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當殿指證。
崔遷聽到這話,立即應道:“陛下稍候,老奴這便去把林木帶來。”
魏帝默許,遂而閉緊雙眼,一隻手搭在腦門上,遮住了蒼白的麵容,隻覺得腦仁生疼,渾身難受。
殿上,鄧情俯身跪著,聽見江呈軼要請林木出場作證時,心裏亂成了一鍋粥。若是袁服妻母與那陳五的稚子前來作證,他暫且還有可以辯駁的地方,但如今卻是林木要叛出鄧家……
林木對鄧氏了如指掌,莫說他做的事,就連鄧國忠與鄧陵所做之事也一清二楚。這樣的人落入江呈軼之手,對鄧氏乃是一樁極大的威脅……
鄧情心中慌極了:也不知道這個林木對江呈軼說了多少有關鄧氏的事情……他一邊想著,身上冷汗也一邊出著,心髒不由提到了嗓子眼處,努力思考著如何挽回局麵。
他慌張的同時,也有些懊惱起來。他不知林木到底是怎麽被江呈軼抓住的,他明明將林木關在京城郊外的郭區裏,派了重兵把守,怎麽還會讓他逃出來?
正當他細想其中關竅時,崔遷領著林木上了殿。
“陛下.……林木帶到。”
崔遷細著喉嚨朝南殿內喚了一聲。魏帝透著滿眼的疲憊,朝殿外望去,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讓他進來。”
崔遷等到了魏帝的回應,才敢引著林木上前。
鄧情悄悄扭頭朝身後望去,便用餘光瞥見林木穿著一件樸素的白麻衫衣走了過來,打扮的很是簡樸,發髻微微淩亂,渾身上下也略帶些潦草與困頓的模樣,仿佛被囚禁了數日。
“草民林木.……拜見陛下。”
林木撩起衣袍前擺,端正莊重的跪在九階之下,安靜的行了叩拜大禮。
魏帝見他穿成這副模樣,不由皺眉,盯著他看了良久,才開口道:“起身吧。”林木得令,表情肅穆的起了身,遂而悄悄挪著步伐,站到了江呈軼身後。
魏帝麵色古怪道:“林木.……林師爺。朕記得,你自小就養在鄧太尉身邊,朕仍是太子時,便曾見過你。太尉平時,不是待你極好?你如今怎得會答應江呈軼上殿指證鄧情?”
林木又默默邁出一步,與江呈軼交錯著站開,向魏帝微微俯身作揖道:“回稟陛下.……草民兒時能得鄧太尉垂憐乃是三生有幸。草民待太尉亦是視如親父,然則縱是如此,這世間也不能亂了法紀綱常。況且,臣今日隻是來指證鄧情的,與太尉無關。太尉自太常卿鄧陵大人意外逝世後,便病入膏肓,躺在床上不能理事。
鄧府宅中大小事,皆由鄧情一人打理。
草民本以為,鄧將軍馳騁沙場多年,是個血性男兒,卻不知竟是個蛇蠍之人。草民礙於太尉的情分,跟在鄧將軍身側,為他打理鄧府上下諸事,他卻強迫草民為其做不軌惡事.……
事成之後,竟還想要將草民滅口,便是連草民的家人也不放過。草民日日夜夜都在擔驚受怕,想著東南巷冤死的那口人戶,心裏實在愧疚難當,又非常擔憂家人的狀況.……幸得江主司相助,才將草民的家人從賊寇窩中救出。
為了大魏國法,為了陛下,也同時為了報答江主司的這份恩情,草民願意前來南殿指證鄧情濫殺無辜、藐視國法、謀劃參與蘇刃劫獄案,事後還做足了準備,將此汙水傾倒於袁服大人、薛青大人甚至江主司身上……
但,草民有一事懇請陛下.……”
說話間,他便又朝魏帝跪了下來,再行大拜之禮。
魏帝眸眼眯起,問道:“什麽事要你如此這般?”
“草民自知罪孽深重,無辯駁之機。草民既犯下了錯,便應當承擔……然則此事卻與草民家人毫無關係,他們不知草民在外行何事、如何行事,實屬無辜,望陛下懲治草民時,莫要催及他們。
另外,草民還要申明一點,鄧將軍所犯之事,隻有他與草民知曉,鄧氏其餘人……一概不知。太尉大人亦是毫不知情,草民願.……擔當所有罪名,望陛下能看在太尉大人輔佐過三代帝王,乃是朝中元老,功高勞苦的份上.……莫要怪罪太尉大人管教不嚴之罪。鄧情,他是惡有惡報,草民不願再繼續替他遮掩下去了。”
林木特地撇清了鄧國忠在此間的關係,趴在地上懇求魏帝隻處置鄧情一個人。
江呈軼站在一旁默默不語。魏帝的目光在他們三人之間轉來轉去,最後垂眸輕聲道:“江卿,此事你怎麽看?”
