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卷·澤玉 第十一章 向念鬼11
暖卿坐在那兒沒動,那些人也沒人來理她。直至夜深了。她仿佛聽見一個人說道,“諸位安心吧,李老伯已經無礙了,隻要適當休息不日便可康複,隻是李老伯以後不能再出海了。”
暖卿聽到眾人沉默了會兒,良久才有一人苦笑著道,“也好也好,能活著就好。”
“是啊,李叔活著就很好了,以後我們照顧他老人家就好了。”
“是啊,不過也幸得海神眷顧,護佑李叔!”
……
一陣嘈亂過後,已是幾近淩晨了。待眾人回去後,暖卿才慢慢站了起來,走進了屋子裏。她站在李老伯的房門口,駐足了會兒。忽聽到了李老伯的咳嗽聲,這才抬起腳步走了進去。
床上的李老伯神色不是很好。一陣急咳之後,他的呼吸更是紊亂至極。
李老伯睜開眼,看向進來的人,終是輕輕咧開嘴笑了笑,自嘲著,“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年輕的時候,海上什麽沒見過,可現在卻被區區一陣風暴打倒了。”說到這兒,又是一陣急咳傳來。
暖卿看著眼前躺在床上的老人,心中升騰著一絲絲堵。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隻是憑著本能地知道,這種感覺不好受。
她討厭這種感覺。
老人咳完,調整著呼吸,良久後,呼吸順暢了,這才繼續開口,可那聲音卻滿是嘶啞,“星兒以前最喜歡那些貝類的東西了,她覺得那些小東西不管走到哪都一直帶著自己的家,很厲害。她說那小東西就像我一樣,真的很厲害。往常每當星兒開不心得時候,我就會偷偷去海裏為她抓回來幾隻,也是每次她看到了都會重新開心起來。星兒很苦,打小便沒了娘,我這個當爹始終是不能盡到一個能作為娘的責任。後來星兒喜歡上了一個小子,我也很喜歡那小子。雖然悶聲,但我能看出來,他看向星兒的眼神兒是真的。星兒嫁過去時,我不能去,隻能隔著海看著她。誰知道,誰知道啊……”
話音至此時,老人的聲音已經是顫抖不已,那種強忍著的哽咽聲低低續續,“那天,我親眼看著她,我親眼看著她被海神帶走。我想救她,可我真的沒有辦法。”
一陣陣咳嗽聲在屋中回蕩,很是刺耳,更是刺暖卿的心。
老人再度緩過來時,將方才閉上的眼重新睜開來,暖卿看著那雙眼,知道那眼中依然沒了生命的神色。“我這一輩子啊,很長,也很短;長到我忘記了年少時自己那顆想要追求所想的心,可又短到我根本來不及彌補我的妻子。她知道我心中沒有她,可她還是嫁給我了。還把星兒送給了我……”
“姑娘,我怕是要食言了。當初答應讓姑娘在這兒休養心中之痛,可我卻是要先走了。”
暖卿看著老人的神情和老人所說的話,心突然仿佛是被一隻手狠狠掐住了一樣。無法呼吸。
老人漸漸轉過頭來,重新看向暖卿,可眼中的神采已是消無,目光更是空洞至極,這一幕更是衝擊
著暖卿的大腦,回憶中的一幕幕不斷地在衝擊著她。使她瀕臨崩潰。
“姑娘,我知道我時間不多了。請再聽老朽最後幾句吧,人一輩子總是短暫的,若是某天不慎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不要悲傷,生老病死隻是常情,誰都無法改變,而且你要相信你所珍重的人,他也必定是珍重你。即使是與珍重之人陰陽兩隔,這份珍重也是不會改變。他珍重你,便會希望著,你能開心的活下去,而不是現在這樣。你若同樣地珍重他,就請替他完成夙願,照顧好自己便是活著的人對歸亡之人最好的思念。所以啊,姑娘,你的人生還很長,不應該這樣消沉下去,你的人生需要歡樂、幸福的回憶,這樣也許等你百年之後,才能去笑著見他,才能笑著與他重逢,才能向他證明你對他的思念,才能不枉此生那些所珍重你之人。
姑娘,笑一笑吧。笑著然後好好活下去吧。”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才戛然而止。他的呼吸停止了,可他的神情卻還是掛著微笑,也許是覺得自己已經把想說的全說出來後才薨逝而感到高興,也許是終於能去見自己的家人而高興。
暖卿看著已經沒了呼吸的老人,腦海不斷地開始轟鳴,那衰弱的語氣,那帶著笑的神情,以及最終的那句‘好好活下去吧。’都在瘋狂碰撞著暖卿的大腦,暖卿的心,一個身影漸漸地與麵前的身影開始重疊,最後,在暖卿的目光之中,躺在床上的已然變成了恭儀的臉。
她的淚水頓時湧了出來,一顆顆直直地懸落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她撲通跪在了地上,懷中依舊緊抱著那盞燈,一時之間,屋內充斥著暖卿的哭聲。
外麵海浪依舊,潮聲不斷,這天還是這天,這地還是這地,什麽都沒有改變,什麽也不會改變。
這是暖卿第一次對自己感到了恨與厭,這也是第一次暖卿知道了自己終究是多麽渺小,也是多麽無能。鬼之力加護如何?天之驕子又如何?
