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災民湧入
大街上開始變得越來越嘈雜,在雪堆裏的人們開始逐漸的都拱出來,開始有人在街上走動著,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這些人進城的,應該是後半夜,而且這些人裏麵有的感覺彼此還十分熟悉,還聊著,著話,有的是愁眉苦臉的,有的還能嬉笑打鬧,看起來是從一個地方來的,在這個街上零零散散的,大概幾百人左右。
牆角下的這一堆人已經全部起來了,他們正在收拾東西,這五個人一共蓋了兩個大棉被,下麵有兩個褥子,還有大包包的各種包裹,他們把被子和褥子使勁的卷成卷,並用繩子勒緊,打了個扣,這樣方便他們背著行走,他們正欲離開,老爺子叫住了其中的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道:“我兄弟,你們這是打哪來,又要到哪去啊!”,這個人個子還挺高,身體也挺魁梧的,他穿著那種黑色都起了白漿的大黑棉襖和棉褲,是那種又厚又笨拙的那種,自己做的,上麵的針碼都能看的清楚,腳上也是那種自製的黑色棉布鞋,頭上帶的是翻毛的狗皮帽子,旁邊的堆猥的女的和一個老太太,估計是他妻子和母親,穿的是那種大花布棉襖,頭上裹著一個針織的頭巾,臉上還都是黑灰,頭巾已經裹不住要散落的頭發,看起來有點狼狽。這個中年男子道:“我們這些人都是四平附近的村裏的,這仗打的太慘了,漫山遍野的都是部隊,雙方都死了好多人,都打紅眼了,我們怕槍子崩到我們頭上,大家夥就都跑出來了,這不,長春也被圍困了,我們去不了,所以就往南走就路過此地,這街上的都是我們十裏八鄉的,我們走了一一夜啊,碰巧昨下了大雪,大家夥就進城來歇歇腳”,老爺子又問道:“那你們走到啥時候是頭呢,為什麽不在這裏避避風頭再回去呢?”,隻聽旁邊的婦女道:“老爺子,你還不知道吧,這裏也呆不久了,聽部隊已經開過來了,這裏馬上也得打仗,你老啊,趕緊也收拾收拾走吧,我們要一直往南走,去關裏去。”,完幾個人就準備要離開了。老爺子還在那思忖著他們的話,看見他們要走,就趕緊往前湊了兩步,道:“各位,到鋪子裏喝點水,吃點飯,暖暖身子在走吧,這大冷的?”,這個中年男子轉過身嘿嘿的笑了幾聲,那黝黑的皮膚,幹裂的嘴唇,因為熬夜和疲憊產生的大眼袋讓姥爺看起來有點心酸,他撓撓頭又看了看家裏人道:“老人家,這不好吧,你看我們這樣,不合適吧!”。
老爺子回想了下自己昨做的夢,又看了看他們,感覺到亂世馬上就要來了,做點善事積點德吧,所以就回道:“大兄弟啊,這出門在外的不容易,進來吧,進來吧,沒什麽合適不合適的”,著就拉著他往屋裏拽,同時招呼著其他人也往屋裏進,就這樣這一家五口就被帶到了後院的夥計的房裏,老爺子安排兩個夥計趕緊去把熱水拿來,同時安排人趕緊準備些飯菜,同時讓夥計把屋子的爐子多加些木頭,讓屋子暖和點,夥計的房間陳設就比較簡單了,老爺子家一共是五個夥計,都住一個屋,屋子很寬敞,在老爺子他們那個屋子的對麵一排,中間有一個大圓桌是平時夥計們吃飯用的,周圍還有很多圓桶狀的木凳。幾個人圍著桌子坐了下來,這個時候夥計們給他們打了洗臉水,招呼他們先洗把臉,老太太和他媳婦先洗的,這估計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了,每個人洗完了,臉盆裏的水就跟泥湯子一般,夥計們不斷的幫著他們換水,他們這臉才算恢複它本來的麵目。夥計們還準備好了開水,給每個人都倒上,讓他們先喝著暖暖身子。
