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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臨終關懷

  第153章 臨終關懷 

  第二天,安思恩帶著支票去銀行兌現。 

  看著手機簡訊中的餘額,她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安思恩這幾個月,就像是戴著石腳銬和野狼賽跑。 

  工作上的壓抑和醫療費用的緊追不捨,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這張十五萬的支票對她來說就是一把鑰匙,一把能幫她解開枷鎖,用腳銬砸死野狼的鑰匙。 

  安思恩抬頭望著天空,她從沒像現在這樣舒暢過。 

  這感覺就像是被人鎖在衣櫃里整整三個小時,在打開衣櫃的瞬間,來到一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一樣。 

  但是……不知為何,心情舒暢歸舒暢,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安思恩搖搖頭強行打起精神,乘上前往醫院的公交車。 

  千花綜合醫院。 

  安思恩的母親就住在這裡。 

  不過,她並不是住在重症看護室或者住院部,而是一座位於醫院邊緣的獨棟建築內。 

  這裡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有幾名醫生推著蓋著白布的推車出來。 

  臨終關懷部。 

  這是醫院專門為將要逝世前的幾周,甚至幾個月的時間,為絕症患者設置的特殊住院樓。 

  這裡大多數都是惡性腫瘤晚期患者,少數其他絕症患者。 

  入住這裡的人,基本上都在醫學上被宣判了死刑,無藥可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死神一步步走過來。 

  這裡和住院部的主要區別就在於,會有專業護工精心照料病人,以減輕病痛,並會採用心裡疏導的方式, 緩解病人的恐懼、不安、焦慮等情緒。 

  飲食方面也有專業營養師, 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滿足患者的口腹之慾。 

  如果患者還有味覺的話。 

  臨終關懷部的設施完善人員充足,但很少有滿員的情況發生。 

  因為這裡的費用過於昂貴,每個月都要繳納兩到三萬左右的住院費。 

  而患者家屬對待癌症晚期的患者,如果願意治療, 哪怕傾家蕩產也要治到底, 博取虛無縹緲的奇迹。 

  願意接受死亡結果,想過度過人生最後一段時光的人, 大多數都會選擇回家。 

  只有那些沒空或者沒心思照料家人的人才會來到這裡。 

  在前台繳清本月的費用后, 安思恩乘坐電梯來到三樓。 

  在大家想象中,這種住滿了絕症患者樓房一定都是死氣沉沉, 空氣幾乎凝固。 

  然而實際上這裡的環境, 要比普通的住院部還要熱鬧。 

  路過一些敞開的房間時,裡面還有笑聲傳出來,甚至部分虛掩的房門裡, 隱隱約約還有『三代一』『炸彈』『碰』等字眼。 

  走廊內外充斥著快活的氣息,完全看不出來這裡是一群將死之人的聚集地。 

  安思恩來到走廊盡頭,站在病房門口拿出鏡子調整自己的表情。 

  等到鏡中人臉上掛著青春洋溢的微笑后,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房門走進去。 

  在房門關上的剎那,一切噪音都被拒之門外。 

  正在室內打掃衛生的護工看到安思恩朝旁邊叫了聲:「安姨, 你家思恩來了。」 

  安思恩朝著護工微笑致謝。 

  她來到病床旁坐下叫了一聲:「媽。」 

  床上躺著一位身體消瘦皮膚乾燥的婦女, 此時她正閉著眼小憩眼角還有一絲淚水,彷彿是還沒睡醒。 

  聽到安思恩的呼喊她艱難的睜開雙眼:「你這孩子怎麼又過來了, 才剛上班公司那邊就三天兩頭請假可不好。」 

  安思恩笑著說道:「沒事兒,我這又不是正常朝九晚五的工作,沒我的戲份時想去哪都行, 大家都這樣。」 

  安思恩的真實工作,當然不可能告訴自己母親, 所以她謊稱被導師推薦進了一家影視公司當女配。 

  因為戲份比較多, 工資也很可觀。 

  當初安思恩用各種理由勸說母親住院。 

  例如平時沒人照顧啊, 萬一出事了來不及去醫院啊, 無論好說歹說,母親都不答應來這種一個月上萬的病房。 

  甚至還一度拒絕配合治療。 

  直到安思恩黑下臉用自己的職業正處於上升期, 萬一家裡有人去世影響很不好,她母親這才答應來這裡度過人生中最後一段時光。 

  安媽枯瘦的手掌搭在安思恩手背上,語氣十分緩慢:「有時間了就好好休息,別總是往我這跑。」 

  安媽說話的聲音很輕, 輕的就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她也想中氣十足的讓女兒不要擔心, 可是身體的無力感, 讓她無法提高自己的音量,以至於說話都變得有氣無力。 

