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三十九】自薦前往
她握著雙手,隻覺得掌心冷汗粘膩,靠在一邊站著,望著眾人進進出出、火急火燎的模樣,愁眉不展。年謙忙碌半日,好不容易得了休息的空隙,抬頭一仰,便瞧見女郎如一尊木雕,儀態端莊的立在窗邊,靜默無聲。
他微微蹙眉,低眸思量一番,抬腳走了過去,出聲安慰道:“阿秀若是憂心君侯……不若此刻歸府照看?這裏有我與諸位醫師,暫且出不了什麽亂子。”
江呈佳目光呆滯,一時陷在情緒**不來,聽他在耳旁低語,才稍稍醒過神來,偏頭瞧他一眼,遂搖了搖頭道:“君侯有人照顧,不必我費心。”
年謙怔住,眸間凝頓片刻,盯著女郎悵然的臉色,卻猜不透她的心思。
“快!快!來個人搭把手。”
“你別著急、慢一些!”
“這屍身需快些火葬封罐……否則瘟毒發散就糟糕了,速度一定要快。”
“好、好,你們幾個,把擔架抬過來。”
“.……”
屋子裏熏著艾,氣息嗆人,一眾小廝圍著麵巾,紛紛擰著眉尖幹活。擔架被覆上白布,裏頭有隻手耷拉著掉了出來,青白發紫,手腕上還有隱約可見的紅色皰疹。
他們匆匆而行,甚至不敢掀開白布,確認染病之人的身份,隻是幫著送出去,草草了事。
不過一上午,這宅中便已有三具蓋了白布的屍首抬出去,實令人觸目驚心。
江呈佳親眼目睹如此景象,心中五味陳雜,輕聲對年謙說道:“此景涼寒傷人意,生老病死本是尋常事,若是天災,自是命數,化作一抔黃土倒也罷了,偏偏此病是人禍,瘟疫因兩國交戰而起……這滿城百姓何其無辜,平白丟了性命。戰時,他們受盡顛簸流離之苦;戰後,又要為始作俑者忍受這樣的災難,這世間之法,當真滑稽可笑。”
年謙懵住,聽完女郎這番話,心間掀起萬千濤波,眸中湧起悲憐,看著屋宅之中的慘象,不由自主的紅了眼眶。
江呈佳深呼吸氣道:“時間緊迫。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一番,再來繼續為病患整治吧。”
年謙一陣默默,點點頭道:“喏。女君珍重,屬下告退了。”
江呈佳嗯了一聲,遂轉身朝窗外望去,慢慢握緊了拳掌。
為了止住這場瘟疫,城閣崖、錢暉與趙拂眾人可謂是拚盡全力,四處調派軍兵守住病況嚴重的街巷。病患的一應口糧、用品,皆由軍中調度、遣送,領將與兵士們每日忙得不可開交,隻為護這一方城池安寧。
可,狀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了一些。
此病傳播之快,令所有人都預料不及,可謂驚人。
軍兵來不及防守,糧食也日漸消減,得病的人無法好好安養,沒得病的人饑餓交加、虛乏孱弱。
一座小城,盡藏人間百態,處處悲涼。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月。一眾醫師終於在古籍上找到一味能克製此種蛇毒疫病的草藥。
年謙抓著藥單,急切的衝進太守府的議事堂,向城閣崖稟告此事。
諸將當即大喜,立刻命人去尋此藥。
年謙卻道:“大將軍莫急,這藥……不論是城中,還是隔著一座虎陵丘的山河縣,都找不到。就連新平郡,也不一定有。”
城閣崖聽之,才湧起的欣喜,便在此刻瞬間消散,他道:“年醫師既然拿著此藥來稟本將,那麽,必然是有法子的.……總不至於叫我們空歡喜一場吧?”
他試探著這樣說,心中總還留有一些期盼。
年謙便道:“稟大將軍,小人確實知道能從何處找到此藥,且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隻是.……這樁差事難為,小人或許要向大將軍借兵。”
“借兵?”錢暉疑了一聲,立刻追問道:“這是何意?一抹草藥,卻要動用兵力?”
年謙低眸,雙手抱拳揖禮道:“稟錢將軍。請容許小人細細講來,此藥藏於邊城兩側山脈之中,但.……卻十分珍貴罕見。一般生於懸崖峭壁的裂縫之中,且倚仗蒼樹的養分,才能長成。
故而.……摘取此藥,難就難在這裏。若不是身體強健、且時時習武之人,絕不敢輕易攀登這樣的凶險之地。小人與諸位醫師皆不通武術,無法行此事.……隻能來求諸位將軍了。”
“原來是這樣。這有何難?隻要能止住這疫病,讓城中百姓得以恢複正常生活,讓本將做什麽都可以。”
城閣崖當即應了下來,遂而向身邊的副將吩咐道:“前鋒營中,有本將的五名親兵,各個都是好手。後備營中,有長鳴軍的六名強幹,亦可調動。步兵營中再調一百人,隨之前往,應當便足夠了?”
