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訪張掖元昊稱帝
《後漢書》道:“立屯田於膏腴之野,列郵置於要害之路。馳命走驛,不絕於時月胡販
客,日款於塞下。”便是講這屯田的必要。
張掖,素有“張國臂掖,以通西域”之稱,漢時便已是河西重鎮、戍兵屯田之要地。因此地人丁廣有,墾殖興盛,塞上風景,難以言表。昔日曾有人言道:“不望祁連山上雪,錯把張掖做江南”,單是講這張掖好處。
張元自去張掖之後,移民墾殖,勸督農桑,興建水利。數年之間,張掖果然是野無曠土,邑無遊民。瓜果繁茂,梯田齊整,稼穡蔚然,民有贏糧。
時已春季,春陽暖日,祁連山下桃李花開,漫山遍野煞是熱鬧。空氣裏甜香四溢,周遭都是蜂蝶飛舞。田壟間一畦一畦的都是綠色,莊稼長勢實在喜人。打眼望去,到處都是農人在耕作,山路上行人、商賈趕路匆匆,等到他們過去山坡,在後麵也就看不見人了,單隻聽見說話的聲音。
這個時節,草原上也是好風景。許多人都在剪鬃毛,打馬印,好不容易熬過了冬季,許多人需要把自家的氈房,挪到春季的草場上,因此正在收拾行囊。張元從別處巡視回來,身邊隻帶了三兩個從人,正行馬在路上。
眼看時間已到正午,眾人就在一個驛路茅店前停下馬來,店家急忙將馬在茅棚前拴住,招呼眾人要倒茶。店裏還有其他的客人,看他們穿戴,多是一些過路的客商。許多人議論紛紛的,都在談論元昊稱帝的事情。
做皇帝的自然是元昊,這個連小孩子都知道,至於其他的官職,眾人偏偏又都好奇,湊頭聚在一塊議論。
野利旺榮、野利遇乞兄弟的官職,似乎已經是鐵板釘釘,沒什麽值得猜測的了,十二監軍的職位,大體上也都能確定。皇後也一定是野利氏的。隻是這國相能是誰?若是野利仁榮還在,國相自然還是他的,如今野利仁榮沒了,哪個做國相就不好說了。
有猜諾移賞都的,有人便說,諾移一向與權臣走得近,誰熱貼誰,元昊未必不忌諱。有猜嵬名守全的,然而嵬名雖係元昊的嫡係,卻太過年輕,還欠曆練,因此許多人都不同意。還有猜沒藏訛龐的,反對的說,那個人有些心術不正,並不太得元昊的重用。
除了這幾個,有猜鍾鼎臣、嵬名聿榮的,還有人猜張陟、徐敏宗、張文顯、楊守素的,眾人不合時爭論起來,都言辭激烈,相互駁斥,爭的麵紅耳赤的,仍舊還是不肯罷休,張元聽見了笑一笑。
如今已經習慣了屯田,朝堂廟宇之類的事情,好像離張元已很遠了。當年運籌帷幄的事情,似乎已經恍如隔世。無移時張元一行人已歇得夠了,從人與店家算了錢,大家先後出了門,重新上馬,又繼續趕路。
等到張元回到了府衙時,忽然發覺情況不對:許多衛士在門首侍立。因為不知道來人的來曆,留值的小吏不敢上前,因怕礙事,自找了個地方悄悄待著。
好不容易等到了張元,小吏們隔著老遠就朝他招手兒。張元過來打聽時,有人便說,有一個自稱是張元故人的貴客到了,隻知是從興慶來的,因他不在,已經等了有半天了。
張元在興慶無甚朋友,自來夏地,隻有一個兄弟胡昊,已經亡故有數年了。先前除了與元昊出謀劃策,張元與別人並不太熟,更何況如今被貶在外,別人害怕引火燒身,還有哪個特意來張掖看他?因此上張元心中頗有些疑慮。
