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卷·澤玉 第十章 向念鬼10
海浪的聲音,海浪的味道在不停席卷著暖卿的思維。暖卿抱著懷中的燈,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林子,眼前是無盡的蔚藍,無論是海還是天,都是蔚藍色。
海浪翻滾過來,肆意擊打在礁石上麵,雖然礁石根本不為所動,雖然自己也因此番舉動而粉身碎骨,但浪潮還是依舊如此,一個接一個,像極了一個傻瓜。浪擊在礁石上後四處飛濺,暖卿抱著燈,不知不覺地向前走著,那飛舞的水花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臉上,一處處寒涼之意從皮膚上傳來。
海風很是肆虐,海灘邊兒上最遠處的沙礫因為沒有被海水浸濕,所以此時便肆意地隨著海風的相邀而開始起舞,洋洋灑灑,但卻又細膩至極。風奔向林間時,似乎是不小心撞到了海邊的這個失魂落魄的姑娘,姑娘那黑色袍子的兜帽落了下來,露出了那被藏起來的滿頭銀白色發絲。風似是走得急,道歉也道得急了,轉身走罷,又不小心卷起了這姑娘那銀白色的長發。
長發在風中舞動,是不知主人哀傷,兀自隨著風開始嬉戲玩耍。暖卿臉上的淚水已經幹涸,淚痕更是幹裂,眼睛紅彤彤的,腫脹至極。
前方不遠處正有漁民在勞作,那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漁民了。他看到了在海邊站著懷中緊抱著什麽的暖卿,更是看到了那在風中肆意飛舞,象征著不祥的銀發。可他終究還是將漁船渡了過去,想向這個充斥著哀傷的姑娘施以援手。
因為啊,曾經在他十幾歲情竇初開豔羨美好的年紀,也是在這海邊見到過他一生都難以忘記的女子,可時間太久遠了,久遠到他甚至已經忘了那個他讓他銘記的那姑娘的模樣,而回憶中的也隻是剩下了那天在海邊那姑娘無限之大的哀傷,就如同現在眼前所見的這個姑娘一樣。
“姑娘?”他把船停靠在附近天然的港口後,赤著腳走到這姑娘身邊,試探著詢問道。
暖卿聽到聲音,茫然轉頭向著聲源望去,那是一個老伯,臉龐已經被歲月侵蝕,亦被海風太陽所戲弄。滿臉都是歲月滄桑的痕跡。
可她卻在這個老伯的臉上感受到了鬼界從未感受到的一種慈愛。
老伯看著麵前這姑娘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下的憐憫不禁更盛了。“老朽也不知姑娘時遇到了何事。但琉州地偏,平常也沒有其他州的人前來此地,往常來的人也大都是惹了事,犯了錯,來這兒也隻是想求一棲身之所而已。”
說到這兒,老伯歎了口氣,“姑娘若是沒有了去處,那便在此處暫歇吧。老朽家中還有一兩處空房,姑娘不妨先住下,待得姑娘心傷好些了,想走了,再尋日後之路也不遲。”
暖卿看著麵前的老伯,心底對自己問道,我有心傷麽?原來,這種感覺是心傷。
原來,我也受傷了。
老伯住得不遠,從這岸灘乘船駛去,兩個時辰便到了老伯所居住的島嶼上。老伯說,這島名為逝溪,很久很久以前,在琉州還是陸地的
時候,這一片有著整個人界最美的溪流和最美的景色,可後來隨著滄海桑田,海漸漸將這片土地吞噬了。他們引以為傲的溪流與景色都不見了。他們所居住的城也消失了。
殘存下來的人也隻是聚集在了從前他們從不敢想的聖峰上。再隨著時間消逝,這的人們心中對於聖峰的敬仰也漸漸不複存在了。眼看這一切都即將被忘卻。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逝溪之名便開始流傳在了這片島嶼上的每個人的心中。也正因如此,那眼看就要被忘卻的東西卻是再度被人們所記住。
暖卿來到這兒後,沒有說過一句話。每天除了在屋裏吃飯睡覺之外,就是抱著那盞燈穿著那件黑色袍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坐在海邊的一顆石頭上望海。
雖然暖卿從生理上來說是根本用不著吃飯、睡覺的,可她還是下意識地想要嚐試一下恭儀這些年的活法。
就這樣過了近半個月的時間。
每一天每一夜,當初在城外發生的一切都反複地輪回在她的腦海中,輪回在她的心中。
這一天,天色顯陰,明顯不是什麽適合出海捕魚的日子,可那老伯還是去了。依舊是乘著那艘陪伴了他多年的小漁船去了。他是一個年紀十分大,經驗又十分多的漁民。不可能做出這種不理智的事情的。
