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六十三回】入夢回境現神身
李安生前清廉,太守府上下的資財,不論是官衙還是私府,幾乎都被他用來補貼了民生。因此他死後,府內並沒有什麽貴重的財物能與他一同入葬,就連死後置辦的棺槨亦是最為簡樸的一種。
李府兩位高堂仍在,下有一妻一妾,兩子一女,皆未成年。一家七口人披麻戴孝立於廟堂,神情慘白無力、悲痛欲絕。
城中百姓爭先恐後的前來祭拜,腳步還未跨入廟宇之中,便已泫然落淚。
漫天飄灑的白色紙錢緩緩墜落,青石磚瓦上鋪滿民眾自發送來的錢財,欲奉一己之力,籌措李安陪葬的物品。
李安之妻趙氏跪倒在他的靈前,淚光滿麵,臉色枯黃,一雙明媚之眸變得黯淡無光,死氣沉沉。
蕭颯領著眾人前來祭拜,瞧見廟宇中的慘敗之象,不禁觸景生情,潸然淚下。
自他殺入城中,驅逐敵寇以後,便一直忙著處理城內事務,直到今日晨時才得知,李安已在此戰之中犧牲。
蕭颯還記得他與李安初相識的場景,如今再見,卻是生死別離,令他難抑心中悲痛。
長鳴軍幸存的十員前鋒以及邊城軍防兵所有將領皆與刺史同來吊唁,廟宇之前人聲鼎沸,紛紛擠在門前,每個人的臉上皆充滿哀愁之意。
自廟宇祭拜李安後,蕭颯失魂落魄的回了太守府,望此庭院,隻覺物是人非。
淒涼滄桑之景在小城之中持續了多日也未曾散去。
期間,匈奴與鮮卑又聯軍攻來兩次,皆被蕭颯一力擋下,才暫時將戰火澆滅。
但斥候夜探薩哈草原,八百裏加急來報,送來了一則令蕭颯慌了心神的消息。
敵寇自白道峽穀撤退的當晚,阿爾奇便與善其阿一同前往鮮卑會見鮮卑王。
沒過兩日,鮮卑王檀時禹便與匈奴小單於阿爾奇共同招來了草原與大漠周邊所有小國、部落的君主與首領。甚至,連羌氏領袖與中朝國的君王也秘密入了鮮卑境內。
這隱隱而動的聯合之象,令蕭颯不敢有一刻耽擱,當即修表一封,命驛站信首快馬加鞭送至京城。
緊接著,蕭颯又寫書信寄往雍州隴西邊境,提醒曹勇時刻注意羌氏一族的動向。
此危急存亡之象,自北地向內城傳去。大魏朝內暗潮洶湧,境外眾族群與小國依附鮮卑、匈奴、羌氏與中朝,攢成一股繩,正對魏境虎視眈眈。
蕭颯連日勞累,又統軍與敵寇對戰兩次,成日成夜無眠無憩,如此之態,持續了半月有餘,終於令他支撐不住。
在一個黃昏日後,小城之中下起了鵝毛大雪,深切切,好像有千絲萬縷的愁緒一般,又像是洶湧的海水似的,仿佛要將一切淹沒。銀裝迅速鋪滿小城,像是穿了鎧甲將要出征的戰士一般,渲染著悲傷。
蕭颯與眾將議論邊防之勢時,忽覺頭暈目眩,當著眾人的麵,兩眼一翻,倒了下去。
他這突如其來的昏厥,令在場眾人皆大驚失色。湧上來的婢子與仆役手忙腳亂的將他抬到房舍,尋來醫令整治。
李安逝世以後,江呈佳與寧南憂又一直不省人事,雖然北地各縣令都被召集至邊城之內與蕭颯共同處理軍防戍邊一事,但此城的大小瑣事仍然全都押在蕭颯一人身上,眾縣令行事之前都要向他稟報。
如今主心骨突然倒下,這邊陲小城,便徹底陷入了混亂之中。
呂尋得此消息,不由驚慌,守在水亭小院之中,日日盼著自家主公快些醒來主持大局。
然而寧南憂卻被困夢境之中,遲遲不能掙脫。
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著江呈佳撲到他麵前替她擋刀的情形,令他驚顫恐懼卻怎麽都醒不過來。
他每日都能聽到呂尋的呼喚,可不知怎得,當他拚命想要睜開雙眼時,卻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死死壓住。
他能覺察到自己遊蕩在一片混沌之中,什麽也看不清,找不到方向,也無法踏上歸程。
水茫茫的天地中,他拍打著周圍將自己鎖起來的晶瑩屏障,想從中找到出口,衝出去。
他連續這般,已有多日。
這一天,寧南憂聽到耳畔傳來呂尋焦灼心急的喚聲,在睡夢中得知蕭颯勞累過度當眾昏厥,邊城陷入大亂群龍無首的消息,便不由自主的急切起來。
他尋著夢中屏境,再次掙紮起來。
當他企圖以身撞碎困住他的屏障時,這夢境卻忽然之間有了轉變。
隻見眼前一片空白之景倏地閃出奪目的紫極之光,幾乎令他睜不開雙眼。
晃神之際,他不知來到了何處,周身仙霧繚繞,雲似騰海,宛若神境。
寧南憂捂著發痛的頭顱,隻覺得眼前之景,似曾相識。
他跌跌撞撞向前衝了兩步。便見一座碧沉沉玻璃造就、明晃晃寶玉妝成的飛天門柱立在廣闊飛散的雲海之中,兩方各列十員金鎧銀盔的巍峨壯士,手中寶劍明霞幌幌映著天光,寒氣乍現。
寧南憂不明自己身在何處,往前行走兩步,無意撞上迎麵而來的仙客。奇怪的是,此夢境與往常不一樣,他再不是虛無縹緲的虛體,而是真真正正的肉身。
那些被他撞到的仙客朝後踉蹌幾步,險些跌下去,扭頭起身正要謾罵時,瞧見了寧南憂那張臉。
仙客們紛紛露出驚愕的表情,指著寧南憂,渾身肉眼可見的抖了起來“白、白、白禾星君?”
