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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除士彬夏人離間

  因元昊稱帝,立漢人張元為國相,消息很快就傳了到宋朝,宋朝這邊說什麽的都有。趁天氣好,東京酒肆裏聚了幫閑人,正在議論這件事。對此有人高興了道:“我聽說這個張元是咱們漢人,身上流的是漢人的血,他祖宗墳墓全都在宋朝,親朋故舊的也在這邊。他做了國相,怎麽心裏麵不向著咱們?以後必然就沒仗打了!”


  還有人道:“我看這件事未必。你知道的少,當年秦朝之前的時候,幫助外國打自家的人,數不勝數。更何況他去了人家那做宰相,為表忠心,也得對咱們更狠些。”這話兒仍有人不信:“這時候跟現在不一樣!那時候雖然分了六國,到底都供奉周天子。他張元堂堂一個漢人,不幫咱們,難道去幫夷狄麽!”


  另有一個讀書的道:“子曰‘夷狄而華夏者,則華夏之;華夏而夷狄者,則夷狄之’國與國之間各為其主,不講究漢人不漢人,蠻人不蠻人的,說那些沒用。”雖然眾人各執一詞,認同張元是漢人,他做了國相,必然能緩和宋、夏之間矛盾的人,還是占了大多數。


  然而與眾人預料的不同:隨著時間的推移,宋、夏之間的情勢,看起來似乎並沒用緩和,邊境上反倒是漸漸緊張起來,繼而摩擦衝突不斷。宋夏邊境的榷場,蕃、漢之間的矛盾,突然之間就加深了。


  突然就有了輿論說,之所以眾人過得窮,是因為錢都讓宋朝的商賈給賺去了,本來不值錢的東西,經他的手一轉賣,價錢立刻就高了數倍!許多人因此便聯合起來,強行要商賈把貨物降價。商賈們過來是為了賺錢,降價賠錢這種事,自然眾人不肯幹。


  隨著這仇恨愈來愈大,漢人已經成了公敵,內中有人趁著這亂,便生事起來。隻要是漢人開的店鋪,就有人帶頭打砸一通,同進來搶掠。榷場裏漢、蕃什麽人都有,既然是漢人無故挨了打,眾人也立刻聯合起來,反過頭去打蕃人的。


  除此之外,邊上有許多投宋的熟戶,接連被族滅,許多熟戶迫於形勢,不得已重新又轉為生戶。


  繼而宋、夏又紛紛募兵,元昊命夏軍在橫山險要處大肆修築工事壁壘,宋朝這邊也不敢閑著,各路亦都加緊部署,增設守備,一時間邊上堡寨接壤林立。單就環、慶這兩路,隻一年間,就增設了青平關、永和寨、洪德寨、觀化堡、神堂堡、安強寨、順寧寨、累勝寨、萬全寨、平戎寨等十數個堡寨,一座座堡寨循次連接,簡直是密不透風。


  元昊那廝,愈是宋人有意要防他,愈發激起他的鬥誌,愈發要要打出個樣子來瞧瞧。當年元昊在筵席上與山遇惟亮等人說玩笑話,要分兵三路,從德靖、塞門、赤城取鄜延路,其實也不是白說說的,他確實是有意進兵鄜延路。


  這日延州範雍聽見人報,告訴說有軍士在宋夏邊境上巡戍時,拾得錦袍、玉帶等西夏王室之物品,更要緊內中還有一封書信,觀其內容,乃是李元昊約同金明寨都監李士彬叛宋之事。


  金明寨有數萬人馬,位置緊要,是延州北麵禦敵的屏障。倘若是真,則這件事情非同小可。範雍又不好將此事傳揚出去,立刻將知道此事的幾個軍士都叫過來,嚴禁他們將此事外傳,違者格殺勿論。


  一麵又立刻傳信與上麵,隻道延州有機密大事,需要上報。鄜延路副都部署夏隨聽見範雍有要緊事,需要密談,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急忙來延州見範雍。及至夏隨到了延州,見了範雍,寒暄已畢,問到要事,範雍遂就將錦袍、玉帶及書信一一取來,與夏隨看。


  夏隨將這些看畢後,笑著告訴範雍道:“元昊那廝,慣於離間使計。一年之間,單鄜延路上巡戍將士拾得我方將領通敵的書信,已經不下三回了。更何況李士彬乃名將之子,與黨項夏軍有世仇,背反不是太可信。即便李士彬真去通敵,也不能做的這麽明晃晃的,唯恐別人不知道。對這件事,知州大可不必擔憂。”


  本來這事,範雍也有些心疑是假的,就怕萬一。既然上官發了這話兒,說是無礙,將來即便發生什麽,也有上頭擔責任,範雍遂也就放心下來。


  勞動夏隨親自走了一趟,免不了範雍殷勤接待。筵席已畢,本來夏隨要接著就走,怎奈不放心李士彬,遂就親自往金明寨又去了一趟。


  當下夏隨見了士彬,將錦衣、玉帶之事說了後,一麵觀察士彬的神情,一麵接著告訴說,連同錦衣、玉帶一塊兒的,還有元昊的一封書信。這封信上,寫的是李元昊約同李士彬叛宋之事。話還沒說沒說完呢,李士彬當即在夏隨跟前喊冤,極力言說不知道此事。


