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六十六回】策局策謀更一層
木輪之上的郎君低眸用餘光瞥他一眼,遂清了清嗓子道:“孫醫令,我與夫人都已清醒,想來已暫無大礙。你可以先行退下了。”
??孫齊腦袋一縮,不敢有所耽擱,迅速點頭道:“主公說的是……下官這便告退。”他略施一禮,扭頭邊走,毫不拖泥帶水。
??待此人身影消失,寧南憂才開口向呂尋問道:“陛下遣派的京城援將是何人?”
??呂尋傻愣愣站在原地,聽他詢問此事,目露訝異道:“.……主公……您不是一直昏睡著麽?怎麽知曉京城援軍抵達了北地?”
??寧南憂輕言解釋:“我雖昏迷不醒,但意識清晰,你在我耳邊說得話,我多多少少聽見了一些。”
??身後的傻大個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
??郎君在木輪上撐著沉重的頭顱,微有些不耐煩道:“呂承中,你可否抓住我話中重點作答?”
??呂尋肩頭一聳,目望郎君背影,尷尬道:“主公.……雖說京城援軍是與蕭刺史一同抵城的……但三軍之前,並無領將。”
??此話一出,郎君深眉緊鎖道:“陛下自京城派出援軍,怎會沒有領軍將領?”
??呂尋鄭重其事的點點頭道:“不錯.……此事屬下亦非常吃驚。除了蕭刺史帶來的十萬雍州守軍之外,其餘的二十五萬大軍.……竟無人領首。隻是,蕭刺史入城後,便一直於城中各處奔忙,屬下實在尋不到機會問他此事……如今他更是因勞累過度而暈厥.……屬下即便想問,也……”
??呂尋頓住,滿麵愁雲。
??寧南憂沉鬱片刻,望著夕陽漸下的黯淡天色,問道:“那……錢暉與趙拂怎麽樣了?雲城去追他們可有消息?”
??他一次三問,呂尋卻沒有一個能答得上來:“錢暉與趙拂……現在仍不知所蹤,雲城尋著蹤跡追至鄰縣,耗費半月時光,卻無功而返。鄧情亦是下落不明。”
??寧南憂沒有想到,錢暉與趙拂追著綁走鄧情的黑衣客離開邊城,便徹底失去了蹤跡。
??他忽然覺得.……鄧情被綁,或許並非匈奴小單於阿善達的主意。可能從一開始,他便想錯了方向……
??在不自覺中,寧南憂屈起發白的手指,握成了拳頭:“周源末……如今在何處?”
??聽郎君提及此人姓名,呂尋不由自主地收斂起神色,深眉雙蹙道:“他……被李簡擒住,與董道夫一同被押在府衙大牢之中。”
??寧南憂隨意提了一句:“董道夫亦被抓住了?”
??呂尋點頭:“不錯.……且此人乃是百統領親自在戰場上抓住的。”
??聽他話外之音,寧南憂略有些意外:“百衛冕竟忍住沒有殺董道夫?”
??呂尋悄悄點了點頭。
??寧南憂慢慢垂眸,一絲冰涼在眸中幽幽轉過,良久之後,他抬起頭顱說道:“天色尚早.……承中,你去安排一下吧。我要單獨麵見周源末。”
??呂尋肉眼可見的慌張起來:“主公這個時候見他作甚?小心再被他氣出個好歹來!”
??他麵上表露出顯而易見的不願意,身體轉到木輪之前,與郎君四目對視。
??寧南憂神色一頓,一縷寒意潛入眼底,他直勾勾的盯著麵前健碩的青年,仿佛有些不悅。
??呂尋反應遲鈍,僵持了片刻,才覺得自己失了分寸。堂堂一個七尺大漢,不安的搓起手指來,彷徨無措的望著木輪之上的郎君,結結巴巴說道:“主公.……還是晚一些去吧。我怕您的身子支撐不住.……”
??寧南憂眉梢一揚,冷目對他,淡淡說道:“你莫不是怕我……對他動手?”郎君身上強悍且淩厲的氣勢朝他壓迫而來,院中莫名升起一絲寒徹凍骨的涼意。
??呂尋慌忙搖搖手解釋道:“當然不是.……周源末對您已起殺心。他既如此,屬下怎能繼續包容他?”
??“隻是.……”這個青年咽了咽喉嚨,目光變弱,神色青白相間,吞吞吐吐道:“主公您還未醒來之前,屬下與季叔已去審過他了……但這小子過於狂妄!我.……我忍不住打了他一頓。”
??說到後麵,呂尋的聲音已經變得微乎其微。
??寧南憂本以為他要說什麽大事,誰知卻聽了這樣一個結果。這猝不及防的轉折,令他啼笑皆非。
??他無語一陣,默默道:“你是怕我看見周源末鼻青臉腫的慘狀後犯惡心,還是怕我……看到他這樣,想親自上前再揍一頓?”
