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回】夜半相會樓亭閣
他冷森森的盯著鄧情長臂擁著邵雁離開前庭,心中發澀。再看眼前,鄧情的派來的小廝,一個勁兒的催他回屋。
邵謙搖搖晃晃,緊抓著垂在腰際的幕離薄紗,寒眸清冷。
小廝看不見他的神情,卻莫名感受到一股冰寒湧入心頭,冷不丁打了個顫,隻覺得他陪侍的這位郎君,其實並不似他表麵那樣溫潤如玉。
邵謙回了破舊的廂房,便轟隆一聲關上了木門,點燃屋中燈火,心思鬱結地躺在了矮榻上。
奉命前來盯梢的四名鄧府良將,目不轉睛的盯著發出微暗光亮的窗紙,一刻不敢鬆懈。
一炷香後,屋中熄了燭火,暗沉下去。這四位精兵互相對視一眼,悄悄遣到那房屋附近,隔著一扇窗,仔細聽著裏頭的動靜。
屋子裏很是寂靜,隻傳來郎君低淺的呼吸聲,平穩且規律,像是已進入了夢鄉。
四名精兵這才鬆下一口氣,遂遠離此屋,站在不遠處繼續看守。
就在他們放鬆了警惕,不再對屋中人上心時。這間破舊廂房的後窗卻被稍稍支開了一條縫,一個黑影靈巧的從中滑出,悄無聲息的鑽入了後院的珊瑚園中。
他動作之快,便像是一陣寒秋之風,飄入府內不見蹤影。
都護府的西南處,鄧情看似醉醺醺的模樣,實際清醒至極,他佯裝糊塗,想要邀請邵雁與他一同入屋,賊心昭然若揭。
在他身旁的女郎神色自若的拒絕道:“將軍,天色已晚,您還是早些休息吧。奴家便不打擾了。”
鄧情拽著她的手腕,不肯放開,也不死心:“若有你相陪,不算被打擾。邵雁姑娘,去我房中,陪我下一局棋吧?”
這女郎柔弱可憐的望著他,聲音便如山間黃鶯般婉轉:“將軍奴家身子不適,實在疲倦的很。您也不想四日後的秋日宴奴家因病無法獻舞吧?”
她以此做挾,讓鄧情清醒了些。
高大威猛的青年將軍眼中露出了一絲不甘,但很快他便說服了自己,心裏想:日子還長著,隻要邵雁在府中,終有一日是他的囊中之物。
片刻凝滯後,他輕挑眉梢,放開了女郎的手。
麵前的女郎微乎其微的鬆了口氣,雙眸看著鄧情,仍顧盼留情、春波綿綿。
鄧情微一怔,微翹嘴角,留意著女郎那戀戀不舍的神情,心中總覺得已將這美人降伏,於是故作瀟灑不在意的模樣,轉身入了屋中,動作麻利的合上了門。
那扇合門關上的一霎那,邵雁眼中的厭惡便立即浮現,不帶一絲留念,轉身便走。
鄧情憐她,更喜她,因而為她安置了一處極為豪奢的小樓亭作為她歇息的廂房。
與邵謙處一樣,這座小樓亭前,也有四五名鄧府精兵把守。
邵雁行步婀娜,身材窈窕,入閣前,還在向樓亭前的侍衛拋媚眼,一下子便軟了他們的心。
她一瞥,精兵侍衛們便摒住了呼吸。她一笑,精兵侍衛們便被勾了魂。
邵雁笑語嫣嫣道:“有勞各位護衛我的安全了。小女子在此多謝各位軍爺。”
這幾名侍衛心跳紊亂,臉上緋雲密布,靦腆答道:“姑娘不必客氣我們也是奉了將軍之命。”
邵雁上前一步,長袖若意無意的掃過這些木楞軍漢露在外麵的手,從懷中掏出幾個布袋子,顛了顛分量,塞到了他們手中,聲音綿軟動聽道:“各位軍爺,我這有些金首飾,想要犒勞一下各位。各位實在辛苦了。”
那接手布袋子的軍漢剛想拒絕,便見邵雁柔弱無骨的指節在他心口一撓,硬是把布袋塞了回去。
被調戲的軍漢骨頭都軟了,哪裏還會拒絕,撓著腦袋,憨憨道:“那便多謝姑娘打賞了。”
邵雁溫柔行一禮,扭著細軟的腰肢便往樓亭裏去了。
她打賞這些軍漢的緣由,無非是拉攏,以備日後那批貨物入府時,有人能幫襯一二。
這些人,都是鄧情身邊得力的心腹。
邵雁正低頭想著如何才能將軍需藏好,剛關上屋門,身後便有一雙長臂攬住了她的腰際。
她一驚,剛想叫出聲,一隻冰涼玉骨手便捂住了她的唇。
修長指節上熟悉的香氣令邵雁逐漸安定下來。
那人一身酒氣,將她壓在了屋內磚牆上,低聲喘息著。
樓亭中一片昏暗,沒有點燃燈火,邵雁對上那人的透徹寒冷的眸,心裏咯噔一下。
“二郎?”她輕聲喚道。
此刻,在封閉的屋子裏,隻有他們二人,江呈佳終於卸下了警惕,不再以邵雁的身份自居。
“你是如何知曉我住在此處?門前那麽多守衛,你怎麽溜進來的?”她一開口,連著問了好幾個問題。
卻見麵前這個郎君,冷冷一笑道:“你今日,陪在鄧情身邊,仿佛高興的很哪裏有時間注意我?自然也不知我是什麽時候開始跟著你來到這裏的。”
江呈佳怔住,察覺了他眼底的那絲迷離,心下奇怪道:“你莫不是?醉了?”
