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六十二】暗中夜影
李躍按照吩咐去辦,沒過一會兒便將動刀所需的東西送了過來。
年謙火烤匕首的刀鋒,小心翼翼的撕開竇月珊腹部的衣裳,在江呈佳的輔助下,沿著腐肉小心翼翼的割開。榻上這昏睡著的兒郎,被刺痛驚得渾身一顫,立即下意識得想要阻擋年謙的動作。寧南憂坐在他的枕邊,適時的扼住了他亂動的雙手。
刀割腐肉,剝離之痛,實非常人能忍受的。這劇烈的疼意硬生生的將竇月珊從夢中拉回了現實,他清醒過來,眼見自己的雙手被人死死扣住,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便再次感覺腹部傳來撕裂之痛。
他倒吸一口涼氣,引得寧南憂投來了目光。
“你醒了?”
竇月珊的額上已滿是涼汗,麵如死灰,唇間幹涸而烈,湧著細細的血色,他強行忍耐著痛意,不讓自己叫出聲,從牙縫裏吐出幾個字:“兄長.……”
寧南憂捏緊了他的手腕,不敢放鬆,輕聲安慰道:“我在。子曰,醫師正在給你清除傷口處的焦腐之肉,別怕,忍一忍,一會兒就好了。”
竇月珊從未受過這樣的傷,此刻年謙下刀剜肉,他痛得牙根都發酸,死死咬住,再說不出聲,生怕自己一開口,便忍不住叫喊出來。
寧南憂看他強忍的模樣,便心如刀割,再次握緊了他的手腕,喃喃輕語道:“一會兒就好了,馬上就好了。”
可竇月珊越是乖巧聽話、一聲不吭的忍著,寧南憂心裏便愈是難受,更多的是無止盡的愧疚。
“好了.……腐肉總算剜去了。屬下這就為小三郎縫合傷口……”
不知過了多久,年謙終於低語了一聲,緊繃的神色也鬆弛下來,他手上拿著針線,照著燭光,對準傷口一點一點的縫合起來。
刀入皮肉的痛令竇月珊麻木。此時此刻,年謙再用細針穿**的皮肉,他已經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了。
不過一會兒,榻上躺著的青年,再次陷入了昏厥,閉上眼睛,滿臉疲憊的睡了過去。
寧南憂眼見此狀,不由慌神,急急忙忙朝年謙問道:“醫師.……子曰他?”
年謙隻是輕輕瞥了一眼,神色平靜道:“君侯放心,刀剜腐肉是場力氣活,竇小三郎從小到大未受過此等重傷,身子不如習武之人,自然扛不住這等疼痛,眼下隻是因為疲乏暈過去了,不礙事的。隻要今夜.……小三郎不發高燒、傷口不起腐氣,熬過了明天,傷勢便算穩定無礙了。”
“好,好。”寧南憂點點頭,紅著眼眶看著陷入深睡之中的青年,稍稍收拾了一番情緒,振作起來。
年謙收拾行刀的用具,又替竇月珊上了藥,便寫了一副藥單抓在手心道:“小三郎的傷口已敷上了消炎的草藥,但還需熬煮湯劑喂其服下……”
寧南憂應道:“這個自然,李躍就在外麵,年醫師若有什麽叮囑,盡管吩咐他去做就是。”
年謙頷首,遂即起身朝帳外行去。
江呈佳移步過來,同寧南憂一樣齊坐在床沿邊上,看著受了大罪的竇月珊,心有不忍道:“這一次,倒是我們粗心大意了。子曰離開之前,應該在他身邊留一名護衛貼身相護的。”
寧南憂吭聲不語,靜靜的盯著榻上的郎君看。
江呈佳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道:“不過,說來奇怪。按照沈夫子的說法,這駐地軍營中,子曰與曹符演完那場戲後,應當便能悄無聲息的離開。消息剛剛到細作手裏,還沒傳到京城讓父親知曉,怎麽這些人立刻就對子曰動了殺心?”
寧南憂聽著她的疑問,默默良久。
江呈佳低著頭,盯著竇月珊腰腹上被遮起的傷口,心裏有著萬般疑惑:“而且,這人持刀傷人的方式,也極其古怪。我從未見過有人能以了被火灼過、燒得滾燙的刀劍為武器……此人到底什麽來路,他會不會不是你父親身邊的人?”
她懷疑著,心裏愈發的不敢確定,也生出一股冷寒之意。
寧南憂低著眸子,有些泄氣,寂然了許久才道:“父親身邊,有一支聽命於他的死士隊伍,喚作肅龍營,廣攏天下奇士毒者為其所用。這支隊伍,甚少被人知曉,就連寧南清與寧南昆都不知道。
即便是我,也是因為父親曾暗中遣派此營殺手前來搶奪我的精督衛授印,才察覺了這支隊伍的存在。隻怕,此次襲擊子曰,置其重傷的人,正是肅龍營的死士。”
“父親身邊竟然有這樣一支隊伍?”
