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韓範分歧
自韓琦、範仲淹到了邊上,整頓邊事,漸漸的邊上的情形不同於往日,眼看著好了。邊人也編出來一個童謠,說他們道:“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範,西賊聞之驚破膽。”
就在範仲淹在延州屯田的時候,韓琦在涇原路上書夏竦,言說與夏軍對決若拖延日久,耗空府庫,財政日絀,長久難以為繼。若宋軍各路隻重兵自守,勢力分弱,夏軍傾國入寇時,容易被元昊逐個擊破。
先前夏軍每得到土地,此地六旬以下的男子,全都被元昊編入軍籍。每逢戰事,強壯者便被強令入軍。剩下羸弱的那些人,亦充當役夫,做些修橋鋪路、搬運糧草等諸多雜事,因此上夏軍來源頗多,縱有戰損亦不乏補充。
然而任土之貢,生產有常。夏境疆域畢竟有限,人口也是有數的。可以令邊上深溝高壘絕其貿易,彼等生產人少,長久府庫必然不支。趁著夏軍國力不支,令涇原、鄜延兩下會師,趁敵不備北上伐夏,可破夏軍。因此上韓琦分別與範仲淹、夏竦兩邊下書,約同範仲淹一塊伐夏。
韓琦這話雖有些道理,然而範仲淹有異議。因為在書信上討論不便,範仲淹幹脆來了涇原,親自去見了韓琦,兩個人當麵商議此事。
一見麵仲淹便說道:“稚圭的書信我已經看了,涇原、鄜延兩下會師,北上伐夏這件事,我認為不妥:先不說西夏境內山川險惡,沙漠廣袤,都城興慶有黃河之險,倘若大軍深入夏境,出兵陣線綿延百裏,糧草輜重上轉運不易,危險重重。一旦遇挫,極易被圍,全無援兵。
更何況夏人的實力其實不弱:夏人立刻能調出來的兵力,足有十萬餘人不說,那元昊、張元都善於用兵,手下猛將更是無數,要想贏他談何容易。我軍深入敵軍的腹地,倘若一戰不能將其全殲,兩家進入僵持的階段,夏軍各地的人馬,會紛紛湧來。到那時元昊掐斷水源、斷掉糧路,該當如何?
別說沒有全勝的把握。即便是一時僥幸勝了,一舉可以將夏人殲滅,然而生靈塗炭,人心不歸,將來留守也是個問題,後患亦無窮。
為今之計,應選兵練將,漸複橫山,以斷賊臂。彼等不得大戰的機會,又不能深入,不出數年,自然坐困,宋夏邊境可期平定。如果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是上策,此時伐夏時機未成。”
韓琦不同意遂道:“大凡用兵,先要將生死置之度外,盡心為國,盡力事君。現如今邊上坐擁二十萬重兵,眼看著蕃人屢次冒犯,為上者惴然坐守不敢與戰,我實痛之。”
因這個話兒,仲淹拍案大聲問他道:“關係到數十萬大軍的性命,一旦出手,必須要做到萬無一失,怎能以‘生死置之度外’來看待?仗著國力比別人強些,就傲慢自大、目空一切,那樣無異於自掘墳墓!一旦有失,動搖國本,又何談什麽為國為君!”
因為兩邊意見不合,範仲淹親自來西邊麵見韓琦,指望兩個人見麵商議。誰知道兩人見了麵兒,說不幾句又爭執起來,完全沒有可能通融。好幾回因為意見不合,範仲淹直接站起身來,要拂袖而去。
怎奈韓琦爭辯歸爭辯,一看範仲淹人要走,又馬上笑嘻嘻跟上前來,拉他的手,極力挽留。一見韓琦挽留了,仲淹以為韓琦能退步,坐下來又談。誰知道開口又是老一套,韓琦那邊,完全沒有退步的可能,這算是爭執不下了。
因韓琦、範仲淹意見不一,也都有理,兩人將意見上報與韓琦,夏竦那頭也沒法決斷。為謹慎間,夏竦將兩人的意見遞與上麵,請官家趙禎做個裁奪。
官家與朝臣商議時,眾人也認為西夏邊事遷延日久,損耗太過,若主守時,成效太慢,紛紛讚同韓琦之言。因此上趙禎采納韓琦之言,決計用攻,下詔命合適時鄜延、涇原兩路會師,然後攻夏。
既然趙官家決計要攻,夏竦遂按著韓琦的意思,命兩路大軍都準備妥當,來年正月時會師伐夏。這麽多人馬往來調動,自然瞞不過李元昊,立刻有細作報信了。李元昊那廝,因聽說了韓琦、範仲淹要兩路伐他,遂寫投降書一封,差人送至範仲淹帳下。
仲淹得了元昊的書信,將信與夏竦、韓琦兩個看時,韓琦立刻笑了道:“此是元昊、張元知道宋軍要兩路伐他,寫信來故意使詐的,哪有無約而請和的。”這信夏竦也不信他。
這邊仲淹心內道:“既然是元昊寫信求和,不管真假,也派人去走夏境一趟,先探探底。或許將來真的能和,於兩國邊人百姓來說,也是件好事。”既這樣想時,仲淹遂命部將陳隆隨同使者一同入夏。
那一頭陳隆跟隨夏使入夏之後,不但沒能見著元昊,一發張元都沒有遇著。因人引薦,不容易才遇著了副相諾移賞都。不管陳隆說些什麽,諾移賞都不過是敷衍。沒奈何陳隆遂去拜見了張陟、張絳、徐敏宗、張文顯等一班漢臣,怎奈這些人多是做學政、賦稅、典禮、刑獄、屯墾、轉運之類的事務,於軍務事上接觸不多,幫不上忙。
再且漢人遠在夏地,因為自己身份尷尬,眾人在說話上太過敏感,比諾移賞都更不敢多說。還有一些個敢說的,為了博得黨項人好感,反而比黨項人更加反宋。這廝們見了陳隆如仇敵一般,恨不得立刻就捉去打殺,照這個樣子,陳隆如何繼續再問!