她雖很少見寧南憂飲酒,卻也從未見他有哪一次醉了的,於是心裏想:這鄧情府上的酒不知是多少年的陳釀,竟讓酒量如此好的寧南憂都有些醉了?
她正若有所思的想著,卻聽壓著她的郎君輕聲道:“喝醉倒不至於。”
他突然放開她,踉踉蹌蹌倒退幾步,直到退到窗台邊倚著才停了下來。
江呈佳眨眨眼,跟過去,問道:“那你,怎麽了?”
郎君幽怨的眼神望向她,酸溜溜道:“你不知我怎麽了?你被那鄧情左擁右抱,可有想過我的感受?”
江呈佳哭笑不得:“可我那是逢場作戲,你不是知道的麽?”
隻聽他淺淺歎息,懊惱又生氣:“早知如此,我便不該利用你的身份入鄧府。你為何要讓我以什麽邵謙的身份出現?若是,我以寧九的身份好歹還能讓那鄧情心生忌憚,不敢動你。”
見他胡言亂語,窗前的美人噗嗤一笑,走過去,拉住他的雙手道:“怎麽?要你做一次我的兄長,就這麽不願意?”
寧南憂抬起那張易容過的清秀臉頰,仰麵望她,實在忍不了心中酸澀:“我容不了旁人打你的主意。”
郎君映在月色中的眉眼格外好看,讓江呈佳心動不已。
她上前,主動抱住他的腰,將身子貼上去道:“傻瓜,你在這裏吃什麽飛醋?”
寧南憂翹起嘴唇,像個孩童般,依偎在她懷中,委屈道:“但你今日,看都不看我一眼,讓我實在心慌。”
他聲音低沉,滿腹心酸,惹得江呈佳一陣愛憐。
女郎將他緊緊抱著,軟聲安慰道:“我的郎君呀,你記住,我心裏眼裏隻有你一個人,旁人入不了我眼。但今日席上,我若對你過分關心豈不是讓那鄧情起疑?”
寧南憂曉得道理,但仍然覺得心中煩悶,想起鄧情對女郎摟摟抱抱的模樣,便壓不住怒氣。
他有些暴躁,轉身將女郎壓在牆上,薄唇探去,給予了她一個充滿占有欲的纏綿深吻。
她被吻得喘不上氣,哼哼兩聲,便軟在了他懷中。
郎君喘息著,喉結在脖頸間滾動,沾上月光的弧形唇鬆弛下來,他屈身斜靠在牆角下,一隻長腿伸直,一隻彎曲豎立,摟著女郎的小肩,溫溫柔柔的問道:“今日,你向鄧情介紹我是你兄長,可是有什麽用意?”
江呈佳依偎在他的臂彎裏,答道:“並沒有什麽獨特用意,隻是覺得,你用寧九的身份結識鄧情恐有不妥。我也是今晨臨時想起的。二郎,你想,你與寧九相熟,若鄧情起了疑心,從寧九查到你身上,便不好了。”
她說得的確有理,如今任誰都知夜箜閣的閣主寧九公子與淮陰侯寧南憂相熟,若一不小心,的確有暴露此行的危險。
江呈佳握了握他冰涼的雙手,輕聲道:“依我所見,雖然鄧情手上拿著你的畫像,但好像並不知你的身份。由此看來,周源末雖然畫了你的畫像來提醒鄧情,卻並沒有暴露你的身份。幸虧你和鄧情從未見過麵,他才不知你是淮陰侯。”
郎君垂下腦袋,眉頭蹙著,有些喪氣:“他縱然沒有在鄧情麵前暴露我的身份,但隻要鄧情有心派人去中原調查,便能很快知曉我的身份。”
江呈佳安慰他道:“你放心,北地同樣有水閣的人脈,加上你的人手,即便鄧情派人離郡調查,也能很快知曉,隻要在那之前想好對策就好。隻是如今,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們去調查。”
她眸光微緊,認真說道。
郎君偏過頭,與她對望一眼,便知她心之所想:“周源末四年前為何要在鄧情這裏留下一幅畫像?鄧情又為什麽,時隔四年,突然拿出這幅畫像,在城中大肆搜捕我的蹤跡?你是想說這個對吧?”
女郎乖巧的點點頭,望著他平淡的眼眸,有些疑惑道:“難道說,你已經有了些眉目嗎?”
寧南憂目光閃爍,盯著樓亭頂上的雕窗,幽幽道:“我大概知曉他的想法。恐怕是要逼我放棄北地之行,以他更為極端的方式將鄧氏一族連根拔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