過害。


  既然有因橋受害的人,這事兒主薄不知道便罷,如今知道了,為親民間,少不得楊主簿去登門慰問。有人問船戶要出個名單,一一謄錄在紙上,然後將這些受害船戶的名單,雙手呈與楊主薄。


  為了看望受傷的船夫、以及那些亡人的家小,楊主簿特意抽出來兩天的時候,挨家挨戶訪查了一番。有幾個亡故船夫的妻兒老小,楊主簿也一並去看了一番,親自走到老母的床前,問她飲食、藥品、衣服之類的,所有眾人的意見,楊主簿全都叫記錄了。


  炎天暑熱的,還人多擁擠,這些船戶的小房裏麵,破爛、狹窄、烏黑不說,氣味也實在是不太好。王押司害怕熏壞了主薄,再說杜知縣那邊,還有宴席在等著呢,王押司急急做了番安排,然後帶領人馬就撤了。


  過不多久,開封府府尹吳育那邊,就接到陳留的消息了。楊主簿、杜知縣都回複說,李催綱的提議十分恰當,遷移這座橋利國利民,十分必要。這件事做成,實在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既然是楊主簿、杜知縣都這麽回複,看來移橋沒壞處,開封府吳育遂就上報,要求毀橋重建了。陳留橋毀橋重建這件事兒,不久由開封府報與上麵,然後由三司撥錢了。


  一聽見要移回陳留橋,三司使王堯臣不滿道:“陳留橋建橋的時間不長,當年先帝在的時候,曾親自下旨,將這橋從別處遷過來,如今才用了二三十年,如今又提起搬遷這事!如今府庫緊張的時候,恁不把朝廷的錢當錢!”


  為這個事上,這錢王堯臣暫不撥,然後命京城提點倉草料場陳榮穀出發,再去一趟陳留縣,專去察訪這件事兒。


  陳榮穀接了王堯臣這差事,這一次沒有經過衙門,直接就帶了幾個人馬,暗地裏就去了陳留,找人打聽了陳留橋,直接在附近找了間客店,便要住下。


  陳留橋移過來幾十年,已經上了些年紀了,周遭建的房屋不少,看起來層層疊疊的。客店、酒肆還有其他各式的店鋪,鱗比櫛次。因為人多,街頭的景致也十分熱鬧。纖夫、船戶那些不說,周圍賣魚、賣貨的密密麻麻,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很是一幅興盛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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