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後知後覺
烏雲在天空上流走，冬日倏然失蹤，寒風瑟瑟，道路兩側草浪起伏。
已近午時，道中嘀嗒嘀嗒地出現了三匹駿馬，馬上各坐一人，走得並不快。
唐元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像是在打盹；柳正風、蒙婉倩夫妻倆並騎而行，走在前麵。
馬兒自昨日午後起，至今尚未進食，跑了一段路程，便有氣無力，現今隻可慢步前行。
悠悠走著，柳正風回望一眼走在後麵的唐元，輕輕笑道：“我想唐老哥昨夜定然一夜沒睡，現下精神疲憊，連騎馬都在睡覺。想想真是有些對不住他”說著，不經意地想起唐元昨夜殺虎刨皮的情形，心中自覺過意不去。
蒙婉倩聽著，經不住轉頭回看，看著唐元搖搖欲墜的模樣，忍俊不禁道：“這能怪誰，他自己想吃虎肉才這般拚命。這個人一向吊兒郎當慣了，不曾想他對吃這方麵卻是如此賣力。這也難怪，你們這些天來都沒吃過什麽像樣的東西，讓他看見這虎肉能不嘴饞嗎？”
說到這些，柳正風尋思起近日來經過的事情，屢經劫難，危險重重，稍有不慎便會喪命其間。卻也連累妻子在其中，自覺羞愧，登時雙眼深情地凝視向蒙婉倩道：“數日來，你消瘦了不少，以後這些事由我獨自來做吧，你一個女人跟著我瞎摻和，隻會自討苦吃，沒事還好，若你被傷半分，豈不是要我一生自責嗎？你倒不如回峭嶺陪在義兒仁兒身邊，這樣更令我放心”言行舉止間，盡數顯露出對妻子憐愛之心。
“我是你的妻子，陪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願的，你何須自責。如果你真的擔心我們的話，咱們這就回崖山，帶著兒子遠走高飛，尋個地方，好生過活便是。不然，其它的都是瞎話”蒙婉倩癡癡地看著柳正風，眼神之中充滿渴望。
柳正風心虛地偏過頭，不敢對視妻子，沉吟片刻，才感歎道：“罷了。總而言之，我說什麽你都不會聽，但有些事不是咱們說撇下就能撇下，一走了之的”
“是嗎？那你不是一樣能撇下我們孤兒寡母在峭嶺，自己跑出來冒險”蒙婉倩道。
柳正風頓時發覺自己在妻子麵前說話缺乏了天分，與她不同意見的情況下，他永遠都說不過她；因為她總有更好的理由使他啞口無言。
寒風吹著，天色陰暗，一副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就在這時候，頓覺前方有聲響，抬頭去看，就見道旁的草叢中竄出一個邋遢的孩子擋在路中。孩子登時身子一低，雙膝跪在路中間，連聲喊道：“大爺，夫人，給點吃的吧！。。”
柳正風、蒙婉倩夫妻倆策馬走近，將馬停下，四下打量，附近再無其他人。
隻見這孩子衣著破舊，皮膚黝黑，麵目汙穢，高高瘦瘦的模樣，像是長時間沒吃過飽飯那般。
蒙婉倩立時麵帶笑容，開口便問：“小孩你叫什麽名字，你怎麽在這路中討吃的。要討吃的，也要到鎮上或縣城裏嗎？”
男孩登時瞪著一雙大眼睛對著麵前這個美麗的夫人，很認真道：“夫人萬福，我叫何雲，我沒去過什麽鎮上縣城，弟弟餓哭了，我便想著出來在這路上要點吃的，沒有其它想法”他說得很誠懇，由不得他人不信。
“何雲？那你快起來吧。你家在哪裏，能告訴我嗎？”蒙婉倩人美聲美笑容更美。
何雲站了起來，身高近四尺，他轉身指向西北方向一裏開外的幾棵樹，說道：“我家在前麵那幾棵樹的地方，一眼就能看見”
柳正風打量著麵前這個何雲，不由想起自己的兩個兒子，沉吟片刻，才問道：“那你爹娘呢？他們不給你們飯吃嗎？”
“聽說，不久前我爹去羊城打戰死了，我娘說要去把他接回去，都去了好久了也不見回來”何雲心直口快道。一提起爹娘來，他頓時眼中含淚顯得有些傷感，但他卻沒有落下淚來。
“又是一個可憐的孩子，這打戰苦就是這些小孩”唐元已來近，將馬勒住，搖搖頭道。
“何雲，你懂得做飯嗎？會買東西嗎？”蒙婉倩柔聲問道。她想知道這個何雲到底都會些什麽，想要盡可能地幫助這個孩子。
“我會做飯，是我娘教我的。但我不知道買東西是要幹嘛？”何雲皺著眉，略想一下道。
