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三十三】紅色水泡
“什麽?怎麽回事?君侯的病勢已經平緩,怎麽倏然之家會發起高燒?”江呈佳心口一提,渾身驚顫,恨不能直接衝上去,揪住那小廝的衣襟。
但她忍住了,站在街口守著的士兵身後,保持著兩米距離,神情深重道:“君侯身側的侍從,可有交代具體的狀況?他除了高燒,可還有其他症狀?”
小廝被她先前的那一聲驚吼,震得倒退了幾步,眨著眼睛盯著麵前的女郎,心中不知有多少惶恐。
他咽了咽喉嚨,戰戰兢兢的答道:“管事隻交代小人前來此處請年謙醫師歸府,要我告訴他君侯有發燒的症狀,便再無其它。”
“年謙醫師正照顧著民宅眾多病人,無法抽身。這樣吧,你在這裏等我片刻,我隨你回府。”
江呈佳沉吟一番,迅速做了決定。不等小廝反應過來,女郎已經轉腳往小巷岔道上行去。小廝愣了好一會兒,從她的背影中回過神來,留在原地老老實實的等候。
江呈佳奔往屋中,找到年謙,附耳同他說了幾句,便各自交換了眼神,頷首以答。
她交代好民宅中的諸多事宜後,便馬不停蹄的跑回了街口,當著小廝與守衛戍兵的麵,將身上的油紙鬥篷,扔到早就準備好的火盆裏,燃燒成灰燼。
小廝站在一旁,望著天色,麵上露出些焦灼之色,隻見女郎扯下鬥篷後,便抬腳往前方停馬的巷子行去。小廝緩了緩臉色,連忙跟上,不敢慢步。
江呈佳拽住馬勒,旋身而上,動作敏捷,駕著馬風馳電掣般朝太守府的方向疾奔而去。
那小廝跟在她身後,甚至來不及抓韁繩,好不容易在馬上坐穩,前方便傳來馬匹的嘶鳴聲,一陣鐵蹄踏過,卷起煙塵,不一會兒便在街口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廝驚駭愕然,摸著發涼的腦門,目瞪如鈴,喃喃自語道:“這阿秀姑娘到底是什麽來頭?馬術竟然如此之好?”
他稍稍懵了片刻,不敢耽擱,連忙夾住馬的肚子,揮起長鞭,斥了一聲,揚塵而去。
江呈佳率先抵達太守府,也不顧身後的人有沒有追上來,胳膊撐住馬背,以一個漂亮的後旋翻,跳了下來,穩落於地,扭身往府中瘋狂的跑去。府前看守的門房認得她,沒有阻攔,瞧著女郎如風般衝了過去,各自對視一眼,默默撓了撓腦袋,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她一路衝到南院,便見伺候在房內的兩名侍從正心焦如焚的在外頭的遊廊上徘徊著。門口戍守的幾名士兵也各自深沉著臉色,惴惴不安。
侍從一抬頭,瞧見江呈佳疾步而來,當即欣喜若狂,跨著步子跑到她麵前道:“阿秀姑娘,您可算來了……年謙醫師跟著來了嗎?”
話音落下,這兩名侍從便朝她身後張望了一番,卻再未見到任何人的身影。
兩人覺得奇怪,紛紛轉眸望向女郎,卻見她搖搖頭道:“羅什街的情況嚴重,年謙醫師無法脫手回來。故此,隻我一人歸府。”
侍從們麵露難色,皺著眉頭道:“君侯的病勢有些凶猛……沒有年謙醫師恐怕.……”
江呈佳望向那緊閉的屋門,心內五味陳雜,她深呼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輕聲道:“不必驚憂。年謙醫師過不了傍晚便會回來。這期間,我先試著為君侯降溫。”
她說罷,抬腳便要往屋前走。侍從們卻急忙將她攔住道:“阿秀姑娘,您這樣不能進去。還是穿上油紙鬥篷,帶著帷帽進去穩妥些。君侯除了高燒不退,身上還起了大小不一的紅色水泡,甚是駭人……”
“什麽?”江呈佳頓住腳步,不可置信的盯向說話的那名小郎君,唇齒打結,顫著聲問道:“他、他身上出現了紅色水泡?”
侍從們點點頭,便瞧見女郎的麵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無比,仿佛受了驚嚇。他們麵麵相覷,遂而迷惑不解的問道:“阿秀姑娘,怎麽了?這樣的症狀,是有什麽問題麽?”
江呈佳定在原地,還沉靜在侍從的話中沒回過神來。她雖然不熟醫術,卻十分喜歡研製藥膳,也閱遍了古籍醫書,對各種疾病的狀況,都有所了解。這些天,她與年謙以及眾位醫師共同查閱醫卷、擬寫藥方,已幾乎熟悉了連銀山毒蛇所引發的瘟疫的五種症狀。而方才,侍從所說的紅色水泡,便是這種疫病爆發時,最嚴重的狀態。
可江呈佳想不通,寧南憂的病勢明明已經好轉,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突然急轉直下,發起了水泡?
