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卷·澤玉 第十二章 向念鬼12
暖卿沒有說話，她在鬼界的時候，從來沒有遇到過生死簿會發生改動的事情，可這二人又不可能會說假話來騙她。就算是騙她，也不可能找這麽個荒唐的理由吧。
畢竟，鬼界之士都知道的，生死簿是有天道加持的。眾鬼誰都不可能去修改的，就算是鬼界之主，暖卿的父親，當代的地藏王！他也是不能動生死簿絲毫。
這隻因為那是天之物。
鬼界、人界都需按照天道所動，誰都不可違抗。
暖卿沒有再說話了。身後跪著的兩位青年也是匍匐在地，神色恭敬。又過了許久，暖卿才再度開口，“你們回去吧。這老伯的魂我先帶著。”
二人聞言，又互相對視了一眼，猶豫了下，才定聲答道，“遵少主之命！”話音落下，二人身上便兀然升騰起了黑色的鬼氣，人影在鬼氣的縈繞下開始虛晃，待鬼氣消散後，二人也是不見了蹤影。仿佛是從沒來過一樣。
暖卿站起身來，從腰間一個小小的錦囊中取出了一個小竹板，那竹板隻有暖卿手指大小，通體發紅，奇奇怪怪的字跡被篆刻在其上。右手執燈提燈輕輕一揮一引，便見一縷縷黑色的霧氣憑空的從那床上老者的身上竄了出來，直接鑽進了左手中的竹板中。
等到那黑色霧氣全部進入了那小竹板之後，那竹板上中心位置卻憑空漸漸多出了一個卿字。做完這些後，暖卿便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也將那燈重新負在了背上，又重新變成了那個被黑色袍子裹著的瘦小身影。
她走出門後，環視了一圈，見沒什麽人後，便直接向著大海奔了過去。可她卻沒有落入海水中，反而是腳踏著浪花在海麵上飛速奔跑了起來。
出海的漁民晃神兒之間隻瞥見一個黑點兒在海麵上嗖的一下就沒了蹤跡。揉了揉眼，再細看兩眼，這才反過來覺得自己眼花了，看錯了。
暖卿速度飛快，不一會兒便跑回了之前來的地方。海浪依舊那般，海風亦是。
什麽都沒有變，什麽也不會變。
回頭再望了一眼這蔚藍無盡的大海。暖卿神色平靜了許多，少了之前那份哀傷。
是啊，當困難襲來時，我們無法阻擋與避免，我們能做的唯有鼓起勇氣與之一戰。而不是沉浸在傷痛中，不願走出。悲傷固然恐怖，但與之相比，更恐怖的是，失去了那顆砥礪前行的心。麵對之時再重新站起，唯有再重新站起來，去尋找解破之道，方是唯一可做之事。
暖卿重新轉過頭來，腳步未停，重新奔向了那片哀傷之地……
盡管她不想再去回憶，也不想再去體會那種窒息的感覺。
可隨著場景漸漸開始與記憶吻合，她腦海中的畫麵便是再也擋不住的宣泄了出來。
……
那是數日之前的夜晚了。
震破了心神的恭儀下意識就要逃跑，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也不知道方才那些到底是什麽東西，可他心中對此唯一明白的是，
自己可能會死！自己要逃！
他撒開腳丫子奔向了城西門，因為沒有守衛，他很輕鬆便將大門打開了一條縫，慌張著穿過來後，便開始繼續奔跑，沒命似的奔跑。
恭儀也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久，跑了有多遠，他隻是在這種情況下，在求生的本能下瘋狂逃竄而已，甚至一度超越了自己的身體極限，超越了自己的筋疲力竭。
他的腿在酸疼，那種疼痛猶如惡魔在耳邊低語，意圖將他引領至萬劫不複之中，所撒下的誘惑很簡單，真的很簡單，隻是讓他停下來罷了，僅僅是讓他停下那奔跑著的雙腿罷了。他的肺和呼吸道也在拚命哀嚎，堅持到了最後的時候，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呼吸道是劣質的。
那種伴隨著呼吸而傳來的疼痛感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著他的身體，催使著他停下腳步，別再逃了，認命吧。可身後傳來的那種十分清晰的死亡與恐懼之感卻又如布滿了荊棘的長鞭，無時無刻不狠狠地敲打在他的背上，他的頭上。他不能停，停了會死的。
可任活下去的信念再強，卻也抵不過此刻現實的腳步。恭儀一直逃出了很遠很遠，至少是他所認為的很遠，他終於是力竭了。隨著腳踩入一個淺淺的低窪中，身體重心頃刻失衡，較為魁梧的身軀便這樣向前倒了下去，便這樣撲進了死亡的懷抱。