  「我可是從昨天晚上一直睡到中午才醒, 不用擔心我啦。」 

  安思恩笑嘻嘻的為母親擦掉因病理流出的淚水。 

  安媽面色疲倦的笑罵道:「誰擔心你這丫頭了,我只是不想你總是來打擾我睡覺。」 

  「以前是誰總是抱怨我暑假都不回家的。」 

  安思恩毫不客氣的接了自家母親的短。 

  安媽正色道:「你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出門打工我能不擔心嗎?」 

  「人家現在不也是女孩子嘛。」 

  安思恩輕輕拿起母親的手掌, 放到自己的頭頂向母親撒嬌。 

  安媽輕輕撫摸著安思恩的腦袋:「行了,都多大人了,還跟小孩子似的。」 

  安思恩嘿嘿一笑,沒有辯解。 

  母女倆就這樣聊了一陣子, 安媽的精神也逐漸好轉,但是在快到飯點的時候, 安媽開始趕人了。 

  「我這不還活的好好的嗎, 沒事就趕緊回去, 別總是賴在我這裡。」 

  「好久沒一起吃飯了, 不如……」 

  安思恩本來還想留下來吃個飯, 可是對方卻執意要趕她走:「不如什麼不如,這裡的飯菜都是定時定量的,哪有你的份,趕緊回家去。」 

  安媽訓斥起安思恩:「還有,就算公司沒安排工作,你就不能去幫忙打打下手嗎,知不知道給人家留下一個好印象? 