江呈佳吃了一驚,滿是詫異:“水閣監看淮王府多年,居然對此肅龍營毫無察覺……”
寧南憂淡淡道:“不說是你,我的夜箜閣也查不出肅龍營的消息。今日我同你說得這些,已是我知道的全部。至於,父親利用這支隊伍,都做了些什麽.……不論是夜箜閣還是精督衛,皆無從探知。肅龍營可謂是神出鬼沒的存在。我想,父親最終還是沒有信過沈夫子,才會令自己貼身的死士悄悄潛入了涼州,為他探查情況。”
江呈佳頓了頓,忽然想起來:“這麽說.……豈不是連沈夫子都有危險?”
寧南憂眉頭緊蹙,暗暗點了點頭,歎道:“我已經讓甄群聯係沈夫子,命其斷掉涼州與沈夫子的一切聯係,希望父親沒有發現這其中的關聯。”
“如此一來.……涼州之後的事情,便要依靠我們自己來解決了?”
“不錯。隻是,子曰傷成這樣,恐怕是不能立刻將他送出涼州了。但是.……他呆在這裏十分危險,我不能看著他再受傷……得想個法子將他送到一個安全之地才行。”
寧南憂愁眉不展地望著竇月珊那張虛乏慘白的臉,心裏籌算著怎麽樣才能將他送走。
江呈佳在旁沉吟片刻道:“不如這樣?待子曰傷好一些,便請舅舅幫助,悄悄將他送出涼州邊境的駐軍營地,送往隴西平定王府修養?我再讓燭影隨行,暗中保護著他離開這裏,順便也讓燭影留在隴西,避開這亂局,待事情平定後,再接子曰回左馮翊,令燭影歸京?”
“這倒是個好法子。隻是,平定王府裏,也不是十分安全,難免還有一兩個眼線。這事情,不僅僅要拜托舅舅,恐怕還要拜托表兄,讓他多加照顧子曰和原生。”
“你是說,曹善表兄?”
“嗯,是他。如今舅舅領了半數林頌軍來了涼州,隴西就靠曹善表兄守著。拜托他,是最好的選擇。”
“也好,這樣多一層防備。”江呈佳點點頭,表示讚同。
夫妻倆靜默下來,盯著昏睡的郎君瞧,各自思慮著,一看就是許久。
夜色降臨,軍地中生起火光,各路巡兵列隊守營。駐軍營地裏安靜下來,隻有戎甲摩擦的聲音以及鐵履踏步的動靜傳來。年謙出帳入帳三次,才將竇月珊腹部的傷口徹底處理好。
竇月珊受傷昏迷,寧南憂與江呈佳便將床榻讓給了他,兩個人縮到書案一旁的軟席上休息。因著許多日的疲乏,他們擠在一處,很快便睡了過去。
半夜時,寧南憂被外頭的風聲驚醒,睜眼瞧見自己懷中的女郎,心口一暖,溫溫柔柔的在她額上落下輕吻。
因為蜷縮著身子睡覺,他微微動了動胳膊,便覺得肩骨酸澀,於是小心翼翼將手從女郎的脖子下抽了出來,輕手輕腳的翻身,從軟席上起來,站在書案旁活動筋骨。
他踱步走到床榻邊,瞧著竇月珊滿頭是汗,便打了一盆涼水,替他擦拭。
正當此時,帳子右側的窗口上,忽然發出了一聲細微低淺的碰撞聲。寧南憂抬眸望去,便見一個黑影掀開了合在窗上的簾子,用力一躍,跳了進來。
這黑影穩了穩身形,剛站穩腳步,便瞧見寧南憂坐在床沿上看著自己,於是立刻單膝跪下,抱拳道:“主公!”
寧南憂沒有立刻應聲,而是為竇月珊撚了撚被褥,才起身向那黑影行去,小聲的問:“事情辦得怎麽樣了?江呈軼路途中可還安全順利?”
“稟主公,一切無恙,出使的使團已經過了零陵,再有一個月的光景,便該抵達占婆邊境了。”
寧南憂:“雖是如此,你還是要吩咐下去,讓兄弟們仔細照看著,並向烏滸王傳封信,請他給使團行個方便。”
黑影點點頭,應道:“屬下遵命。”
寧南憂輕輕嗯了一聲,眸光在黑暗裏隱隱閃爍,停頓許久,他輕聲問道:“容叔.……怎麽樣?你們有消息麽?”
“稟主公,周郎君平安無恙,我們去得及時,不論是水閣的人還是東府司的官吏,都沒有抓到他,他已成功躲過了追兵。兄弟們暗中施以援手,那緋玉公主也沒有下手成功。隻是,周郎君擅長偽裝,武功又高……兄弟們沒看住,讓他逃了。”
“逃去何處了?”
“約莫是往廣州方向去了,屬下等人正努力追蹤。”
寧南憂歎道:“若是追到,好生監看,送回建業交給源丞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