等到張元進了那門,隻聽見有人問他道:“軍師別來無恙麽。”甫一聽見這個聲音,張元一驚。等到轉過頭來再看時,果然真的是元昊來了。元昊將手裏正看的書合上,重新放它到書架上麵。
張元兩眼看著元昊,一時感覺五味雜陳,口裏說不出一句話來。元昊此時也就道:“當初張掖在夜落隔手裏時,這裏還是盜賊四起,流民無數。到如今總算有了些舊日風光——這幾年軍師操勞不易。”
聽到元昊這句話,張元的眼圈一下就紅了。當初在宋朝,倘若有人能看重他,讓他有機會一展抱負,張元也能這麽兢兢業業,甚至還可能流芳千苦。可惜賞識他的人,卻是黨項人李元昊。即便他的功勞再大,將來在史書上留下來的,隻能是罵名。
張元聽見這個話,便回複道:“為人謀必盡其忠,此是臣下應盡之責。”元昊順著這話道:“春風也度玉門關,回來吧。我曾經說過,大夏國國相這個位置,早晚還是你的。”雖然這幾年被貶在張掖,張元每日都作息規律,公事上也算是兢兢業業,並不覺得多委屈。
聽到元昊這句話說出來,張元突然就覺得委屈,於是便又推辭道:“多謝大王的美意,隻怕微臣力有未逮,不堪驅馳。”元昊已先到了有半日,張元書架上的書籍,元昊大略已看過了。他自己說“力有未逮”,卻騙誰呢。
說到這時,元昊把手去指著門首侍立的武士,問張元道:“我出來不易,你必要我三顧茅廬,才肯答應出山麽。”
雖然隻是幾年不見,經曆的事情卻太多了,兩個免不了有話要說。一個張元棄國投敵,一個元昊弑母殺妻,背後的惡名都差不多。聚到一塊,兩個誰也不用去嫌棄誰。非但他們不用互相嫌棄,甚至有些處似乎還都能理解,單憑這個,也值得浮以大白了。
當日兩個就治國的事情上,在府衙之中談論了一宿,到第二日張元也就肯了。不久前張元得到個消息:數年之前,楊秀已經在東京病逝。當年他倆的長安之約,也就不了了之了。以楊秀之才,一生始終不得重用,白白讓才華埋沒於黃土,太為可惜。
便是張元他自己,又如何呢?年前張元突然患病,差點不治,誰知道這病何時再複發呢。經曆過這些事情後,張元便覺得歲月蹉跎,時不我待,非但因機會來之不易,畢竟真有才華的人,誰沒有匡扶宇宙之心,一展抱負之誌呢。
能做上宰輔,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雖然說伴君如同伴虎,元昊又非良善之輩,怎奈捫心自問,張元此生,仍舊還是不甘庸碌,他自覺得即便是冒險,也值得一試。既然兩邊都已定妥,元昊遂另安排人留在張掖,替他屯田,元昊與張元次日便回。
元昊、張元一行東去,遠遠見賀蘭山下,大漠擁出一片城池來。張元許多時不回興慶,此時賀蘭山下的興慶城,風景再與舊日比時,已大不同了。非但城池比先前規模又大了一倍,城牆守衛都加固了,連城外田畝都墾殖得整齊,稼穡繁茂一片碧綠,已不複先前荒灘野地的模樣了。
入了城中,道路也是十分寬闊,城中大半有河流經過,許多處河流交叉,水道縱橫,可供兩岸灌溉飲用。坊裏建築成群,人口密集,內中許多處都有寺廟。東西市街道上蕃漢混雜,喝賣不絕。到處都是車水馬龍,行人如織,房屋店鋪琳琅滿目。樓台屋宇也是碧瓦朱甍、雕梁畫棟,不輸東京,已頗有些一國都城的模樣了。
