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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七回】同道殊途不同歸

  江呈佳剛準備喊呂尋,轉頭便發現方才還在屋前的一群人,眼下通通消失了。


  “人呢?不是說要在前廳議事麽?”她嘴裏嘀嘀咕咕說了一句。


  這時,後頭傳來一聲幽幽的叫喚:“阿蘿。”


  江呈佳應了一聲,一無所知的轉過頭去,一蹦一跳的來到寧南憂身邊,溫溫柔柔道:“怎麽啦?”


  寧南憂的神色愈發難堪起來。


  江呈佳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可有想不出哪裏不對,於是小心翼翼道:“二郎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寧南憂忍著一口氣,陰森森說道:“沒事。進屋吧。”


  偏偏,眼前的小娘子什麽也沒有察覺,根本不知道他此刻的惱火與羞慚。


  他歎了一口氣,冷著臉,也不顧腿上的不適,強忍著,朝廳裏走去。


  眼下,他們所處的庭院,離邊城的中心位置很遠,園藝雕牆一股江南之風,與北地的黃土沙瓦格格不入。寧南憂細細打量一番,生出一股疑惑。


  江呈佳跟在他身邊,看出了他的迷惑,便解釋道:“這是鄧情專門用來招待客人而建造的宅邸。”


  “鄧情?”寧南憂眸中露出訝色,偏過頭看向她,問道:“那,你怎會帶我來這個地方?”


  江呈佳眸中露出狡黠一笑,喜滋滋道:“我自然用了一些辦法。那鄧情為了招呼我,所以才會讓我住進了這院子裏。索性,北地偏遠,平時也並沒有什麽人前來此地特地拜訪鄧情。所以這宅邸裏並沒有仆人侍候。剛好適合你們躲避。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寧南憂沉默片刻,入了廳內。


  這座宅邸的修造風格,竟與京城青巷的建築很是相似,室內的置放擺設已有些陳舊,但這案幾、蒲團以及屏風的排列擺放的位置有著一股獨特的風格。這樣的習慣,這樣的陳列,是寧南憂最熟悉不過的置放風格。


  江呈佳見他眸中閃過一絲濃烈的情緒,自顧自低頭沉思起來,便蹙了眉心,淺聲問道:“二郎是覺得這裏有什麽問題麽?”


  寧南憂心中隱隱不安,已有猜測,卻並沒有說出口,輕聲答道:“沒事。”


  他坐到了廳中,咳了兩聲,對外頭躲著的一群人沉沉說道:“都出來吧,別躲了。”


  江呈軼順著他的目光朝門前望去。


  隻見方才不知藏到了哪裏去的呂尋此刻探出了腦袋朝內堂望來。


  他尷尬的笑道:“主公眼光真準。”


  寧南憂沒有理會他,而是問道:“方才,你前往安東巷中引誘城中官兵,可有看到那些人手裏拿著的畫像?”


  呂尋點點頭道:“這些官兵手中的確人手一副畫像,隻是屬下並未看清畫像上的人到底是誰。”


  寧南憂神色凝重道:“方才在右民巷中,一名鄧情的親兵前來,同抓我的那人說消息,話語中提到了畫像之人出現在安東巷中。那裏恰好是你們引兵的地點。你可有看到那人的樣貌?”


  呂尋露出微妙的神色,盯著寧南憂欲言又止,又低頭再抬頭朝站在他身旁的江呈佳看去。


  寧南憂見他神色古怪,額心略略蹙起,輕聲說道:“你有什麽話便直說?”


  呂尋支支吾吾開口道:“出現在安東巷的人正是女君啊。隻不過當時女君易容成了您的樣子。當時,屬下還挺納悶,心裏奇怪您為何會出現在安東巷中”


  寧南憂的雙手微微蜷縮,肉眼不能見的抖了一下。


  “你這是什麽意思?”他冷問道。


  在他緊盯著呂尋不放,而這個青年又答不出話來時,江呈佳上前替他解了圍:“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吧?二郎,難道你猜不出?那畫像上的人,正是你。”


  寧南憂心裏已有建設,可如今真正聽到,卻仍是不可置信。


  “我曉得你或許不肯信。在我入了這邊郡後,偶然間發現這幅畫像上的人是你,也嚇了一跳。”江呈佳解釋道。


  她在短暫的歎息後,又說道:“我比你先到了這郡城,有些情況已經了解清楚了。鄧情下發在官兵群中的畫像,有一份原稿。這原稿已有些年代,被他交給了他最為信任的心腹,便是剛剛那個追你的人,名喚董道夫。”


  郎君垂下眼眸,飽滿的朱唇微微下壓,清涼冷厲的雙眸帶著淡淡的肅殺之氣。


  “原來,他早就有了狼子野心。”郎君挺拔俊俏的身姿映在火燭下,渾身沾滿了怒意。


  江呈佳不說話,亦同樣低著美麗的眼眸,纖纖素手搭在他的肩頭,輕輕安慰道:“或許,你們本就不是一路人。”


  呂尋聽著這兩人的對話,隻覺得雲裏霧裏,好像懂了些什麽,又好像什麽也不懂。


  這蠢兮兮的青年將軍撓著頭問道:“主主公,難道您已經知曉,為何畫像上的人會是您嗎?”