寧南憂深眉一蹙,臉色僵硬,滿眼寒霜的盯著眼前這群人看。
眾人被他身上那股強勢駭人的戾氣所驚,連連向後退了幾步,抱團緊縮道“這張臉,確實確實是白禾星君可這個人身上為何有如此重的殺氣?”
有人質疑發聲的人,輕蔑道“這位仙友,你可真正見過白禾星君?他萬年如此本就一身肅殺之意。”
有人回答道“可是白禾星君不是已經被貶入凡間,永遠不可重返九重天了嗎?”
眾仙顫顫巍巍道“那麽,眼前這位倒地是誰?”
仙客們刻意將聲音壓得極低,但在這片雲霧之中卻靜得連一根繡花針落地都能聽見。他們的對話,自然一字不落的入了寧南憂的耳中。
他隻覺眼前之景十分莫名,令人摸不著頭緒。
仙客們像見了鬼一樣,哆哆嗦嗦在他麵前行一大禮,強裝鎮定齊齊說道“下仙見過白禾星君。”
不管眼前的白禾星君是人是鬼,眾仙隻想著快些糊弄過去,早一點逃離此處。
這一群人互相挽著手臂,生怕自己被眼前的青年盯上,在他的目光注視下,使勁兒低著頭,繞過石柱後,便頭也不回,馬不停蹄的逃離了這裏。
寧南憂望著他們一溜煙逃走的身影,大惑不解。
正當他抬眸朝門柱之上的牌匾望去時,兩邊鎮守的十員大將也看見了他。那一瞬間,他們一個個魂驚魄惕,手指齊刷刷的指向寧南憂,臉色急劇變白,吃驚地說道“白禾星君?!”
白禾星君?寧南憂又將這個名字在心底重複了一遍,總有一種萬般熟悉之感。
他負手立於此門之前,四處打量著附近的環境,正打算頂著這些大將驚詫的目光邁入門檻,卻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某種神奇的力量猛一下拉回了現實之中。
不過片刻,寧南憂便覺體內劇痛難忍,四肢百骸如食人蟻在到處啃咬。
眼前的白霧仿佛被濃鬱的夜色遮掩,令他再次迷失了方向。
一番用力掙紮,他幾乎快要放棄,沉醉在這種生死不知、如夢顛倒的感觸之中,不願繼續作鬥爭。
耳畔,隱隱的,再次傳來呂尋的呼喚聲“主公?您怎麽了?怎麽渾身抖得這麽厲害?”
床榻邊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響,有人踏著匆匆忙忙的腳步而來。
他又聽見呂尋說“孫醫令!主公不知因何緣由,從方才起便開始渾身抽搐,您快為他看一看吧!”
孫齊唯唯諾諾的聲音響起“呂郎君莫要著急下官這就來為主公診治!”
緊接著,一隻冰冰涼涼的手搭上他的腕搏。
刹那間,寧南憂覺察到自己的四肢一顫,一股靈氣將他用力推了出去。
魂魄入體,貼合肉身之感隨之而來。
寧南憂蹙緊眉頭,倏然睜開雙眼,胸腔內有大片涼氣倒灌,渾身上下撕心裂肺的疼。
似乎是應激反應,他忽地坐起身來,將床榻前圍著的眾人都嚇了一個激靈。
孫齊直接嚇癱在地上,雙腿抖成了篩子。
寧南憂大口大口的喘氣,滿頭冷汗,一種被壓在水中快要溺斃的感覺湧上心頭。
呂尋愕然,見他蘇醒,不知該作何反應。
榻上的郎君隻穿了一層中衣,鬆鬆垮垮,身上被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絲帛,印著鮮紅的血跡,但仍能看出他健碩的身型。
他胸膛劇烈的起伏著,難以平靜。
稍緩片刻後,郎君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阿蘿呢?”
呂尋還未從寧南憂突然驚醒的狀況中反應過來,乍然聽見這一句,結結巴巴不知如何作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