  你才剛入職沒多久,不趁現在和劇組打好關係,等這部戲拍完了沒了收入看你以後怎麼辦。」 

  「好啦,我知道啦,以後我會少來打擾您休息行了吧。」 

  安思恩背上挎包嘴裡嘀咕道:「下次過來跟營養師提前說一聲,讓他幫我也準備一份。」 

  說罷,她便轉身離去。 

  跟串通好了似的,在安思恩離開病房后沒多久,護工就推著一個小推車走進病房。 

  推車上擺著今天的午餐:一碗熬得很爛的瘦肉粥,一盤剔掉魚刺的魚肉, 一杯豆漿, 外加一個切成薄片的蘋果。 

  「安姨您和女兒的關係真的很好啊,她幾乎是看望家屬最頻繁的人呢。」 

  護工小心翼翼的把安媽扶起來,然後按下床頭的開關,使靠枕緩緩抬升。 

  「我倒是不希望她來的這裡。」 

  等到安思恩走後,安媽重新變回了那副有氣無力的狀態。 

  她拿起勺子想舀一勺粥,可是右手一陣抖動后,勺子從指間滑落掉在摺疊桌上。 

  她又嘗試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 

  護工站在一旁,看著這個有些倔強的女人:「還是我來喂您吧。」 

  這次,她沒有拒絕,只是在護工端起碗時問了一個問題:「我還能活多久?」 

  「……根據入院時的全身檢查,癌細胞已經從肺部擴散到了腦部,這是您身體越發麻木的主要原因,至於剩餘壽命……只剩不到一個月。」 

  癌症四期,癌細胞肺轉腦,最常見的方式轉移方式。 

  面對護工的回答,安媽面色如常。 

  向患者隱瞞病情是為了不讓患者擔心,但這些適用於可治癒疾病。 

  都進入臨終關懷部了,身邊全是將死之人,就算心在大,也能反應過來自己時日無多。 

  這裡的醫生護士要做的,就是緩解患者的恐懼和不安。 

  來到這裡的人,都會被告知自己所剩的壽命大約還有多少,臨終關懷部的主要職責就是開導這些患者,讓他們不要有心理壓力,勇敢面對死亡。 

  所以他們不會隱瞞患者的剩餘壽命,反而會盡量讓患者在生命最後的旅途中,能帶著快樂離開。 

  「你們沒有告訴思恩吧?」安媽問道。 

  「沒有。」 

  護工搖搖頭。 

  一般來說都是醫生幫助家屬隱瞞患者病情,但在臨終關懷部,也可能會出現反過來的情況。 

  有部分患者不希望家人過於挂念自己,刻意隱瞞病情。 

  這裡一切以患者的意志為主,如果患者想隱瞞自己的身體狀況,他們會盡量幫忙隱瞞。 

  只要家屬不主動問起,他們會在預估壽命還剩一周左右的時候,通知家屬前來見患者最後一面。 

  「那……可不可以在我即將死亡的前一天再通知思恩?」 

  「這個我們辦不到,一周的時間已經是我們能預測的極限,最後這一周,病情隨時可能急劇惡化,安小姐很有可能來不及趕過來見您最後一面。」 

  護士拒絕了安媽的請求。 

  或許有人在被宣判死刑后還能再挺半年,但也有醫生剛說完還能活三個月,病情就突然惡化當天去世的例子存在。 

  護工一邊給安媽喂飯,一邊開導她:「有很多話都是在馬上分別時才能說的出口,時間多一些,也可以好好想想還有什麼話要說。」 

  「以後我扶著您去其他病房串串門吧,總是一個人憋在屋子裡對身體也不好,不如和其他患者一起打打牌聊聊天。」 

  「謝謝,不用了,我並不害怕死亡。」 

  安媽的神色落寞:「只有不到一個月……我只是放不下思恩啊……」 

  護工安慰道:「您放心,安小姐她已經長大了,而且還有一份高收入工作,將來一定會過的很幸福的。」 

  安媽搖搖頭看向窗外,神色有些凄涼:「所以我才放不下她。」 

  「思恩一直都很會掩飾自己的情緒,但……我是她的母親啊,怎麼會可能看不出來她的狀態……她應該,又在勉強自己了吧……」 

  「只有經歷挫折才會成長,而且安小姐一看就是那種越挫越勇的人,您不能總是用過去的眼光看待她,要對自己的女兒有信心。」 

  護工夾起一塊魚肉送到安媽嘴邊。 

  她看著面前摺疊桌上的午餐,不再言語。 

  ………… 

  安思恩從臨終關懷部離開后,臉上的笑容開始慢慢收斂。 

  等到走出醫院時,重新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看著窗戶上自己的影子,安思恩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就是開心不起來呢? 

  明明母親的醫療費已經有了著落,明明自己不用去接客,再過不久就可以從那個魔窟中離開,為什麼就是開心不起來呢? 

  安思恩一時想不明白。 

  她步行來到商店街,來這裡並不是想買什麼東西,單純是在漫無目的的閑逛。 

  一路上安思恩走走停停,直到兩名十七八歲的女孩手中的奶茶吸引了她注意。 

  我好像畢業后就再也沒有喝過奶茶了吧…… 

  安思恩陷入回憶。 

  在得知母親身患肺癌的消息后,她便嚮導師申請提前畢業,開始了打工之旅。 

  她很清楚,去正規公司求職一時半會根本賺不到醫療費,所以她一直在兼職行業發展,而第一份工作就是賣奶茶。 

  白天賣奶茶,晚上撿快遞,就這樣沒日沒夜的工作,勉強湊夠了一個療程的治療費用。 

  正所謂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賣了這麼久奶茶,安思恩自己卻為了省錢,一杯都沒有喝過。 

  安思恩在一股莫名意識的驅使下,順著那兩名女孩過來的方向走去。 

  沒過多久她便找到了一家奶茶店,並久違的買了一杯珍珠奶茶。 

  安思恩雙手抱著奶茶,心底總有股不明的情緒在涌動。 

  她來到一處沒人的公園坐下,小口小口的喝著奶茶,但喝著喝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在喝下第一口奶茶時,安思恩就明白了自己傷心難過的真正原因。 

  她在為自己的遭遇流淚。 

  原本安思恩還在是否出賣身體賺錢之間猶豫,但紋身男的舉動讓她破罐子破摔,徹底沉淪。 

  接客前那為期一周的「培訓」,徹底殺死了安思恩這個人,將她變成一個麻木的提線木偶。 

  這大半個月,她抹殺自我,機械般的按照培訓師的要求跟客人說話,重複著那些挑逗性的動作。 

  見過光明的人,很難再忍受黑暗。 

  身處地獄時,周邊都是慘劇,安思恩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但當她跳出地獄回顧過去時,內心的痛苦才被喚醒。 

  安思恩一邊哽咽,一邊咀嚼著奶茶里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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