從小時候拿生魂沒有絲毫辦法,到現在拿生死絲毫沒有辦法。
他們鬼族隻不過是人死之後的暫時托管站而已。不管這人是善是惡,終究是會離開鬼界,轉世投胎,重回人界。他們對人隻能看管,卻是絲毫不能篡改。
這是司責,亦是天命。
這便是天,這便是天道!
不可抗!不可違!不可拒!
這便是曾經憑借天道扶搖直上的,神界!所立下的規與矩!
暖卿在這兒哭了正在整一夜,第二天一早,那些個前來探望李老伯的人一進門全都傻眼了。老人躺在床上已是沒了呼吸,而床前則是那個黑袍女子跪著,看她的神情也是幾近崩潰,那悲痛也不是作假,眾人看了半天,最終也是沒能痛下心來再去說她的不是。
那醫師卻是慘了,他昨天才對眾人說過,說李叔無礙,不日便可痊愈,可這第二天人就駕鶴西去了。這一幹人等,都是準備把這怒氣發到他的身上。
可醫師來了後,看罷隻是沉聲說道,“人不自救,醫者自然回天乏術。李老伯他已是沒了活的念想,而且在重傷之下,鬼門關前,他是想邁步進去,還是想折身回來,那都是由他自己一念之間而決定。”
音一頓,他歎了口氣,“是李老伯自己選擇踏入了鬼門關,我等也是奈何不得啊。”
眾人聽罷,腦海中開始浮現起了李叔的臉,雖然印象中李叔總是會在人前笑嗬嗬的,可每每在那笑容的後麵總是能看到一種蒼白的無力感。李叔這輩子活得很苦,很苦。苦到一個心早已支離破碎。
年未冠而失母,業未成而失父,子未育而失妻,歲未老而失女。
他的一生都在不斷失去著什麽,可他也是從未得到過什麽。
所以他這一生都在去幫助別人,也想嚐試著去得到什麽,得到那些人生中也許早已經丟失了的空白,人生中早已經丟失了的情感。
也許隻有這樣,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在活著。
也許隻有這樣,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是被這個世界所需要著。
畢竟,他曾經認為自己的人生已經早就失去了意義。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眾人聽過醫師的話,全都沉默了,沉默了許久許久。他們總是能看到老人在笑,在堅強的對抗著生活,但那笑容底下,那身影之後卻是藏著無論如何也要想要掩飾的悲傷。他們看著屋中靜靜躺在床上的老人,又看了看仍舊跪在地上神情木訥的女孩兒。
隻能是歎了口氣,不能再說什麽。他們想著,接下來的葬禮該怎麽進行,又該怎麽讓老人在離去的路上不再孤獨,他們想盡最大的可能,讓老人知道,曾經被幫助了的他們,現在又是懷揣著怎麽樣的希望在活著。
雖然,老人再也不可能知道了。
待眾人退去後,暖卿又獨坐了許久,半晌才突突道出一句話來,聲音很沙啞,很哀傷,“你們出來吧。”
空無一人的房間突有淡淡的鬼氣在繚繞,待鬼氣凝實後,兩個青年兀自憑空出現了,二人一人身著黑衣,手中拿著鐐銬,另一身著白衣,手中舉著一麵幡。
二人出現後,互相望了眼,發現對方眼中都藏著一抹難意,望了半天,那黑衣青年才下了決心,開口試探著詢問道,“少,少主?”
暖卿沒有動,依舊麵朝著老人跪在那裏。但語氣卻不再是之前那般,而是多了一絲威嚴,“你們倆怎會現在才來?”
看,下意識的領導架子,一開口就要問責失職之意。
那黑白青年一聽這語氣,連忙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慌張辯解道,“這不管我倆的事啊!這上月我倆才看罷生死簿,這李老伯分明是還有三年陽壽。可這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李老伯魂歸後,我倆也是覺得蹊蹺,可,可今天再去查閱時,那生死簿上卻是已變成了陽壽已盡啊!所以,我倆才來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