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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急回鄉進門降禍事

  因街坊鄰裏來幫忙做飯,張超將些點心果子散與眾人充雜嚼,眾鄰舍口內誇獎不迭。公公聽了越發歡喜,這咳得也輕了,手腳也都靈便了,從一進門就開始笑,到現在嘴巴就沒有合上。女人們在幫忙打掃安排,男人不少都坐在廳上,張超陪伴著與眾位說話。


  轉眼間菜蔬酒肉已買回來,幾個嫂子在灶上忙著,小孩子在旁邊要糖吃。說起張超的娘子來,眾人都誇說,是個能幹、孝順的媳婦,若不是她起早貪黑的,翁翁哪裏能有錢吃藥?便餓也早就餓殺了!

  這個時候,太公見娘子急不回來,央一個鄰舍一個十六七歲喚作李九的小猴子,跑去南門叫一叫,就說她丈夫回來了,街坊鄰居都等著吃飯,叫趕緊回家,


  這李九是先前賣豬油李升的遺腹子,靠寡母平日與人漿洗、縫補,賺些生活,鄰舍幫著,養得他大。隻要聽說誰家有事,這小猴子飛跑著去幫,是個招人喜歡的。


  因公公一叫,李九應聲便去了,奔到南門,在集市上團團找了一遍,卻是沒有。又問了幾個買菜的嬸子,眾人都說沒看見,這就怪了。


  正納悶間,卻見衛太公門首團團站了許多人,不知道都在圍看什麽。李九懷疑,想擠進去看個究竟時,怎奈人數實在太多,他人又矮,費勁了力氣,卻連眼珠子都擠不進去,隻好在人群外麵亂轉。


  隻聽裏麵一個人道:“這家忒的惡毒!賴錢便罷,怎地打人!”又一個道:“天殺的老撮鳥,他又不少這個錢,傷天害理!”正在說間,忽一聲喝道:“蠢驢們都且散開,不去的打。”閑人們聽了這個話兒,一哄便散了。


  到這個時候,這李九終於能看清了才剛眾人圍看的東西。原來中間的空地上,正躺著個人。那人身上穿的衣服,李九看著有些眼熟,湊近了看時,卻不是張超渾家怎地?


  原來這衛太公家正住南城。上月他家買辦在張超渾家處賒了十擔菜蔬。這倒不打緊,衛太公家,本來就是買菜的常客,更何況已經記賬了。


  今天過來要賬了,誰成想他家買辦換人,沒有人肯管這事兒了。現任的買辦,叫她隻問前任要。千難萬難尋到了,那前任隻說如今不管事,叫她問現任買辦要去。哭告兩次,府裏焦躁,當下衝出來十幾個人,將張超的渾家打了一頓,攆出門來。


  張超的娘子雖然能幹,量一婦道人家哪裏經住這番拳腳,當下流血。李九慌忙去地上扶時,哪裏扶得動!急去摸時,已沒了氣息。


  李九急忙去大街上請來幾個過路的人,眾人幫著,將屍首搬到了街旁邊賣糟薑的王公攤前。李九與他幾個錢,口內求道:“公公可憐見則個!煩勞公公幫忙與俺看著,待俺家去叫人來。”王公便道:“小哥但去不妨。”


  張太公家裏,眾人正在歡喜說話,等張超的娘子回家來吃飯,忽聽見李九大叫道:“張大哥,了不得,你家娘子出了事,快些去看!”遂將前後首尾,都說了一遍。眾人聞聽大驚,一道煙跟隨李九去看。眾人奔到南城路口,那王公攤前哪還有影?隻剩地下一灘血跡。


  問時,卻是衛太公家裏來了些人,先一步把屍首搶走了。王公年老眼花的,走路尚且顫顫巍巍,哪裏勸得住人家。


  張超哪裏忍得住氣?當下尋來一把尖刀,往衛太公大宅處便來。眾門倌見張超來的凶猛,火急要關門。張超哪裏容他們關?走得慢的捉了一個,一拳打翻上前來捉了。眾門倌趁著這個機會,慌忙逃進門裏去,急把門掩了,用門栓死死地栓上了,巴著門縫兒往外麵瞧。


  被捉的那廝忒晦氣,因為挨了張超的幾拳,在外麵殺豬也似的慘叫,這動靜愈發讓裏麵的不敢開門。眼看同伴們都逃走了,也無人相幫,被打的連聲向張超討饒。


  張超揪住他罵道:“你這廝,把我家娘子哪去了?動手的是誰?再不說,老爺一刀結果了你。”那廝和血吐出了兩顆牙來,哭告便道:“爺爺饒恕!量小人隻是一個守門的,哪裏知道許多事。”


  張超罵他便道:“瓶兒、罐兒,大小也都有兩個耳朵。鬧出這麽大動靜來,你卻裝做泥塑的!不打如何肯說!”那人口內央告道:“小的喚作‘飯後忘’,每日隻記得吃飯,哪裏裝得了許多事,爺爺還是問別人吧!”