老爺子就做在一旁看著他們,不停的招呼著夥計們忙乎著,這個中年男子喝了口水,然後就轉過頭和老爺子搭話,他問道:“老爺子,您今年貴庚啊,看您身體還挺硬朗的”,老爺子衝他笑了笑道:“今年五十八了,身體還行”,他又道:“老爺子,我看您也是個大戶人家啊,看著前店後院的,一定是個有錢人,你們這店是幹什麽營生的呢?”,老爺子回道:“大戶人家談不上,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我們是開藥鋪的,我也能給人看些病,開個藥方什麽的。”,這個時候夥計們開始端飯了,在東北為了省事,有多家就會做很多饅頭,然後放到外麵的大缸裏凍起來,也有凍餃子,凍豆包什麽的,還有一些煮好的肉、魚什麽的都放在外麵凍著。平時櫃上忙的時候,廚房會把這些東西熱一下就給夥計們吃,今這幾個人來了,為了快,所以他們就熱了一些。夥計們端上來一大盆饅頭,還有些肉啊,菜什麽的,招呼大家趕緊吃,老爺子也讓他們趕緊動筷子吃。
幾個人可能好久都沒吃熱乎東西了,一口一個大饅頭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這個中年人邊吃邊對老爺子:“老爺子,你看我們這背包羅傘的到處跑的,但是我們不是要飯的,我們從家裏出來的時候,都帶了錢,也準備好了吃的,所以這一路上雖然吃的不怎麽好,但是卻也沒怎麽餓著,而且我們都是一個村的出來的,互相也都有個照應”,老爺子點了點頭微笑到:“那就好,那就好”,然後指了指飯桌,示意他們道:“你吃,你吃,不夠還有呢,吃”,中年男子嘴裏叼著饅頭,然後踱步到一個白麵口袋前麵,解開繩子,然後示意老爺子過來看看,老爺子湊過去一看,原來是整整一口袋的烙餅,是那種發麵的,但是沒放油,厚厚的,有的地方還有糊了的印跡,一摞摞的在麵袋子裏麵,除了烙餅還有一袋一袋的圓咕隆咚的東西,仔細一看是那種芥菜鹹菜,也有不少。他:“老爺子,你看,這是我們出來的時候準備的,烙餅和鹹菜,這東西不會壞,走到哪就啃一口”,老爺子沒話,微微點了點頭,又一陣心酸湧上心頭:“國家不太平,老百姓就遭殃啊,不管是誰打仗,首先吃苦頭的永遠都是百姓,這老百姓真的很容易滿足,別看他們奔波在外,但是隻要有了吃的,能吃飽飯他們就不發愁了,哪怕居無定所,顛沛流離也不打緊”。幾個人看來是真餓了,上尖的一盆饅頭都吃光了,幾個人吃的直打嗝,弄的滿桌子是杯盤狼藉的。
大家夥又喝了一會水,這個中年人站了起來,轉過身衝著姥爺子雙手抱拳道:“老人家,多謝招待,您是個大善人,一定會有福報的”,老爺子隨著他的起身,也站了起來,微笑著看著他喃喃的低聲:“沒什麽,沒什麽”,然後他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吩咐夥計,把剩下的饅頭都帶上,並讓他們把熱水給他們的壺裏都灌滿了。這個中年人道:“老爺子,我們這就走了,已經很多叨擾了,這一走,前途漫漫,生死未卜,您老保重,如果大難不死,還能有返回故裏,我定回來在看您,老爺子保重”,完了竟有淚珠閃爍,其他幾個人也跟著念了幾聲:“老人家,保重,保重”,幾個人作了揖,就魚貫著走出去了,老爺子跟著送出了門外,看著他們越走越遠的背影,站在那竟有些不忍,眼裏含著淚,嘴裏喃喃自語:“保重吧,保重吧”。
老爺子在路口這邊踱了幾步,此刻,太陽已經慢慢升起,大雪過後,太陽也像被擦亮了一般,日出東方,又大又圓,紅彤彤的,老爺子手搭涼棚仰頭望去,竟有些刺眼,他環顧了一下街上,有的人開始收拾行李,有的人還蹲在那啃著餅,他們有的人帶著那種白色的塑料壺,裏麵裝滿了水,正倒在茶缸子裏慢慢的喝,那種冰涼遠遠的望著都能感受到刺骨紮胃。很多人已經起身繼續前行了,街上的人慢慢又開始匯成了隊伍,一點點的往城外走去。