  寧南憂冷冷笑了一聲:“你覺得會是為什麽?”


  他這發自內心的冰寒笑容,使得呂尋不自覺地發冷,顫顫巍巍的答道:“屬下屬下愚鈍,請主公賜教。”


  郎君卻不願說了。


  江呈佳知他心裏並不好受,便接了呂尋的話,說道:“因為,這幅畫像,是你的過命兄弟——周源末,親手交給鄧情的。”


  呂尋目瞪口呆,張著嘴巴好久說不出話來。


  江呈佳便繼續說道:“鄧情自小離京,一直生活在北地。他從未見過二郎,也不知二郎成年後究竟長什麽樣子,又怎會有他成年以後的畫像?鄧氏一族從來不把二郎放在眼裏。在京城,以二郎當年睿王的名號,根本不足以引起遠在北地的鄧情特地派人前往京城畫一幅他的畫像。恐怕鄧情根本不屑與二郎相識。那麽,又是誰將這幅畫像交給鄧情的呢?”


  呂尋好不容易從這累累的消息中掙紮出來,始終不相信道:“怎麽可能?源末怎麽有時間將畫像交給鄧情?自宋宗一案以後,他便被主公扭送至建業,之後縱然出逃,也斷然沒有來過北地。這地方,有主公的眼線,他若是出現,北地的探子定然會上報主公!女君,你莫要因為從前與他有過節,就這樣誣陷他!”


  他對江呈佳的那點不滿其實並沒有完全消散,眼下聽江呈佳這麽猜測周源末,便惱怒不已,口不擇言。


  古盤屏風前落座的郎君手握成拳,朝著案幾上一拍,雙目森冷:“呂承中,注意你說話的態度。”


  呂尋漸緩怒意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忽然覺得氣氛尷尬,整個人沉寂下來。


  江呈佳再好心好氣的為他解釋道:“呂將軍,我也沒說,周源末是近日將這畫交給鄧情的。我前麵說了。官兵手中的畫卷,隻是複刻臨摹之圖,真正的原稿在董道夫手中。我在機緣巧合之下,看過那畫像一眼。卷軸金宣已泛黃,顯然是幾年前所畫的。你且想想,四年前,周源末是不是因為采購羊皮,曾來過北地?”


  呂尋那張剛強鐵硬的臉,此刻漸漸失去血色,臉上滿是震驚:“女君的意思是,周源末他,四年前就對主公起了反叛之心。”


  江呈佳默不作聲,默認了他眼下的猜測。


  呂尋仍不肯醒,一個勁兒的搖著頭,嘴裏呢喃著:“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他說過,要與主公一同複仇。要為盧夫子,為當年的常猛軍洗刷冤情。他怎會背叛主公?”


  江呈佳驀然知曉,這些年寧南憂越走越偏,執念愈發深重的緣由。大概是因為,有周源末在他身邊,一步步引導,一步步設計,才讓他愈陷愈深到如今這個地步。


  而寧南憂恐怕也不是一點也沒有察覺,而是不願相信。他從來都是個十分重情重義的人。周源末是他兒時夥伴,又與他是生死之交。他應該怎麽也不會相信,周源末竟然會背叛與他吧?

  就像現在的呂尋一樣,不敢相信周源末竟在那麽早之前,便布下了局。


  呂尋嘴裏一直重複著那些話。


  “夠了。”


  直到正襟危坐的郎君不耐煩了,出聲訓斥。


  這青年才停了下來。


  他臉色蒼白,眸子裏摻著失望與痛苦,不知所措,像個孩子似的,求助般看著寧南憂。


  畫柱古盤屏風下,郎君整個人被燭光倒映在屏風中所繡的那幅高山寒水圖中,勾畫著強如巍峨山脈般的身姿輪廓。


  他閉上眼,雙拳緊緊握住,蜿蜒可見的青筋從他的手背暴起,張揚著濃烈不絕的怒意。


  “信與不信,是與不是。查清真相後自會明白。”他十分冷靜,可怕陰森的臉色浮現一絲狠厲,“你跟了我這麽多年,到現在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呂尋渾身緊繃,原本失魂落魄,此刻也不敢再念念叨叨。


  玄衣青年鏗鏘有力的說道:“如今,該是商議,怎樣改變計劃?”


  江呈佳又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莫要太過動怒。


  寧南憂努力壓著就要噴薄而出的怒火,聲色有些發抖的說道:“眼下,廖雲城因已將軍需轉移到了這郡城另外一處暫時安全的倉庫中。但,鄧情大肆搜城,恐怕不過多時,那地方也要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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