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回】心生微醋酒微醺
待一行人前呼後擁的抵達都護府後,牛車才緩緩停下來。邵謙以為終於有了機會可以與邵雁說話,可還沒下馬,便見牛車後頭緩步跟隨的仆從們一股腦的湧了上去,擋住了他前行的路。
鄧情與邵雁同下牛車,淹沒在仆從人群中。
邵謙下了馬,被擠到很遠的地方,根本找不到鄧情和邵雁的影子。
眾人入了都護府,很快便消失了蹤影。
而邵謙一人立在這偌大的府邸前,竟無一人理睬。
他知此地戒備森嚴,若無內府仆婢引入是不能進入的,便隻能留在府外等候。
仿佛是鄧情故意給他的下馬威,邵謙在府門前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府內才有一個貼身長隨打扮的小郎君慢悠悠走了出來。
那小郎君一見到邵謙,便賠上了笑臉,客客氣氣道:“邵公子,實在抱歉,都護將軍忙著處理軍務,一時忘記了招待您,讓您在府前等候了這麽久,實在是我們招待不周。”
邵謙挑眉,隱藏在幕離下的臉已陰沉至極。
薄薄的幕離紗遮住他的冷怒。這個男子仍溫潤嫻雅的說道:“不打緊。將軍處理公務要緊,邵某不值得將軍分心。”
小郎君仍揚著笑臉,眸中卻閃過一絲不屑,彎腰恭請他道:“邵公子真是溫和大度。既如此,您且隨我入府吧?”
折騰了這一番,邵謙才被人引入了府內。
鄧情的都護將軍府,坐落於北地郡之所的正南方。府邸建造融合了中原與北地兩種風格,西側半府亭台水榭雕鑄,假山環抱於內庭,遊廊飛繞其中,別有一股江南風采。而北側半府則是本地常有的矮屋石房,鑄造十分精良,上有遊龍戲水,百蝶飛舞。雖府邸兩側構造建築完全不同,中間卻有一條湍急小溪橫跨於上,架有紅橋木拓,一派酣然之景,連貫西北,將兩地特色串聯,別有一番風味。
這宅子豪華壯觀至此,可見鄧情平日以來,在這北地郡城與匈奴人做了多少交易,收攬了多少錢財。
那長隨小廝將邵謙引入了北側半府的一間有些破舊的偏房之中,便停下了腳步,語氣略帶高傲:“邵公子,都護府上客廂甚少,為了四日以後的秋日宴,都安排了泥瓦匠修繕,隻有這一處房屋尚好,您便在此住下。若不習慣,待來日與我們將軍談成生意後,便可隨性離去。”
邵謙臉色不善,盯著眼前的這個小郎君,心中冷笑。
一個長隨小廝敢這樣同他說話,看來鄧情心裏是極其不喜歡他的。
邵謙覺得無所謂,他擅長隱忍,什麽苦都吃過,也不怕鄧情的故意刁難。
素衣公子仍如玉般溫潤:“有勞小大人帶路了。還請小大人代邵某向將軍致謝。”
小郎君一怔,並未想到眼前的公子脾氣竟這麽好。
一瞬後,這小郎君輕輕點頭,行了禮,二話不說調頭就走,揚長而去。
邵謙入了這間破敗的屋子,上下左右環顧一圈,便在窗前的矮榻上坐了下來。
他心裏惦記著陪在鄧情身邊的邵雁,坐立不安,總覺得那鄧情對她心懷不軌。
隻可惜,他如今在此,轉身出屋,便能看見不遠處有四五個精兵把守著,仿佛是鄧情專門派來盯著他的,根本不容他有機會偷偷溜出去。
邵謙百無聊賴的等在屋中,算著時辰,覺得呂尋應該按照他的吩咐布置好了一切,心裏安定了些。
他被人冷在這破屋子裏一下午,心情並不是很好。
於是琢磨起江呈佳口中提到的那張畫像,正想得入神時,忽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喚:“兄長?”
邵謙迅速收回思緒,轉頭望去,便見個子嬌小的女郎婷婷立於門前,正笑嫣嫣的望著他。
“阿”他下意識的喊道,還沒吐露下一個字便立即頓住,轉而壓住聲音喚道:“妹妹?”
邵雁輕輕頷首,走進屋中。
邵謙的目光側過她的肩頭,向屋外看去。
跟隨邵雁前來此處的,還有鄧情身邊貼身跟著的五六個仆婢。
他忍住心中的煩躁,拉著邵雁的雙腕問道:“你不是在陪都護將軍,怎麽過來了?”
邵雁這才答道:“正是將軍讓我過來請你去前廳一聚。”
邵謙微微一怔,眸露寒光道:“將軍請我去前廳作甚?”