過了半晌,街上的這些過客就所剩無幾了,零零散散的還有些人,但是大部分人都奔著南麵走了,老爺子獨自坐在鋪子裏,慢慢的品著茶,獨自傷感。到了下午半晌的時候,街麵上又出現了嘈雜聲,好像有很多後生在喊:“到了,到了,看好寬的街,好多鋪子”,老爺子覺得奇怪,就問夥計:“咋地了又,怎麽這麽吵”,夥計趴門一看,回過頭告訴老爺子:“從東邊來了好多人啊,一大群人”,老爺子一聽,又來一撥人,他就往門口走去,出了門,真的好多人,烏央烏央的沿街走過來,這些人的打扮和前一撥人走的也差不多,都是那種狗皮帽子,背著棉被,拿著行李,還有的背著鍋的,快步的走過來,和前麵一撥人區別不同的是,那一撥人都很安靜,守規矩,但是這幫子人也不知道是來自哪裏,一個個吹胡子瞪眼,大呼叫的,正好有幾個人經過了中草廳的門口,老爺子就叫住了一個後生,這個孩子不過十七八歲,臉上是又黑又髒,帶了一個破氈帽,穿的是黑布的大棉襖棉褲,棉花有的地方都露了出來,身上批了一件羊皮坎肩,身上背著鍋和行李,正急匆匆的往前走,老爺子拉住他後就問他:“夥子,你們這是從哪來啊,要去哪啊”。夥子看了看前麵的人,然後就站住了,他告訴老爺子:“我們是從長春城裏逃出來的,還不知要去哪呢,先逃出來再”,老爺子一聽,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這個夥子話的時候帶著恐懼,而且用的是一個“逃”字,老爺子帶著哽咽的聲音又問道:“夥子和我,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要逃呢?”。夥子剛要話,老爺子看這人這麽多,就衝他擺了擺手,然後拉著他的衣襟示意他到鋪子裏,他示意夥計們趕緊把門窗都關上,外麵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夥計們聽了老爺子的吩咐趕緊上了門板和窗戶板,不營業了。
夥子被拉進了內堂,帶到了了夥計們屋裏,老爺子讓夥計們準備些吃的和熱水給這個夥子,夥子麵黃肌瘦的,看起來非常的疲倦,年齡和自己的家的老四差不多,但是比老四可是單薄多了,夥子被老爺子讓進屋裏,還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反正也無家可歸,進來就進來唄,他也索性坐了下來,摘了帽子,在那喝水。看他落坐,穩定了一下之後,老爺子也在桌子旁坐了下來,他慢慢的問道:“夥子,你給我,到底出了啥事了,怎麽會有這麽多人逃出來呢”,聽了老爺子這麽一問,夥子竟有點淚眼婆娑,他就一五一十的起了來龍去脈。
四平戰役後,國軍已經潰不成軍,一下子十幾萬人全部退守到了長春城,隨後共軍排山倒海似的尾隨跟進到長春四周,把整個城圍的水泄不通,守城的部隊拒不投降,而且禁止城內的百姓出逃,戰爭打的是非常的慘烈,國軍部隊彈盡糧絕,城中出現了百姓與守軍爭食,出現了人吃人、賣人肉等慘劇,死屍發漲、爆裂之聲不絕,臭不可聞。聯軍在長春周圍不斷加強圍攻,機場失守,飛機不能降落,市內米價遂告上升。許多老百姓因糧食吃光或被軍隊搜光,民眾隻有找野草,瓜花,豆秧,樹皮來充饑,一邊賣去箱底,換取米糧,豆餅,酒糟一類的東西配合吞食。糟糠豆粕,樹皮之類,原非人食,食之不僅有礙營養,且患消化器病,以致普遍性眼疾與胃腸炎,廣泛發生,身體日漸瘦弱,蓬發汙麵,終至相繼倒斃僻巷頹垣,陋室溝壑之間。有的人在街上走著走著,突然倒下就死去了,屍首也無人安葬…
後來國軍看到這種情況,守城的將領就將長春城內居民向城外疏散,以減輕守軍壓力。於是下令開放南向沈陽、東向永吉兩條路口,放老百姓出市區。但老百姓到解放軍陣地前,要查明身份才能放行,致使大批拖家帶口的市民麇集在南郊和東郊兩軍陣地之間的空隙地帶,一時出不去,欲退又回不來,加上一些土匪趁機搶劫,弄得百姓慘狀百出,終日苦號之聲不絕,以後在這些地方餓死、病死的人無法計數…
守軍放行後,大量的百姓還是選擇南下沈陽,所以足足有十幾萬人,形成浩浩蕩蕩的難民隊伍一路湧過來,之前的那批人是從四平方向過來的,他們基本上是主動撤離,可是這一批人都是生不如死的人,夥子就是其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