“你過來這，咱們先去你家。你來帶路”柳正風麵帶微笑，聲音親切，說著招手要何雲走近來。因為他想知道這個孩子在沒有父母的情況下是如何生活的。
何雲很是聽話，點頭應了一聲，慢步地靠近柳正風來，舉止間又顯得有些膽怯，畢竟柳正風等人對他來說都是陌生人。
柳正風一臉微笑，俯身伸手一把將何雲撈上馬來，坐於他的身前。
何雲一陣驚嚇，開口欲言；柳正風看在眼裏，搶先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別怕，咱這是坐馬去你家，難道大叔還能將你擄走不成？”，說著便駕馬而走。
何雲一開始的確很害怕，但知道柳正風對他絕對沒有惡意後，也就不怕了。
在何雲的指引下，他們從大道轉入一條小道走，小道兩邊全是鬱鬱蔥蔥的野草，若藏個野豬猛獸那是很危險的。一會兒就來到那幾棵樹之處，裏麵果然坐落著一座老舊的茅草屋。他們走到院前，下了馬，將馬係在樹下，一起隨著何雲走入那所圍欄破爛的院子。
“哥，你找到吃的沒有，快餓死我了”一個比何雲矮一截的小男孩察覺到外麵的動靜急衝衝地從屋內跑了出來，迫不及待地跑到哥哥身前問道，又好奇地伸頭探看這仨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
“等會吧！兩位大爺、夫人，這是我弟弟何雨。我們的祖奶奶在屋內”何雲安撫一下弟弟，然後將他介紹給柳正風等人認識。
“何雨小兄弟，待會兒咱們吃肉怎麽樣？”蒙婉倩聽著便上前彎下腰，對著何雨笑道。
“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嬸嬸！我們真的有肉吃嗎？”
何雨端著那張天真可愛的臉，閃爍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蒙婉倩，不可思議地說道。
“嗯！嬸嬸可不騙人的”
蒙婉倩嫣然一笑，接著伸手去摸摸何雨的腦袋，很認真地道。
“祖奶奶，那位嬸嬸說咱有肉吃！”
何雨一聽，心中甚是歡喜，一蹦一跳地叫著，衝回屋裏去，何雲也跟其後。
一會兒，兩兄弟就扶著一位拄著拐滿頭白發、臉部瘦的皮包骨的老婆婆走了出來。
老婆婆抬頭瞄了眾人一眼，在瘦得全無肌肉的臉上擠出一抹微笑來，歎氣道：“你們是過路的嗎？我家吃的都沒有，哪來什麽肉啊，真是不好意思，這娃小亂說話”
“奶奶，我們在路上殺了隻老虎，正好還有些虎肉，咱們可以煮來吃”蒙婉倩朗聲道。
老婆婆聽著一驚，沉思片刻，肅然起敬道：“當年我兒子與兒媳婦就是被虎吃了，你們能殺了虎，定然不是一般人，可是行走江湖的好漢”話題一轉，神色倏然顯得忸怩，接著又道：“我家除了鍋，什麽都沒有，你們需要的話，可以用來煮肉，肉多的話就分點給我兩個曾孫子吃，他們都數日沒吃飽肚子。我這個老婆子怎麽樣都沒關係的，望你們體諒”
“奶奶！你大可放心，我們有很多肉，大家一起都吃不完”柳正風笑道。
“我知道你們行走江湖的，總是要備些幹糧，免得路上餓著，但你們的幹糧我們豈敢多要。我們在這鄉下實在餓得不行了，采些野菜也能糊口，餓不死的。隻是我前天摔了一跤，把這腳扭了，才害得這兩個娃沒吃的”老婆婆一臉實誠地道。
“奶奶，我可以看看你的腳嗎？”
柳正風一聽便想給奶奶治腳，但又知道世人忌諱男女授受不親的禮俗，因此出言征求老婆婆的意見。如果她同意的話，就能替她看看傷勢再做決定。
“你這小哥，這是說什麽話，我一個老婆子的腳有什麽好看的”老婆婆略感羞澀道。
“奶奶，你誤會了，我家相公倒是懂些醫術，你若能給他看看，他或許能幫你醫好這腳也說定。難道你怕外人嚼舌根嗎？這個你大可放心，我們絕不會說出去的”蒙婉倩一眼便看透老婆婆的心思，於是好聲好氣地勸說道。
老婆婆豁然開朗，輕輕笑道：“原來小哥你還是郎中，我隻道你是個官家子弟呢。哪你就看看吧，就算真的被人說閑話我老婆子也不怕，我可不想就這樣長時間走不了路，這兩個娃還得我把他們養大成人呢，不然怎對得起我家的列祖列宗”看她都有七旬了，卻依舊很硬朗。
“我老叫化去割些草喂馬，柳老弟你就幫這位奶奶治治腳”
唐元說著就對祖孫三人笑笑地點點頭，然後就轉身走出去。
