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三十八】瘟疫爆發
他慢慢的垂下漆黑的眸子,動了動僵硬的手臂,肩膀上的傷口立即傳來撕裂般的疼痛。這痛意頃刻間爬遍全身,他強忍著,上下顎狠狠咬在一起,幾乎咀斷牙齒,卻最終沒能克製住,發出一聲悶哼。
江呈佳聽著,以為他因為自己不相信他而生氣,遂啼笑皆非道:“你看看你,這樣小氣。我才說這麽幾句,便生氣了?好啦好啦,我信你。怕是你根本沒想到我會當眾飲藥吧?明明占了便宜,竟還要同我耍嘴皮子?”
寧南憂疼得不能喘氣,死死攥住手掌,胳膊上的青筋瞬間暴起,臉色慘然幾分,卻遮在一片病氣中敲不出來。
他勉強笑著,額上滲出細細的涼汗。很快江呈佳便發現了他的不對勁,當即緊張起來:“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她輕輕扶住郎君的臂膀,便發現他整個人似乎都在顫抖,於是連忙上手,為他檢查傷勢,急得淚珠在眼眶裏不停打轉。這些日子,她有無數個時刻都陷在這種恐懼、慌張、極盡絕望的感覺中。她害怕極了,每每見他受罪,見他一天比一天消瘦,便心如刀絞般痛不欲生。
時間久了,即便她有再強的心理防線,此刻也全然崩不住了。
寧南憂躺在榻上,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動容的同時,又有些愧疚。他啞著聲音,抓住她慌張亂舞的手,說道:“我隻是……不小心扯痛了傷口。阿蘿,你不用這樣緊張。”
此時此刻,女郎眼眶中打轉的淚珠,早已堅持不住,瞬間攻破防線,如決堤般,落了下來。她低著頭,滿臉沮喪,小聲啜泣著,宣泄著多日來積壓在心底的情緒。
寧南憂默聲無言,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腕,靜靜的等候她平複心情。
江呈佳哭了很久,哭到沒有力氣,哭到兩眼通紅發腫,才抽噎著,慢慢緩了下來。
她滿眼委屈看著他,狼狽的抹掉眼淚,哽咽著說道:“你怎麽、怎麽也不安慰我一下?就任由我在這裏哭麽?”
寧南憂的眸子裏已藏滿了心疼,他悄悄抬起手,撫上女郎的臉龐,指腹輕輕在她濕潤的眼角蹭了兩下,溫柔道:“我知道你委屈,積壓了這麽多天,總該發泄一番.……便不忍心打攪。”
江呈佳吸了吸鼻子,嘴硬道:“誰委屈?我才沒有.……”
寧南憂不禁莞爾,眸中透著萬般憐惜,淺聲道:“那我現在安慰你……可算晚?”
他盯著她,鄭重其事的說道:“我知道你傷心。造成今日這種局麵,是我考慮不周的緣故。日後,我一定先將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再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絕不會再讓你這般擔驚受怕、憂心憂神。”
聽聞此言,女郎懵住。
從前,他也說過這樣的話,然而那時,他僅僅隻是為了讓她安心,話語中難免帶著些敷衍。然而這一次,他九死一生,看見江呈佳不顧日夜、寸步不離的照顧自己,時不時的坐在他的榻前,偷偷抹眼淚,他便覺得後悔。
他實在不願瞧見她落淚,可偏偏,每次惹她哭的人,都是自己。
這樣一想,便讓他再忍不住心底的內疚。他迫切的想要做出承諾,想告訴她,於他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她的平安喜樂。然而,他轉念一想,江呈佳真正期盼的,同樣也是他的安然。
所以,他端正態度,鼓足勇氣說出這番話:“對不起,阿蘿。我不該讓你陷入這樣的困境中。我是你的夫君,理應是我護著你。可是.……我卻讓你日日這般提心吊膽的生活。我們.……我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我……”
隻是,他這段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抹柔軟堵住了唇。
寧南憂的瞳孔迅速放大,大腦像是被雷電擊中般,瞬間空白,一時反應不過來,待他覺察到女郎正試圖撬開他的牙關,繼續深入時,才猛地一下驚醒。於是,他試圖去推。可生病的自己,根本毫無力氣反抗,酸軟的手臂抵在兩人之間,卻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竟這麽,草率的,連話都沒有講完的,被強吻了?
寧南憂表示很無語,很生氣,明明他醞釀了一肚子肺腑之言,想要告訴她,卻被這丫頭搶占先機.……
隻是此種“先機”,開端令人很頹廢,可漸漸的卻讓人逐步上癮。
他慢慢的陷入其中,忘記掙紮,不知多久,他突然恢複理智,倏地側開臉,躲開了江呈佳的吻,結束這場纏綿,喘道:“我還生著病,這瘟毒厲害得很,會傳染的。阿蘿.……你、你克製些,現在不是時候。”
女郎的臉頰暈染著紅霞,半倚半俯在他身上,輕喘著說道:“我體內沉積的毒,比這瘟症要狠上百倍,且會蠶食同類。這瘟毒若傳染給我,在我體內不到半日,便會被吞噬.……根本無礙。”
寧南憂一愣,傻傻的問道:“果真?”