  士彬自我辯解道:“我家三代駐守金明寨,與蕃賊有不共戴天之仇,此必是元昊為了離間,故意設計,望上官明鑒!”說著士彬捶胸頓足的,又是拿出刀子要剖腹剜心,又是連夜要部署人馬,立刻要率兵打過去,找李元昊拚命,自證清白,一麵還哭天抹淚的。


  眼看著事情弄得大了,夏隨也就安撫道:“真懷疑時,我不來了。我將這話告訴你,無非要將軍小心在意。”李士彬聽見這個話兒,少不得又在夏隨跟前賭咒發誓了一番,重複又表了一番忠心。


  眼看著夏隨一行人走了,士彬早已幹了眼淚,改了才剛委屈的模樣,自內心道:“元昊也看重我李士彬麽。”話說在邊上,有個不成文的說法:凡是讓李元昊知道了名號的,幾乎都是宋軍的名將。其餘即便你自稱是名將,或者別人稱你為名將,就算說這話的人再多,分量多少都有些不足。


  士彬在金明寨有個名號,人稱之為“鐵壁相公”,這個名號不為別的,單是道金明寨壁壘堅固,不容易破,士彬自己對這個名號,亦有些得意。然而名號叫的再響,也不過是自家吹捧,外人不知。如今讓元昊上了心,把他認真當回事兒,那麽這名號就有了保證,就是鐵板釘釘無疑問的了。


  夏隨走後時間不久,都監盧琳使人捎信與士彬,告訴他道:“近來年元昊必定要向南用兵。環、慶兩路邊砦太多,防守嚴密,不甚好取;原州有六盤山險,涇州內多屯駐軍,元昊最有可能出兵的,便是往東取鄜延路,金明寨是延州屏障,宜多加防備。”


  士彬這廝好麵子,說東非要往西。本來金明寨中的軍士,有許多是從盧琳那邊調過來的,私下裏因嫌士彬嚴厲,對他不滿,這個李士彬自然知道。


  今次又見了盧琳這封信,士彬非但不感激,反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元昊稱帝後要向南出兵,金明寨位置緊要,這事兒哪個不知道?都是一般的都監,士彬又不低似他,難道別人就預料不足,需要他盧琳提醒麽?!”李士彬甚至懷疑盧琳聽說了“叛敵信”這件事,信中暗有所指,這就更犯了忌諱了。


  近來事情多有不順,李士彬心情不好,不肯在帳中這麽坐著,自己提一把短斧,在寨裏亂轉。有軍士在背陰處小聲說話,一個問道:“為什麽西夏元昊下令禿發,光禿禿的不覺得醜麽?蕃人就是跟咱們兩樣,就算讓他來當了都監,也奇怪得很!”


  另一個道:“那邊風大,風吹來時風沙走石,習俗蕃人都辮發,你道是為啥?輕易不亂麽。要麽我說元昊英明,為防變成個蓬頭鬼,幹脆一下子弄光禿了,徹底省事,要不然人家能做了皇帝呢。”


  兩個正讚歎元昊英明,讓李士彬親自捉了個正著。士彬大罵李懷寶道:“讓他看管金明寨,暗哨私自離開了位置,在低聲私語,竟然沒一個發現的!”既然這兩個被士彬捉住,不但他兩個違反軍規,需杖責二十,這一營所有當值的軍官,全都失職,記下賬來,全都拉出去打二十軍棍。


  士彬不滿意心道:“多時不在營中巡視,想不到軍紀這麽鬆散了。”因心境不好,今夜士彬愈發是看什麽都不順眼了。一時嫌軍士有揚聲笑語的,叫人記下他們名字來,拉出去各打二十軍棍。一時又嫌有人呼名不應,這個也是不用說,拉出去也是打二十軍棍,崗哨打盹都是要挨打的。有人口裏要勸時,士彬又說他“好舌利齒”,自不必說,自然也是要拉出去打二十軍棍。


  合寨軍士見了這樣,害怕倒黴,愈發像避貓鼠也似的小心,都低了頭兒,閉緊了嘴巴不敢則聲。實在兩個人要說話,也隻好把兩個眼珠子來回的轉,來傳遞消息。然而這樣也不行,犯了“低眉俯首,麵有難色”的忌諱,也是一樣要打的。總之就是一句話,不管眾人幹什麽,都能讓他找出錯來,然後挨打。


  當日士彬轉了足有大半夜,折騰了半宿,打了幾十個兵卒,終於困得回去睡了。挨打的氣的都心裏罵:“屁大的事兒,這個老頭太壞了,將來必然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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