可他為了家,為了那個原本隻是自己一人居住的,現在多出了一個人的家,也是為了他的回憶中,他的夢中的那個家。
在這種天氣下,出海了。
因為這種天氣,是不會有漁民出海的,若是他這時候出海的話,收獲也定然不能是往常時候所能比的。
這一天,暖卿沒能等到那艘船回來。
這一天,海上十分不平靜,遠處的天空伴隨著電閃雷鳴而降下了大暴雨,風此時也是狂呼而來,整個大海都不再是往日那平靜的模樣,似是忍受了許久的傷痛,壓抑了許久的悲傷都在此刻傾發出來了。
風和雨打在暖卿身上,暖卿絲毫不為所動。狂風吹拉下的雨滴像是一顆顆石子,打在身上,痛的要命。風凜冽的幾乎讓暖卿睜不開眼。她看著海麵上的景色,不自覺回憶起了自己幼時初次見到煉獄的場景。
無數冥魂在咆哮哀嚎,煉魂之火從天而降,盡情燒灼著這無邊無際的冥魂,數不清的鬼卒持著雷鳴之鞭在空中狠狠敲打著下麵意圖反抗的冥魂。
她的父親站在她的身邊,輕聲告訴她,卿兒,人性是最貪婪醜陋的東西,你麵前所見的這無數冥魂都是生前作惡多端的人,更是那些將醜與貪發揮極致之人,故我們鬼界才會施以煉獄懲之。說罷,便轉身看向暖卿,溫聲細語。
但是啊,卿兒,你亦需知曉,人性同樣是最無私偉大的東西啊,他們亦可以為了心中的那份善與愛而枉顧了自己的生命……
當年,她並不知曉這是什麽意思。而現在也隻是隨著目視如同煉獄的場景而回憶而已。
她依舊不懂,人性到底是什麽?為什麽可以兼具善與惡。
風雨持續了一整天。直到天空完全暗下來後,陣陣雷鳴閃電時刻點亮著整個夜空。
暖卿不為所動,隻是任由著那濕透了的衣服粘膩在自己身上,緊緊抱著懷中的燈走回了屋子裏。
第二天的時候,暖卿依舊抱著那燈走出去,坐在那顆石頭上望海。而這時,突然有一個中年男人跑了過來,他沒注意坐在海邊的暖卿,而是徑直衝進了這間海邊的木屋中。
“李叔?!李叔?!”伴隨著喊叫聲還有急促的腳步聲。他似是在尋找什麽,可結果似乎是沒有找到。他跑出屋子後,這才看到了坐在海邊的暖卿,他焦急地邁著步子走了過來,聲語也滿是急切,“請問,昨晚李叔可曾回來?”
暖卿沒有說話,隻是轉過頭看向他,然後搖了搖頭。那中年看著這被黑色長袍覆蓋的纖弱女孩兒以這番舉動做出了否認的回答。當即心頭冒出了火,便是打算扭頭就走。
可在他邁出兩步之後,他心下卻又是氣不過,便又驀然轉身對著暖卿的背影說道,“李叔年紀大了,早就不應該出海了。往常李叔不會這麽不明智。”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
暖卿很明顯地聽出了這番言辭中的怪責之意,語氣也是不善。往常老伯是不會出海,而這非往常的時機怕便是暖卿來了吧。
暖卿不以為意。
“李叔這一生幫助過很多人,逝溪島上幾乎每個人都受過李叔的幫助,你也是一樣。我不知道李叔為什麽會把你帶回來,也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麽。但我知道的是李叔會甘願為你犯這個險,因為李叔那唯一的女兒便是在你這個年紀被海神給帶走了!”說完這些,他便不在說話了。停留了片刻,卻發現麵前這個姑娘依舊沒有什麽變化,歎了口氣,這才滿心不平地走遠了。
暖卿望著海,耳邊還回響著方才那男子的那些話,可暖卿卻絲毫不為所動,心中唯一記住的便也隻是那最後一句,她知道,那個老伯失去了自己的女兒。
她在這兒望著洶湧不斷的海浪,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同樣是父女。老伯失了女兒。
可暖卿卻是失了父親。
轉眼間到了下午,海麵如同往昔一樣,仿佛昨天那煉獄般的場景隻是假象而已。暖卿望著海,思緒卻已遊離天外,腦海中不斷回憶著那晚城外發生的事,每當暖卿一遍遍的回想,她對自己的自責便會一遍遍的加深。她甚至在想,若是當初自己放棄了,不去爭了。
恭儀,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這時,一陣倉促而又急亂的腳步聲傳了過來,一個個呼聲也飄了過來,“小心點兒!小心點兒!”
“快去開門!”
“這兒過門檻,注意點兒!”
“大夫呢?大夫請了嗎?”
……
一時之間,雜亂無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