女郎那雙水霧似月的眸子,正勾著媚絲,一點一點纏住他的眼神,令他無法自拔,深陷其中。
她道:“當然,否則我為何會這般膽大妄為?”
寧南憂呆呆的“哦”了一聲,便如傀儡般任她擺弄。江呈佳盯住他,纖細白皙的手指滑過他的鼻梁,如蜻蜓點水般勾了勾他的鼻尖,再輕輕撫了撫那好看的唇,最後戀戀不舍的在他額間落下一吻,心滿意足的起身道:“算啦,瞧你像隻呆頭鵝,我沒興趣了。”
她故意這麽說著,心裏卻偷著笑,在他發愣之餘,迅速起身,站得離床榻有半米的距離,望向窗外,看了看天色道:“你身子還虛乏著,我就不欺負你了。天色晚矣,我還要繼續為你研製調理身子的藥膳,你且休憩吧。”
寧南憂傻了半晌,終於回過味兒來,聽著她有意無意的挑釁之語,心間一陣洶湧澎湃,恨不能此刻便將那小嬌娘壓在身下狠狠的討要一番。
他心慌意亂,歇了許久,才緩緩平複燥熱。
許是醒來這一趟,太過折騰,沒過一會兒,他便再次墜入了夢中,昏睡了過去。
所幸,寧南憂有著強烈的求生意識,平素裏又勤加鍛煉,故而身體素質極強,再加上全城醫師拚盡全力救治,這瘟毒在他身上寄存三日,眼看著掀不起什麽波浪,便悄無聲息的滅了蹤跡。
隻可惜,他身上的刀劍傷,到底還是受了瘟毒發作的影響,肉眼可見的加重了。他的傷口腐的、爛的,連成了一片,時不時的折磨著他,令他的病勢更加纏綿。
諸醫商量一番,最後決定,割除腐肉。
他傷得太厲害,若再遲遲不動手,隻會造成更為嚴重的後果。因此,即便江呈佳再怎樣不忍與心疼,也隻能答應年謙給出的方案。
行刀剜肉的當晚,江呈佳坐在他身側陪著,耳邊聽著他的悶聲嘶吼,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遭罪受苦,再次禁不住,落了眼淚。
好在,寧南憂的意誌強悍,非常人可比。這剜肉之痛,他經曆多次,早已習慣,於他而言不過是稀疏平常之事,忍一忍,再睡一覺,便風平浪靜。整個過程,他表現的異常鎮定,仿佛被割肉的並非是他,讓一眾醫師心生震撼、欽佩不已。
南院被封,為時五日,在確定太守府內沒有任何人被染瘟疫後,終於撤除了戍衛。
諸醫鬆了一口氣,正覺得萬事大吉時,卻沒意識到,一場真正的戰爭才將將開始。繼羅什街被圍封後,與它相鄰的長纖巷也出現了疑似感染的病患。
年謙得到消息,帶著滿身疲倦,又馬不停蹄的領著一眾醫師趕往了長纖巷。
情況,比他們想象的要糟糕百倍。因魏軍與匈奴交戰,故,此疫必不可免的傳至大魏軍營之中,又通過城中來往的兵士們,傳給了巷子裏、街道上的百姓,如燎原之火般,以不可抵擋之勢席卷了整座邊城。
城外,阿爾奇的部隊,最終因為軍中瘟疫迅速蔓延,卻沒有足夠的糧食與草藥支撐,而不得不退兵拆營。匈奴撤軍的消息傳至邊城之內,全軍上下卻並無任何歡喜雀躍之意。
最終,情勢還是如城閣崖擔憂的那般,糟糕了起來。
盡管他們提前做了防範,盡管他們有意躲避染病的敵軍,阿爾奇卻還是用盡了手段,讓邊城與他們一樣,陷入了蛇毒瘟疫的恐慌中。
城內,上至有官銜的將領,下至卑微庶民,染病者不計其數。
年謙帶領著十幾名醫師,在大街小巷中四處奔波,為數以千計的患者診治。江呈佳跟隨著他,看盡了城中苦楚,忽生無力之感。她甚至無法想通,短短幾日,這疫病為何會突然之間發作的這樣厲害?全城上下的醫師皆無抑製之法,隻能親眼目睹百姓哀嚎、將士血泣。
江呈佳站在一群出現疫症的平民中間,一時恍惚,倏然間覺得自己回到了當年禍眼大開、妖魔眾出的那一年。那時的她,望著天下蒼生,因妖魔禍亂而生靈塗炭時,亦是如此心力交瘁,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