江呈軼忽然被點名,抬頭朝階台上望了一眼,答道:“回稟陛下,臣亦以為此事與鄧太尉應當並無幹係……陛下,今日殿上,隻論鄧情是否殺人栽贓、劫獄篾法之事,其餘的,臣不願多管,亦不想多論。”
魏帝輕哼一聲,目光定格在林木身上,問道:“林木,當日之事,鄧情到底如何謀劃,你今日需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倘若敢欺瞞於朕,你應當曉得是什麽下場。”
君王威壓甚重,掃在林木身上令他不寒而栗。
林木用餘光瞥向江呈軼,卻見他也恰好朝自己望來,眼神堅定而熱忱。他深深呼了一口氣,頓時下定了決心。他曉得事情已然鬧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就算現在自己後悔也來不及了。他已背叛了鄧氏,再想尋求鄧太尉的庇護,保得自己的父母妻兒安全幸福的度過下半生,是絕對不可能了。
更何況,鄧氏氣數已盡,從前做的樁樁件件惡事,都已被江氏乃至水閣翻出,恐怕過不了多時,便要傾頹殆盡了……他如今,隻有幫助江呈軼這一條路可走。
其實林木心裏清楚,他這輩子做了許多錯事,兩手沾滿了鮮血,就算萬死也不可惜。那水閣閣主縱然嘴上答應他,要保他平安歸入江湖,可卻並不一定會真的放過他。他手上畢竟有那麽多條人命,且還與鄧氏息息相關。
水閣與鄧氏早就是水火不容的關係,就算他這次幫助了江呈軼,也並不代表就此抵消了身上的罪行。他,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但隻要他的父母妻兒後半生能安穩無虞便好。
於是,林木眼一閉、心一橫,雙臂平舉,躬身一拜道:“草民願對自己的言行負責。草民絕不敢在此事上有半點欺瞞.……如有不實,草民願受酷刑,死無全屍!”
他說得極為堅定,發的誓也十分毒辣,讓魏帝不得不正視。
“陛下.……約莫在一個月前,鄧情便囑咐草民開始準備劫持蘇刃之事。礙於家人之安危,草民不得不聽命於他,開始了係列籌備。為了劫出蘇刃,草民先去黑市尋找了代號黑蠍的陳五,命他為我們行事。
然而,陳五已準備金盆洗手,離開京城,不願相助。故而,鄧情命草民將陳五的幼子綁架監禁,以此要挾陳五行事,陳五不得已隻能聽命。鄧情命令陳五先找尋機會在東南巷挑一戶平民人家下手,且逼迫陳五殺人。
因為蘇刃乃是重罪,若陳五不殺人,就無法與蘇刃同牢而住,便沒有機會按照計劃將蘇刃救出。故此.……陳五為了其幼子的生命安全,隻能殺害那口無辜的人戶……
事情得手後,鄧情便四處打通關係,讓陳五被關押在預備給蘇刃行刑的東市牢獄之中。隨後便著手實施綁架袁服妻母之事。草民先是打探清楚了袁府所在,再以賣菜之名借機接近袁家的兩位女眷,以此混了個臉熟。當時,東府司因諸多要案重案忙得脫不開身,袁服並無機會歸家查看,也正因此,鄧情才讓草民選中了他做替罪羔羊。
待到時機成熟,草民便設計脅持了袁服的妻母,並透露消息讓袁服知曉此事.……令其為鄧情行事。
劫獄當天,袁服領著並無東府司主司署名的罪證書,前往東市牢獄之中宣讀,判那陳五鴆酒之刑,並用此機會,在袁照的掩護下,悄悄將蘇刃換到關押陳五的牢房中,並讓蘇刃服下假死藥,令一名長相酷似蘇刃的乞丐囚於牢中混淆視聽。再讓陳五穿上獄吏的衣服,運送蘇刃出牢。如此繁瑣複雜,才將蘇刃從牢中救出。
此事成後,草民便一路將蘇刃送出了東市.……卻沒想到,就在這個時機,鄧情竟翻臉無情,命其手下江湖高手,將草民層層困住,監禁草民,欲待事情平息後,將草民滅口。”
“他為何要在事情平息後將你滅口?為何不直接把你殺了?”魏帝犀利的問道。
林木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鄧情,冷笑道:“鄧將軍是想著,若有一日東窗事發.……我便是最好的替罪羔羊,他自然能從此中找到機會脫身。”
“好狠毒計謀……”魏帝眯眼笑著,望向鄧情,淡淡說道:“朕還不知.……原來朕的鄧將軍竟有如此奇謀?今日,朕算是開了眼界,不得不佩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