這女郎輕輕掙開被他握緊的雙腕,放下衣袖,低聲答道:“自然是要與兄長你談生意。將軍恐明日不得親自去看那批毛鐵玄絲。便要介紹手下人給你。”
邵謙輕輕蹙起額心,星目微沉,淡淡道:“既如此,我也不能卻了將軍好意。妹妹,我們走吧。”
他負手前行,繞過邵雁朝門前那一堆仆婢走去。
女郎在他身後顫了顫,盯著走在她前麵的郎君背影,敏感的察覺到了他的煩悶。
兩人隨著鄧府的仆從一同去了前庭的堂上。
夜幕降臨,都護府點起了萬盞燈火,照得前庭亮如白晝。
此時,前府大堂上的客席已坐了四個人。
邵謙入內時,一眼撇過右側席座,便看到了昨夜對他窮追不舍的董道夫。再轉眼,便瞧見鄧情的左側坐席上,坐著前來查探消息的錢暉。
而這兩人的下方,各有另外兩名男子正襟危坐著。
眼瞧著庭前出現了一名素袍青年,眾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來。
錢暉目光一怔,停留在青年身上好一會兒,臉上浮現古怪神色。
而董道夫此刻也被此人吸引,兩鋒長眉蹙緊,打量的目光落在了這個青年的身上,總覺得他挺拔的身形很是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
他警惕起來,一臉防備的看著邵謙。
“都護將軍。”素袍青年走上大堂,朝鄧情行禮。
在將軍首肯後,落入了末尾的客席。而他身後跟著的邵雁則款款朝鄧情身邊的坐席而去。
邵謙見此景心中發酸,於是目視前方,逼自己不去在意。
然則,堂上的幾人對他頻頻打量,見他即便入了客席,也不曾將頭頂的幕離摘下,便更為好奇。
董道夫端著酒盞,冷冷盯著末席的青年,開口嘲諷道:“不知都護將軍是從何處請來的客人,竟然這麽不知禮數?入了府堂也不摘幕離,以真容示人?”
聽聞此聲,邵謙才扭頭朝上座的鄧情看去,笑著解釋道:“這位兄台說的是,還望將軍諒解,我周遊大魏列郡,一直戴著幕離不曾摘下,已成習慣。此番,並未料到能與都護府搭上關係,故而失了禮。在下這便摘下幕離。”
他抬手,露出一雙玉骨秀長的手,作勢要解冠上幕離發繩。
鄧情卻出聲製止道:“邵兄且慢,即是邵兄多年以來的習慣,那便隨了邵兄的性子,不必揭開幕離了,以免邵兄在我府上生出不適之意。我這下屬不懂規矩,你莫要在意。”
董道夫眸露不解,抬頭望向鄧情,卻見他目露警告,微冷了他一眼。
邵謙伸出的手在頭頂頓住,遂優雅放下。幕離下的他不知究竟是何種表情,周身卻慢繞起一股冷淡的氣息。
至此,堂內浮現尷尬氣氛。
鄧情起身,為邵謙介紹堂上各位,打破了這僵局:“邵兄,眾人既在此,便由我為你介紹一番,以便諸君相識。右座的這兩位,是我的得力幹將,董道夫、安富滿。左邊上座的這位,是我長鳴軍一營大將錢暉。他身邊這位,是北地邊城郡中的郡防軍、郡統軍、守衛軍的統領百衛冕。”
邵謙站在案幾前,順著鄧情的介紹順序,分別拱手作揖,行初見之禮:“諸位大人好。在下名喚邵謙。”
諸君見了禮,紛紛坐下。
鄧情這才說道:“既然人已到齊,便開宴吧。”
內庭院外候著的廚司聽喚,便端著膳食菜肴,帶著一眾仆婢緩緩入了廳內布菜。
邵雁上前,親自侍候鄧情。
角落裏的邵謙總能有意無意的瞥見這情景,於是心裏藏了一股悶意,坐在席下,端著酒盞一杯接一杯的飲。
邵雁的注意力一直在鄧情身上,沒怎麽注意角落裏的郎君。
一番酒飲後,廚司又上了些清口的點心。
鄧情被邵雁伺候的心滿意足,這才微傾著身子對躲在角落裏的邵謙說道:“邵兄,想必邵雁姑娘方才去請你時,已將我的情況同你說了清楚。你可有什麽想說的嗎?”
邵謙此刻有些微醺,沉下眸子,點頭答:“將軍明日軍務繁忙想要邵某帶著堂上哪位大人前去驗貨呢?”
他直接這樣問,鄧情便接著話茬說了下去:“那就讓我軍中將領錢暉以及董道夫隨你一同去吧?他們二人對甲胄溶製最為精通,也能替我仔細查看。”
他這話分明是不相信邵謙手裏有什麽好的原料。
席下的青年郎君並不惱,應承道:“既如此,在下便聽從將軍的安排。”
這場宴席,他坐得腿腳僵直發麻,明明沒有什麽要緊事,鄧情卻硬生生拖到了打更,才讓眾人散去。
邵謙腳步微亂,氣息不穩,顯然微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