元昊與張元在興慶分撥了房舍,與元昊宮殿隔得不遠,方便議事。說起來稱帝,兩個又提起來年號:元昊那廝粗通文墨,張元又是個不第進士,兩個人在一塊想了數日,想出來“廣運”這麽個年號,兩個都覺得挺滿意。元昊隨即下令,將應運四年的年號,改為“廣運”。
誰想過不了幾日,就有漢臣告訴說:“‘廣運’這年號,漢人在晉朝時曾經用過。”得知這事,元昊也就不管好聽不好聽的了,索性將“廣運”改成“大慶”。眼看諸事已經定妥,隨即自立。
時至今日,夏國全境,河西有興州、定州、懷州、永州、甘州、肅州、瓜州、沙州,河南有靈州、洪州、宥州、銀州、夏州、石州、鹽州、南威州、會州,真的是東盡黃河,西界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二萬餘裏實不為虛。
國中軍隊,左、右廂,已經設有十二軍司:左廂神勇軍司,駐銀州密陀洞。 祥佑軍司,駐石州。嘉寧軍司,駐寧朔郡。靜塞軍司,駐韋州。 西壽保泰軍司,駐柔狼山北。卓囉和南軍司,駐黃河北岸。 右廂朝順軍司,駐興州克夷門。甘州甘肅軍司,駐刪丹。瓜州西平軍司,駐瓜州。黑水鎮燕軍司,駐黑水城。 白馬強鎮軍司,駐婁博貝。黑山威福軍司,駐黃河北之黑山。
大慶三年十月十一日,元昊於興慶城南郊,高築祭壇,引張元、野利旺榮、野利遇乞、揚守素等,祭天稱帝,改名曩霄,國號大夏,追封祖父李繼遷為太祖、神武皇帝,祖母野利氏為順成懿孝皇後,追封父李德明為太宗、光聖皇帝,母衛慕氏為惠慈敦愛皇後,立妻野利氏長子李寧明為太子,拜張元為國相。
元昊又命嵬名守全、張陟、張絳、徐敏宗、張文顯等人任中書、樞密、侍中等職,專一出畫謀略,命楊守素、鍾鼎臣、嵬名聿榮、張延壽為官計、受納等諸司官員,專事文職;野利旺榮、野利遇乞、成逋克成、臥者多賞多、如定多多、馬竇惟吉等人分別駐紮十二監軍司所轄之地,主管軍事。其他官職,一並封賞,不能詳敘。
稱帝已畢,元昊遣人發書與汴京趙禎處,宋帝看時,上麵乃道:
臣祖宗本出帝胄,當東晉之末運,創後魏之初基。遠祖思恭,於唐季率兵拯難、受封賜姓。祖繼遷,心知兵要,手握乾符,大舉義旗,悉降諸部。臨河五郡,不旋踵而歸;緣境七州,悉差肩而克。
父德明嗣奉世基,勉從朝命。真王之號,夙感於頒宣;尺土之封,顯蒙於割裂。臣偶以狂斐,製小蕃文字,改大漢衣冠,革樂之五音,裁禮之九拜。衣冠既就,文字既行,禮樂既張,器用既備,吐蕃、塔坦莫不稱臣,張掖、交河鹹甘稽首。稱王則不喜,朝帝則是從,輻輳是期,山呼齊舉,伏願一抔之土地,建為萬乘之邦家。再讓靡遑,群集又舉,事不獲已,顯而行之。
遂以十月十一日郊壇備禮,為世祖始文本武興法建禮仁孝皇帝,國稱大夏,建元天授。伏望皇帝陛下,睿哲成人,寬慈及物,許以西郊之地,冊為南麵之君。敢竭庸愚,常敦歡好。魚來雁往,任傳鄰國之音;地久天長,永鎮邊方之患。至誠瀝懇,仰俟帝俞。謹遣弩涉俄疾、你斯悶、臥普令濟、嵬崖你,奉表詣闕以聞。
宋人因為元昊自立,滿朝皆怒。宋主趙禎即發詔書,追回所賜元昊趙姓,削去所贈元昊官爵,又命西北各路州府屯軍募兵,提拔西北有功將士,以備攻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