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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君臣離心

  因為對折逋遊龍缽不滿,此時宗哥部又帶頭,與章迷、龕穀等幾個部族,私自朝貢與宋朝,宋朝立刻同意此事。樣丹、蘭州、督六三部,直接就投宋人去了。至此涼州已千瘡百孔,益發破敗,人心思亂,不可遏製。涼州城折逋遊龍缽控製不住局麵,暗中使人又遞書與元昊,意思要降。


  這邊張元說元昊道:“不費刀兵拿下涼州,人心不齊。雖鼎盛時不怕什麽,一旦局勢不穩,將來東征西討,怕背後亂,此卻是個大禍患。”然而元昊自有主意:唃廝囉興起,收複河湟之地才是最為要緊,夏人的時間已不多了,涼州已經唾手可得,不能為了它再耽擱時間。既這麽想時,聽不進去張元這些話。


  張元索性說開了道:“多年征戰,府庫虧空。涼州如今已是囊中之物,不在於急。倘若此時拿下涼州,宋人商賈去西域,必然放棄走河西這一條路,轉去河湟,到那時更沒錢賺,這是其一。


  其二:放著涼州,一則折逋遊龍缽有銀錢供給,數目不小。一旦拿下了涼州,各部不穩,納稅多少倒是小事,到那時投宋、投唃廝囉去的不在少數。


  三則涼州最大的鐵石礦山,在宋人手上,每年造出的兵器不少。因為靠著這處礦山,折逋遊龍缽每年運來的兵器的數量,占了夏軍軍械總數的二成。一旦拿下來涼州,匠人隻怕要逃去宋地。


  偏偏涼州的這處礦山,礦石的品質又不行,夏人冶鐵的技藝,不足冶煉。若要繼續用這處礦山,耗費需要多花數倍,倘若長時間入不償貲,恐怕要荒廢。這件事情關係重大,尚沒有處置妥當之前,亦不適宜拿下涼州。


  當初潘羅支在的時候,涼州與宋人有合約。宋人每年在涼州購買大量的青鹽、馬匹、蹄鐵、駝峰、胡桐木、肉蓯蓉,涼州藉此得利不少。如今雖然是折逋遊龍缽做了節度,宋人並不是太扶他,但這個合約並沒有被廢,每年涼州在這裏賺的錢,也占了賦稅的近一半。


  借助涼州,販賣馬匹、青鹽與宋人,也賺些使用。倘拿下涼州,宋朝必然關閉榷場,到那時周轉隻怕會更難。”


  元昊聞聽大笑道:“我來日便拿下河湟,早日稱帝,到時我便封你為國相,軍師何必計算這些小錢!”在張元看來,夏人多年豢養大軍,府庫實在是周轉艱難,如今已經是捉襟見肘,這些小錢的確重要,並不是玩笑。


  張元給元昊算一筆賬:國中即便是加上甘、涼的人口,全數也不過三百萬,黨項一族滿打滿算,總數也隻有一百萬,其他各族的人馬,大多數都是被迫投來,對黨項人並不是太忠心,此其一。


  國中軍隊,左、右兩廂八、九個監軍,總數上能有三四十萬。鐵鷂子耗費巨大,擒生軍人數眾多,這些全部都需要錢。野利仁榮年紀大了,精神不足,這些全需要張元管問,他李元昊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元昊仍舊不以為然:他命野利仁榮管造文字,已近事成,下一步就是改風俗,國中全部是黨項人了。正因為缺錢,才更應該打,這個叫做“以戰養戰”,軍卒若是不缺財物,誰還肯奮力向前呢。


  張元不同意他這話,給元昊羅列出連續十年的戰損及新生人口的數目,然後告訴元昊說,一旦拿下來涼州城,宋朝馬上會全力去扶唃廝囉。在此之前,夏人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人、錢、糧,以舉國之力,一年間鐵冶務所出的生鐵、熟鐵能有多少斤,可供打造多少件兵器?供給夏軍可否足用?

  大戰之後,為數不少的軍士,必然要傷亡。軍士大規模陣亡後,有多少人可供後補的?一旦宋人關閉榷場,國中貨貿能維持多久?這些全都無甚準備!


  元昊那人,一旦自己打定了主意,即便別人再三勸他,也不肯更改,而且他總有自己的理由,別人根本就說不過他,其剛愎如此。而且他用的那些理由,風險太大,一旦弄不好就可能傾覆,確實之前許多的事上,有些天助夏軍的意思,誰敢保證事事都僥幸?