年謙又道:“回大將軍的話,百餘人前往,自是充足.……隻是,這草藥的樣貌,十分多變,若無醫者作陪,恐怕隻靠將士們就著圖紙尋找,也是不行的。因此小人請求,讓小人一同前往,也好在短時間內尋到草藥,救治百姓。”
城閣崖卻猶豫了下來,沒有答應:“年醫師,乃是城中主力,若允你離開,將來城中再出什麽事,我等豈非手足無措?此法決計不行。”
年謙拱手還想再勸。
此時,廳堂外卻傳來一聲清麗高喊:“大將軍不如讓奴婢跟隨諸位郎君前往?奴婢自小習武,跟在年醫師身側,隨他行醫江湖,筋骨也算強健。且……奴婢兒時曾攀過高峰,見過此種藥草,可以幫助郎君們辨別采摘此藥。”
年謙聽聞此言,大驚失色,扭頭朝院子裏的女郎看去。
江呈佳行至堂前,向眾人欠身行禮:“奴婢阿秀,見過諸位將軍。”
城閣崖盯著蒙麵素衣的她,眉頭一緊道:“阿秀姑娘會武?”
江呈佳點頭道:“奴婢不才.……兒時拜了一位隱山道士為師,學過三四招功夫。”
城閣崖目露驚訝,沉眸一頓,思量半晌,向年謙問道:“年醫師以為阿秀姑娘的自薦如何?”
年謙連忙否決道:“大將軍……小人覺得萬萬不可。阿秀雖然確實身懷絕高之武,但終究是個女兒身……身子骨總會比郎君們弱一些,隻怕不適合前往山脈采摘草藥。”
城閣崖更覺得有些詫異,有些奇怪道:“怎麽?阿秀姑娘竟沒同年醫師商量?”
年謙尷尬一笑道:“讓大將軍見笑了……阿秀向來隨性,雖是小人的侍婢,小人卻也管不住她。”
說罷此話,他當即沉下臉,扭頭朝女郎嗬斥道:“阿秀,這是什麽場合?由得你這樣胡鬧?還不快退下?”
江呈佳瞥了他一眼,勾眉一挑,當庭跪下,行大拜之禮道:“大將軍,請允許奴婢告之實情。此藥生於崖隙,采摘之舉危險萬分。奴婢不敢讓年醫師前往冒險……若有意外,豈不是置全城百姓於不顧?奴婢雖是小女子,卻也曉得全城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奴婢一人之命,無甚要緊……甘願為全城上下受苦受難的民眾們添一份力。”
城閣崖眸色漸深,瞳仁緊凝,盯著堂下跪著的女子,心中生出欽佩之意。小小女子,卻有如此關懷萬民的宏闊之心,著實不易。
他定了定神,在年謙與女郎之間來回轉看,沉思片刻道:“阿秀姑娘有著一顆剔透之心,實在難能可貴。隻是.……城中血性男兒眾多,這樣的事情,怎麽樣也不能讓姑娘你隻身犯險。本將思慮一番,還是從眾醫師中挑選一位,隨軍出行吧。”
年謙瞬即鬆了口氣,挪了挪膝蓋,預備謝恩。
誰知江呈佳卻道:“大將軍顧慮之事,阿秀心裏清楚。若您覺得阿秀不能勝任此樁差事,不如尋幾名武藝高強的郎君來,與奴婢搏鬥一番,且看看.……奴婢能不能隨著兵士們出行,又是否可以自保?”
趙拂與錢暉皆是一愣,顯然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年謙於一旁,已是汗流浹背,著急心慌。他清楚江呈佳的武功有多好,連淮陰侯都打不過她,更何況軍營之中的這些泛泛之輩?
城閣崖見她執意如此,隻好應允道:“阿秀姑娘有如此壯誌.……本將若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亦有些不通人情了。既然這樣,便照著姑娘所說.……本將好好擇幾名郎君與姑娘來場比試,若姑娘能打得過他們,本將便允你這樁差事,許你隨行,助兵士們一臂之力。”
江呈佳大拜謝恩道:“奴婢謝將軍成全之意。”
年謙親眼見著情勢變成如今這模樣,卻無法阻止,心中便焦灼至極。
他與江呈佳兩人退出議事堂後,走到無人處,便立即扯住了女郎,慌忙說道:“閣主,您.……您怎能如此任性?您的身子,雖由沐主子調養,已漸漸好轉痊愈,但體內寒毒仍盛,新傷舊病沉積,體格早已不如當年。如今,連騎馬奔行都是傷身之舉,怎麽能攀山越嶺,行於險峻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