平心而論,範仲淹書信裏麵的的意思,西夏朝中許多人都明白,他所提的,確實對宋、夏兩邊的百姓都好,而且卻不知夏國的局勢:因為元昊疑心大,再加上夏人多年反宋,莫說“求和”兩個字不能提,就算據實說一點什麽,單一句“宋人勢大”之類的話,馬上就有人跳出來,扣過來一頂“宋人奸細”的帽子,輕者貶黜,重則殺頭,處在這種情勢之下,朝堂上下隻顧著自保,誰還能顧得上百姓呢。
這種情況,多年前張元就上諫過,結果怎樣?當初張元是元昊的心腹,仍舊被貶去張掖屯田,更莫說是旁人了。如今夏人有限的錢,全都用在了武備上,貧富明顯,黨爭日熾,國內的局勢,已經是一年比不上一年了。
陳隆好幾次都碰上了釘子,心中煩悶。一日在興慶吃酒時,突然想起來一個主意:興慶城中,漢民商賈的人數不少,許多人與西夏朝中往來密切,消息靈通。從他們那裏,或許能夠打探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既這麽想時,陳隆隨即去興慶商賈中碰個運氣。興慶商賈中漢民不少,花錢貸出去那麽些銀子,都指望著邊境和平,這錢能夠賺回來。若是兩家認真交惡,關閉了榷場,錢打了水漂兒,眾人賺屁。因此上知道了和談這件事,都希望陳隆事情能做成。
過不多日,從這班興慶商賈的口中,到底讓陳隆打探到了一些消息,話兒需要從頭說起。當年李繼遷在地斤澤落腳,靠招徠本地的大族起家,其中權勢最大的部族,一共有六家:有細封氏、頗超氏、拓跋氏、衛慕氏、沒藏氏、野利氏。這六族是李繼遷靠他們起家的,全都是權勢熏天,人口眾多,兵馬無數。無論哪一族拿出人來,都可以打下來一座城池。
當年細封古力背反投宋,細封氏除去逃亡宋朝的那一支以外,其餘已被元昊殺滅,細封一族因此敗落。後來因頗超往利幾失韋州,元昊震怒,殺滅頗超往利一家,頗超氏從此亦隨之敗落。等到元昊叔父山遇惟亮投宋時,元昊射殺惟亮一家,雖然拓跋氏並沒滅族,到底撤了惟序、惟永的官職,拓跋氏一族從此亦不得重用——要不說嵬名守全即便是有才,也難以大用?有了山遇惟亮前車之鑒,王族恐怕也再難掌大權。
其他衛慕這一族,因當年衛慕山喜謀反,衛慕一族已全數被誅。沒藏氏本來不是黨項族,是早年間涼州吐蕃人投來的,若放在當年還是大族,如今除了看護京畿,族中的人,官職倒不是甚大。唯有野利氏這一族,如今卻是炙手可熱:非但出了一個皇後,皇後的次子又是太子,旺榮、遇乞都掌著重權,倒是比先前更風光了。
因野利族勢大,朝堂中有許多紛紛投至他們家門下。許多人甚至對元昊的發話胡亂搪塞,暗地裏卻跟著他家走的。那頭沒藏族見了這樣,也就不顧先前的麵子,幹脆伏底做小,去和野利氏走得近了。不但沒藏氏前去親附太子一黨,沒藏氏一族的女兒,也嫁給野利遇乞做了後妻。
有人與陳隆出主意道:“副相諾移賞都與野利一族關係頗近,既然能見著諾移賞都,由他捎話,將和談之事說與旺榮、遇乞兩個人,那麽這件事或許能成。元昊、張元那一邊,卻是主張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