她停在院落前,神色凝重,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侍從們的神情便漸漸從疑惑轉向了慌張:“阿秀姑娘這是怎麽了?”
江呈佳低頭沉思,呆呆站了半盞茶的時間,倏然想到了什麽,從中驚醒,抬腳便往議事堂的跑去。
侍從們根本來不及反應,怔了怔,連忙衝著她喊道:“阿秀姑娘,您去哪裏?”
女郎無視了身後的呼喚聲,一路奔著,衝進了議事堂,撲在一排堆滿了文書卷宗的案卓上,急迫的找尋了起來。她尋的很慌,額上不經意的滲出細汗。
她找了許久,終於在雜亂的絹帛、紙張中找到了一份古樸泛黃的文書。
八年前,邊城也有過得此疫病的經曆,原是因為砍柴的樵夫,誤入了連銀山,被毒蛇攻擊,僥幸存活,逃下山去,卻在第四日毒發,村中醫者曾為此人診治,守在病人身側三夜,各種療法都試了一遍,卻並無任何療效,並於毒發第五日命歸西天。
後而,這診病的醫者,也不幸染上了疫病,臥床在家,自己給自己看診,好不容易找到了法子緩解症狀,病況也逐漸好轉,村子裏卻不知怎得突然出現了十幾個染病的人。
坐鎮於將軍府的鄧情聽到這消息,生怕此病傳染更多的人,便命人強行將得疫者全部抓住,拘於秘牢之中,才製止了此種瘟疫的傳播。那名染病的醫者自然也在其列。麵對十幾個同樣染病,且狀況比他還要嚴重的病人,這名醫者幾乎絕望。此疫,能反複感染,且每一次染上,症狀便會來得更加猛烈。
醫者深知,想要逃出秘牢根本不可能,便隻能在這狹小的空間裏自救。他用盡畢生之學,想盡辦法,用針穴法在十幾名病人身上試療,經過反複摸索,終於找到了一絲生機。當勢之時,牢中已病死了五人,且剩餘的病人身上都長出了紅色水泡,情況十分危急。醫者便用摸索出來的法子,盡力一試,竟真的壓製住了病情。
為了自救,醫者苦苦哀求看守秘牢的士兵,請求上報將軍府,說已經找到了治療的法子。而牢外,鬧出疫病的村莊,煽動城內百姓前往官衙鬧事,鄧情不堪民沸之言,隻能將得疫者從秘牢轉到了陋巷僻宅中安放,並派去了兩名官醫,想要草草了事。
卻不想,奇跡出現,被一起關在陋巷僻宅中的醫者,潛心研讀古方,找到了克製瘟毒的法子,結合自己摸索出來的那套針穴療法,再配以藥膳治療,竟然將剩餘的病人全都治愈了。
這名醫者,也因此名聲大噪。後來,北地太守李安,將此人請入了府中,任為官衙之醫。他便將此方謄入了官醫的文書宗卷中保留了下來。
幸而,已逝的李太守,十分擅長保存卷書文檔。這文書雖已因為年歲飛逝而發黃,卻也完好的保存了下來。
隻是,當年寫出此方的醫者,在疫病治愈後的第三年,便突然暴斃而亡,毫無征兆的死在了自己的戶宅中。不止如此,在他死後,得過這種疫病的數十人,也相繼不治而逝。
仵作驗不出他們的死因,最後推斷他們是因為瘟毒未清,突發急症致死。
這便說明,此方雖然確實有效,卻隻能消退紅色水泡,緩解病狀,但無法徹底清除瘟毒,更無法治愈此病。
江呈佳、年謙與眾多醫師雖查到了這個方子,卻因它的不確定性,並沒有沿用,隻是采取了其中四味草藥入方。
可如今,寧南憂身上突然出現紅色水泡,她便不得不重新翻閱此方,找尋緩解之法。此方凶險,但如今,卻已成為救命的法子。
江呈佳坐在席墊上,一個字一個字,認真閱覽著這份文書,手心冒出了層層冷汗。
她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終提筆在一旁幹淨無字的絹帛上提筆寫了起來。她選用了年謙所擬的草方,又調了兩味藥,才慢慢放下了墨筆。
她仔細想了想,待墨跡幹透,便折起收入懷中,又急匆匆的趕回了南院。那醫者在絹帛前卷寫過,先以艾草焚燒成末,煮為湯水,喂病人服下,可暫時緩解紅色水泡的蔓延。
江呈佳打算,先以此緩解寧南憂的病情,等年謙歸來,再與他仔細商討是否能用她所寫的方子。
她不敢完全做主,畢竟她沒有係統的學過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