路上的石子硌得恭儀生疼，他一遍一遍地嚐試重新站起來，重新逃起來，可他的雙腿卻是不再聽使喚了，許是它們麵對這樣的黑心老板，集體撂了蹶子，罷工了。
恭儀試了數遍無用後，便直接伸出了手，開始向前爬，尖銳的碎石渣紮破了他的手指，嵌入了他的肉中，殷紅的鮮血緩緩滲了出來，染濕了其旁的土壤。他不是沒有感受到那般錐心的疼痛，相反他此刻感受的異常清晰，甚至遠超常人。
奈何他對生的信念太強了，強到了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雖然這樣子狼狽又難看。
身後突然傳來了聲音，是那般熟悉的聲音，回憶初見之時，仿若天籟之音，而此刻再見之時，卻是死之宣告。恭儀慌張地支撐著胳膊，使自己轉過身來。他隻是顧著逃了，卻心下忽略了這個女子並不是常人，從這樣的一個人手底下逃，逃得掉嗎？他看著也不知什麽時候已是到了自己的身後的女子如是想到。
她還是那樣微笑著，那笑如同傀儡般虛假。
“哥哥，你真壞，也不和人家說一聲，就自己一個人偷偷跑掉了。”說罷，又目露憐惜，“你看看你都把自己折騰成什麽樣子了，你這樣真的很難看哦，恭儀哥哥。”
恭儀看著輕抬步子，緩緩走向自己的暖卿，心髒在劇烈的跳動，他從麵前此人的虛偽上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死亡氣息。他撐著雙臂，奮力向後拖著自己已是疲憊到了極點的身軀。
心中卻是隻有一個想法。
我要活下去！我還不能死，我的父親和母親還在等著我去救他們，我恭家的冤屈還需要我去洗清，我還不
能死！
暖卿看著恭儀眼中流露著對自己的恐懼，還有對生的執念。她突然有些不耐煩了，心中更是漸漸生出了一種厭惡的情愫，她討厭這樣的人，自己本就是如同螻蟻一樣的存在，卻還不知自己是何命，明明隻要閉上眼，乖乖的讓她把魂取走就好了，為何這樣冥頑不靈！
她很討厭這樣，真的很討厭。上一個這樣讓她反感的人還是數年前了。這數年若是按照人界曆來算的話那應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那時起因是由於一個男人的陽壽已盡，黑白無常便是正常地按命去將那人的魂帶回鬼界，本來這很正常，一切都很正常。可偏偏的，那男人的妻子卻甚是怪異，居然天生通靈，可視鬼魂。
她見黑白無常來帶走自己的丈夫，便是苦苦哀求，無常二鬼雖然對這個能看到他們的女人很詫異，但公命難為，自己職責所在，是不可能答應這個女子的。二鬼將那男子的魂引出後，便打開鬼門，要折返鬼界交差。
那女子見自己丈夫馬上就要被帶走了，一時情急之下，卻是不顧後果的奮力上前，一把抱住了自己那已然踏入鬼界的丈夫。無常二鬼這下著實是犯了難，他們引魂數年，第一次遇上了可視見他們的人，也是第一次遇到了自己闖入鬼界的人，更是第一次遇到了這麽難纏的人。
鬼門不可常開，門存在是有時限的。直到門關閉了，那女子還是依舊緊緊抱著自己的丈夫，一副誓不撒手的樣子，手指都被勒的煞白。
鬼界有律，不擾生人。
二鬼這下對這個女子頓是頭大，打也不是，趕也不是。
時恰逢地藏王帶著女兒前來巡查，這種百年，不，千年難得一遇的事情便被地藏王遇上了，也讓暖卿遇上了。
二鬼向地藏王跪著解釋完事情的原委後，地藏王也是陷入了沉思，到底思考著什麽，誰也不得知。那女子也是個機靈的人，當下便緊緊抱著自己的丈夫向地藏王求情。
這時暖卿方十歲，因六歲時那噩夢般的往事讓她不由得有些討厭和懼怕生魂，那時在她看來生魂與生人是一回事兒，雖然根本不一樣。
暖卿是鬼界眾鬼的小祖宗，她無法無天的誰都不怕，除了兩位，其一便是自己的父親，當今地藏王，另一個便是當今的摩羅王。二者是鬼界的核心，亦是鬼界的領導者。
摩羅王曾教導暖卿，世間所有生靈，所有生命都有著自己的律，而這律便是來自天道，天道從古至今一直主宰著人界、鬼界，也主宰著這個世界。所有生靈的職責，所有生靈的強弱都是天道所定，不可更改。人的職責，我們自然是不知，可我們鬼的職責卻是在此地，在鬼界引導輪回，為眾生引導輪回。
那時暖卿看著緊抱著自己丈夫的女子，心下便是悄然生出了一個想法。
生為生，死為死。卑微之人隻要乖乖地接受命運就好了，做那徒勞的掙紮幹什麽？
真是難看至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