“何雲，你陪我去煮肉吧”蒙婉倩對著何雲，綻放出一抹微笑。
“我也是去”何雨聽著，心中高興，立即舉起手，毛遂自薦道。
兩個孩子聽說有肉吃，當然樂於幫忙，一同領蒙婉倩往一旁破舊的廚房走去。
柳正風將老婆婆扶回屋內，替她捏一下腳，確定隻是一般的扭傷凝腫，沒有什麽大礙，便出去采些草藥回來，讓何雲過來記下，然後搗爛再給老婆婆敷上。
“小哥，真是感謝你啦！隻可惜我老婆子除了倆個娃一無所有，不然也好給你些東西當做診費”老婆婆抱歉道。
“奶奶，你何出此言，能幫上是我的榮幸。咱們能在此相遇，也算是一種緣分，就不要計較這些俗氣的東西，你說是不是？”柳正風麵帶笑容，言語親切，猶如一縷春風般溫暖。
“小哥，你人真好。既然你都這麽說啦，如若我老婆子再說那些不知好歹的話，也就是自討沒趣了”老婆婆沉吟半響，才皺著眉道，說著瞥了柳正風一眼，猶豫了一下。
“奶奶有話直說便是”柳正風將老婆婆神情的變化看在眼中，心中疑惑，坦然一笑道。
“小哥。你家娘子是真的漂亮，仙女一般，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人兒。我看得出來，她好像很在乎你，也算你是你福分吧。不過你可要擔心點，人道紅顏禍水，想必其間她也會給你帶來不少煩惱。對待這種事情呢，你可要放寬心胸，包容她，相信她，不然你的日子可不好過”老婆婆眼睛一亮，當下低聲說道，好像怕別人聽見一樣。
“奶奶，你這話說得真好！柳某記在心裏”
柳正風雖然一時參透不了其中的意義，但仍然覺得這些話很有道理，很值得去琢磨。
老婆婆見柳正風沒有不悅之感，反而輕鬆起來，輕聲細語笑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我家老伴說的。當年我這個老婆子也是個十裏八鄉的美人，生活中總有些令人不如意的事情，但我老伴從來都能從容麵對，相信我，保護我。這是他死前才將這個與我相處的秘密說給我聽的。今日我看你們的情況與我倆的也差不多，所以我才悄悄把這個秘密告訴你，你千萬別讓你娘子知道，否則她定然更加固執。像她這樣的人看著很隨性，一旦較起真來，親爹親娘也可以不管不顧的”
“奶奶，你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將她的性格看得一清二楚”柳正風笑道，由衷佩服。
“小哥，我哪用看，像我們這樣美貌的女人都一樣固執，如今我算是後知後覺了”老婆婆登時眉開眼笑，笑得露出兩排白牙來。接著，笑容一斂，又吩咐道：“咱們這煮肉，沒有其它的配料，你去院外采些艾葉、薑頭來，丟在裏麵煮，壓壓味也好”
“好的，我這就去采”
老婆婆說的這些，柳正風都知道，立即行個禮，轉身出去。
按照老婆婆的意思，采些艾葉、薑頭回來，然後洗幹淨後丟在鍋裏當配料。
唐元割些草來喂馬之後，閑著沒事，就走到一棵樹底下作息補覺去了。
過不了多時，蒙婉倩也操持著煮好肉了，叫大家過來一起吃。
他們吃過肉，歇了會兒！
蒙婉倩把虎皮拿去洗了，卷了起來，然後將一些銀兩及剩餘的虎肉留給老婆婆與兩個小孩。
“你們把這些都留給我們，你們路上吃什麽，還是帶上一些路上吃吧。莫在路上餓著，那就不好辦了。還有這麽銀兩，我們根本就用不上”老婆婆拄著拐走到院門口，苦口婆心道。
“奶奶，你就留著吧。不要擔心我們，我們有手有腳怎樣都能過，況且我們明晚也能到達目的地。如果真的缺了什麽，可以在途中鎮上買的”蒙婉倩笑笑道。
“你就安心把你的腳治好，日後也好照養這倆小兄弟”柳正風道。
“好吧！這天要下雨了。你們路上小心，日後若有機會的話，再到這來坐坐”老婆婆心知事已至此，也就不強求了。
“那就告辭，請保重”柳正風說著，與唐元、蒙婉倩一齊翻身上馬。
“小哥，你記得我與你說過的話”老婆婆道。
“奶奶，你放心吧，我都記在心裏啦”柳正風扭頭笑了笑道，立即策馬離開。
何家兄弟跟在三人後麵小跑，追出大道上，直到看不見他們才雙眼含淚地轉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