  張元如今是看明白了:元昊根本就是個賭徒,從沒想“穩紮穩打”這件事兒。不是張元胡亂說,若是整個民族的命運,全都掌握在這種人手裏,弄不好真的能亡國滅種。然而畢竟元昊是夏王,他執意如此,張元又能說什麽。


  既然折逋遊龍缽願意納降,元昊命蘇奴兒引軍去駐守涼州城,命折逋遊龍缽攜家眷同回興慶居住,涼州六穀部除樣丹、蘭州、督六三部投靠宋人去之外,聽說折逋遊龍缽要投靠元昊,宗哥部、廂邦部、馬家部、周家部、趙家部、宗室部、當眾部、乞當部以及其他部許多零散兵馬,大多數去鄯州投了唃廝囉,也有少數因為者龍粉堆的緣故,去投靠一聲金龍的。六穀部一十八部人馬,此時剩下不到一半。


  元昊解散六穀部,仍舊留下來的這些族長,夏王都有賞賜。至此時元昊已得甘、涼兩地。元昊命野利遇乞在天都山駐守,此地北上可取瓜、沙、肅州,南下可吞河湟,其意如此。


  那邊瓜州王曹賢順因為元昊又得涼州,讓野利遇乞在天都山駐守,心下不安。當初甘州陷落,夜落隔勢力除去肅州,其餘均被元昊所得。肅州因在黑水西岸,憑借黑水的地利的阻隔,尚未陷落,如今與瓜、沙等城互為犄角,以抵夏軍。


  本來瓜、沙和肅州憑借黑水河的地勢,可以抵擋夏軍的銳利,怎奈元昊又跨過黑水,在祁連山以西建黑水城,設鎮燕軍司,意思早已昭然若揭:一旦黑水城建好之後,就是黨項大軍渡河之日,到那時元昊除了正麵攻打以外,黑水城那裏,可以同時在北麵側擊。野利遇乞守天都山,阻斷南北的交通,可使瓜、沙與吐蕃不能結盟,其意如此。到那個時候,瓜、沙必然是岌岌可危。


  賢順自小兒母親去世,由祖母撫養。他的祖母是沙洲漢人,每到年節,便要請出祖先的畫像,向南而哭。祖母一遍遍告訴他,當年唐軍去後,沙州軍民如何在絕境之中,困守孤城十餘年,城中糧盡,不得已方才投降了吐蕃。


  自此唐人遺民淪為人奴,披發左衽,禁用漢語。日夜耕織,仍不免被蕃人吞其土地,奪其秋糧,掠其青壯。非但如此,蕃人劓刖其羸老,槊貫其嬰兒。挖眼、刖足,棄之於野,抽筋、割舌,豈有緣故。又焚其室廬,赤地延綿五千裏。陷地漢民,無不遠懷故國,願被皇風。


  當年第一代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曾經作詩,道陷地之苦:

  天下沸騰積年歲,米到千錢人失計。


  附郭種得二頃田,磨折不充十一稅。


  今年苗稼看更弱,枌榆產業須拋卻。


  不知天下有幾人,但見波逃如雨腳。


  去去如同不繫舟,隨波逐水泛長流。


  漂泊已經千裏外,誰人不帶兩鄉愁?

  舞女庭前厭酒肉,不知百姓餓眠宿。


  君不見城外空墻遙,將軍隻是栽花竹。


  君看城外恓惶處,段段茅花如柳葉。


  海鷰銜泥欲作巢,空堂無人卻飛去。


  瓜、沙之地得來不易,邊民不願意再失二州,也不肯再失。然而做節度多年,曹賢順也知,兵法雲:“守城必有援軍”。如今李元昊打下甘、涼,瓜、沙已經成了孤地,離國太遠,非但不會有任何援軍,周圍還有許多食腐的禿鷲,一旦戰事占了下風,趁火打劫的絕不會少。歸義軍雖然不怕死,到底甘、涼已經陷落,能守住孤地的希望渺茫,遲早還是會敗亡。


  瓜、沙這邊,城中寺廟的許多經書,都是孤本,為免在戰火中遺失,需搬運封藏。事到臨頭做這些事,怕亂人心,不如趁早搬去敦煌鳴沙山石窟之中,然後封藏。


  一來,希翼神佛能庇佑瓜沙之地。二則將來幾百年以後,或許漢軍能重征河西,到那時人雖然已經不在了,這些寶物能重見天日,也是好的。然而經書佛像猶可以封藏,可惜曹賢順沒有辦法找到個石窟,能夠把瓜沙之地也封藏起來。


  曹賢順走在瓜州城內,街上行人依舊熙攘,城中軍民都漢話漢服,眼前景物依然如前。城中有錢有勢的人,察知了危機,已搬去高昌或宋地去了,剩下來的這些人,日子仍照過。


  大仗之前,安靜得好像沒事似得。


  作為曹氏第八代的節度使,歸義軍第十三代的節度,誰願意讓將近二百年的基業,葬送在自己手裏呢?然而歸義軍比起來夏軍,實在是軍力相差太懸殊,這一場戰事,凶多吉少,前景不妙。


  有時候曹賢順想著說,大不了一死,然而瓜沙之地那麽多軍民,遠離故國,若再次落入外族手裏,前路又該如何?唐時瓜、沙失陷的故事,猶在耳邊,倘若再傾覆,這種情況不敢想。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這重擔就壓得曹賢順喘不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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