  不說張超在外麵拷問。衛太公家裏的眾門丁,正巴著門縫往瞧,立著耳聽他們講甚麽。正商量間,忽聽有一聲問他們道:“大天白日,這早晚掩了門是怎地?”眾人看時,卻是本家孔主管。


  眾人遂告訴孔主管道:“了不得,那婆娘老公尋來了!正堵著門要殺人哩!”孔主管聽了罵一聲道:“糊突鳥!村歪貨!他既堵了門要殺人,叫人從後門走一趟,把縣裏林班頭叫過來,把外麵那野貓拿了去,強似在這裏耗子躲貓!”當下孔主管一席話,提醒了眾人,立刻有人從後門去了。


  這個時候,外麵那門倌當不過拳頭,當下說了,叫張超去城外河裏麵看一看。張超得了這個信,叫這廝引著,叫上眾位街坊一塊兒,慌忙去了。張超去了不多久,那邊廂林班頭領著一幫公人,也到了衛太公家門首,眾人立刻迎上來。


  一到了林班頭就大聲問:“才跟老王他們坐下,一局還沒有見輸贏,就催著我來,鬧事那個的在哪呢?”眾人一疊聲告訴道:“可把班頭給盼來了,你們不知,才剛那場麵很是凶險,差點就出了人命了!”還有人上前討好道:“想是知道林班頭來,人已經走了。剛剛去了不大的工夫兒。”


  既然人已經不在了,衛太公這邊事就算了了。林班頭惦記著他的賭局,著急要走。孔主管立刻攔住他道:“俺們耽誤了班頭贏錢,實在是不妥,小人這裏有十兩銀子,若不嫌棄,班頭與兄弟們拿去喝茶。這一路眾人走得熱了,家裏麵正好兒置辦筵席,不妨都進來吃一杯。”


  一聽見吃酒,林班頭也就不著急走了,嘴裏麵也就跟著道:“許多日不曾看見太公,老人家好?你還別說,連賭了幾天,那些臉我看見了就有些厭煩,正愁沒有人敘話呢!

  要我說咱們縣出了一個進士,就是衛太公教導的好!凡事跟他多學學,保準沒錯!”林班頭一麵絮絮叨叨,一麵引眾公人進門來坐了。


  張超這邊,在河邊上搜尋了老半天,人沒找著,撈上來一隻青布鞋。眾相鄰亦幫著找了一兩個時辰,暫時仍沒有什麽收獲。


  相鄰裏麵,有一些喜歡湊熱鬧、凡事愛打聽來龍去脈的,你一句我一句的,將聽來的事情就拿來告訴:因為衛太公家這幾日熱鬧,還有戲看,周圍去看的人不少。


  好幾個親眼看見張超的娘子,穿著一件淡色的裙子,用扁擔擔了兩筐的菜蔬,從後門進了衛太公家。因是經常出入的人,門首司閽的並沒有攔她。


  有人去後院如廁的時候,親見了張超的娘子,還有太公家新聘的劉買辦,在爭執什麽。這時候娘子身旁的兩個菜筐,已經空了,扁擔在旁邊靠牆倚著。有人曾留心過他們說話,一個說道:“你行行好,實在是家裏沒錢使了,欠得太多,各處的藥坊、米店都不肯賒了,主管多少結一結,俺們老小也應應急。”


  另一個道:“哪個欠的,你找哪個,我再不管這些閑事。”本來因為他們爭執,這人正想去勸解幾句,怎奈這時候正有出好戲,著急回去,尋思著他們鬧不大,也就沒管。


  就在眾人看戲的時候,聽見後院吵嚷的聲音。鄰舍急忙奔過去看時,卻見張超娘子散了頭發,哭喊著什麽,已經與劉主管撕扯起來,似乎在爭奪他手裏什麽東西。那頭劉主管推搡她,手裏的似乎是什麽字紙,當場撕個粉碎扔了。眾人看見的有勸的,有罵的,還有交頭接耳議論的。


  大喜的日子,家裏出了這麽個熱鬧,衛太公臉上似乎掛不住,氣得麵皮都紫脹了,罵眾人道:“什麽阿貓、阿狗的,也敢到我門上來廝打攪鬧!不打如何肯服!”因為有笑著看熱鬧,大聲吆喝吵鬧的,更加惹起太公的火來,索性大聲吩咐道:“往死裏打!出了人命,我去使錢打官司!”


  聽見這話,他家眾仆都圍上來,十幾個拳打腳踢的,張超娘子把個挑菜的扁擔拿在手裏,一通亂趕。後來因為有人來攆,將看的人重新都趕回前院,後麵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因眾人七嘴八舌這一通說,大致將事情,已經弄得清楚了,此時又過了一個時辰。這時候天色已經晚了,這才將屍首拖上來。眼見得:對麵不見,黃泉相隔。本想接去登州快活,誰想未及見麵,刹那間陰陽兩相隔!眾人見了替她不平,都怒氣衝天。


  張超悲怒無地,攜了屍身,一發要去衛太公家尋仇。眾人一塊兒打著火把,一裏地都被照的明亮。正在行間,忽前麵一隊火把,前來看視。眾人看時,此不是別人,正是本縣林班頭。


  林班頭見了這勢,口內喝道:“哪裏來的村漢!這廝們半夜出門,非奸即盜。兄弟們一發給我綁了,回衙說話。”眾人當下便求告道:“班頭來的正好!俺們正有冤要訴!咱們一發衙門裏說去!”眾人當下尋了筆紙,請識字的相鄰寫了狀,林班頭引著,眾人熙熙攘攘,做一堆望縣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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