??呂尋呃了一聲,滿目訝然,撓了撓頭尷尬地說道:“主公您……難道不責怪我未曾事先稟明,便擅自對他動手嗎?”
??清舒玉俏的郎君隻覺得心中一陣烏鴉飛過,無言許久,才問道:“我為何要責怪你?周源末難道不欠揍嗎?呂承中,我怎麽覺得……你自成親之後……愈發得蠢了?什麽時候,你精督衛良將處置一個叛徒,必須經過我同意了?”
??呂尋垂下頭,苦澀道:“若是旁人.……或許屬下不必這麽小心翼翼。可……即便周源末叛出,他仍是慕容後世.……”
??他輕言低語,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寧南憂不耐煩的打斷了:“休要再提他的身世。他既然敢與匈奴同謀,便已不是我們所認識的慕容宗叔,也不配為慕容氏族的後代。”
??他由心而發的燥怒之意使得身前的健壯青年微瞠雙目,遂垂頭喪氣的說道:“是屬下說錯了話,主公莫要動氣。屬下這便去安排您與他相見。”
??呂尋背影淒冷,向外行去時滿身哀愁。
??寧南憂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眸色已恢複平靜。
??他攏著厚厚的狐裘,等在冬日的寒風中,起伏不定的心愈發寒涼。
??少頃,水亭小院的照壁之外傳來一聲驚呼:“主公!”
??那喚聲分外耳熟,帶著些難以遮掩的滄桑。
??寧南憂蜷縮在狐裘大氅中,聽見這聲呼喊,不由周身一顫,他稍稍轉動木輪方向,朝照壁望去。十米開外,一名身著便服、半攏低冠的中年郎君朝庭院中飛馳而來。
??他那雙精致好看的星目微微撐開,多日不散的惆悵之意,瞬間淡了許多。
??季先之滿心滿眼的歡喜,腳步急刹停在木輪之前,雙臂微張想要擁抱,手還未伸出去便因心中恪守的禮數停了下來。他望著木輪之上身形消瘦、麵色枯黃蒼白的小郎君,既思念又心疼,不禁百感交集。
??好在,郎君雖然受了傷,人卻不似從前那樣心思鬱結、不苟言笑。他衝著他勾起溫暖一笑,輕語一聲:“季叔.……”
??季先之淚眼滂沱,連連點頭“哎”了一聲,難受許久,泣語不成聲,千言萬語化作一句:“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眼見這個頭發半白,為他操碎了心的中年郎君真情實感的落著眼淚,寧南憂不由心生觸動。但極具忍耐力的他,抑製了翻湧而上的酸澀之意,盡量保持平靜道:“季叔.……這半年.……有勞您在外四處奔波,為我籌謀了。薩哈草原猛獸如洪.……您受苦了……”
??季先之搖搖頭,一邊抬袖抹去眼淚,一邊說道:“為主公行事,老奴付出什麽代價,都在所不惜。”
??寧南憂心中感言頗深,卻不知從何說起,隻能默默頷首,兩眼真誠望向眼前的中年郎君。
??季先之本在外替蕭颯奔波,才回到刺史府沒片刻,便見呂尋匆匆自水亭小院奔出,從他口中得知寧南憂醒來的消息,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他及時收斂了即將止不住的抽泣,慢慢平複激動的心情,麵色沉重且嚴肅道:“主公.……眼下您終於醒了。老奴亦有要事需要稟報。”
??季先之知曉,此時並非寒暄之際。他揣著周源丞的密信兩月有餘,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將此信遞出去了。
??寧南憂見他從懷中掏出一封疊的十分整齊的信帛,便暗暗淡了目光,無意間眯起了雙眼。
??季先之雙手奉上信帛,解釋道:“兩個多月以前,老奴收到呂尋的來信,得知周源末身在北地,便欲立刻離開淮國。臨行之前卻與源丞在淮國境內意外尋到了一個人的蹤跡。此人身份有異,令老奴與源丞二人雙雙驚駭.……但依照主公的計劃,老奴不能繼續於淮國境內逗留,便將此人身份全權交予源丞徹查。一月以前,老奴在薩哈草原設伏,收到了源丞的來信。”
??寧南憂聽他訴說事情經過,便微微蹙起眉心,隱隱有些不安之感。
??半年前,季先之與周源丞的淮國之行,是為了抓捕逃離建業的周源末。
??但寧南憂抵達北地之後才得知,周源末早已潛伏於邊城,根本未曾去過淮國。
??然,聞訊堂收到的消息一向準確,絕不會捕風捉影、胡編亂造。這便說明,當初聞訊堂的探子在淮國境內瞧見的周源末極有可能是他手下弟子所扮,其目的是為了混淆聞訊堂視野,讓寧南憂等人誤以為他身處淮國而疏於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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