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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一回】夢遇噩景恐殺生

  薛青取來墨寶、上等金宣以及牛皮書封,走進屋中,剛準備說話,便聽見屏風那頭傳來眾仆婢慌忙雜亂的討論聲。


  他衝了進去,隻見自家主公一頭栽在地板上,再次昏死過去。


  薛青嚇得魂飛魄散,也不管手中拿著的文墨,湧過去,心急如焚的叫道:“主公!”


  他衝著一群手忙腳亂的仆婢吼道:“怎麽回事?我才走這麽一會兒?主公怎麽又暈過去了?”


  一個小女婢顫顫巍巍舉手回答:“薛、薛大人,與我們無關啊……是、是女君,女君她……”


  這小女使磕磕巴巴說了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薛青一聽,心中便頓生惱意,“是女君將主公氣暈的?”


  眾人默聲,不敢多言。


  薛青認定如此,氣得抓心撓肝。眾人合力把江呈軼重新抬回床榻上,醫令細心診治,又檢查了傷口,大汗淋漓的擦了擦額頭,渾身發軟道:“那刀上恐怕有微毒。小人方才未能檢查出來,此刻……江大人恐怕是毒發。”


  薛青驚愕道:“方才縫補傷口時,你竟沒有檢查出來?你誆我呢?”


  醫令頓時一顫,聲音發抖:“小人.……小人醫術不精……”


  薛青此刻眼眸通紅,一把揪住那醫令的衣襟,暴躁道:“秋醫令,滿京城,除了陛下身邊的太醫令丞蘇筠和離開的秦醫令之外,隻屬你醫術最高。而你現在同我說.……你方才沒查出刀上有毒?說!你是不是聽了什麽人的指使?要害我家主公?”


  他此刻宛如一隻被惹怒的獅子,瞠目齜牙,猙獰可怖。


  秋醫令沒見過這樣的場麵,更沒遇到過這麽凶的人。薛青此刻的模樣簡直比當今的城皇後發怒時還要可怕。


  他嚇得連忙擺手,脖子間的衣衫卻猛地一緊,狠狠扼住他的脖頸,令他幾乎無法呼吸,他艱難的從喉嚨裏發出幾個字:“薛大人……小人、小人喘不過氣了。”


  薛青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手中突然一鬆,放開了秋醫令。


  領口突然鬆懈,秋醫令大口大口吸著冷氣,喘了好久才緩過來,又見薛青一直死死盯著他,雙目寒的似一把尖刀。他立馬顫顫巍巍的回話:“薛大人,小人方才診脈,真的沒有察覺江大人中毒。他這毒,很是蹊蹺。初時並不顯毒性,一定要等拔刀縫合傷口後,才能顯出。小人隻怕江大人中的是寒微草之毒。寒微草的汁液中有一種獨特的習性,它不似其他草類汁液,一旦脫離本體,便失去了生存能力。寒微草的汁液即使沒有草類本體,也能寄生,它最擅長寄生於冷兵器之上,即便隨著短刃插入人的身體,也不會立即融入人的骨血,且會一直貼在短刃之上,等到短刃拔出受傷的肉體後,那些殘餘的寒微草才會發揮毒性,侵入肺腑之中。”


  薛青聽他解釋,心也跟著上上下下,飄擺不定,他聽說過寒微草,這種草很是可怕,遇到冷兵器,會迅速蒸發水分,與鐵融為一體,從而寄生。


  可他仍然不敢太相信眼前這個醫令,眼神淩厲陰鬱的盯著他說道:“那,此毒可有解法?”


  秋醫令見他不再發狂,這才小心翼翼回答道:“幸好,江大人體質異常,有內功排斥異物,所以中毒不深,還未入肺腑。這寒微草汁液雖寄生能力極強,卻很怕薑酒。隻要用酒與薑一起研磨,製成藥貼,敷在傷口處,便能殺盡江大人體內寄存的寒微草汁液。”


  薛青忍了心中的懷疑不適,音調森寒,抑製道:“倘若今日我家主公有事,你,今生別想再出江府。”


  秋醫令瑟瑟發抖,這話令他更加驚心,迅速磕頭求饒:“薛大人,您放心,我絕對能救回江大人。求您.……饒我一命,我不想死。”


  薛青不再理他,即刻命身邊的小廝丫鬟去準備酒藥與生薑,將薛四留在江呈軼身邊看守,自己則親自去盯仆婢們研磨藥汁。


  此刻的江呈軼,陷入沉沉昏迷之中,始終緊緊蹙著他那對濃鬱的眉頭,囈語著,仿佛正做著什麽令他不安的夢。


  夢裏,大魏的國都一片焦原駭土,到處燃著熊熊大火,火光衝向天際,灼燒著雲朵,仿佛要將天空燒出一個洞來。城外身著紅襟鐵甲、腳踏銀靴深履、手拿長槍後盾的叛軍已將這座城都死死圍困,不透一點縫隙。


  他像是遊魂一般,飄到城牆之上,在那高城深塹的城頭裏,他看見了自己,立在眾人麵前,俯視著城下黑壓壓的大軍,臉上神情深重。


  洛陽城內,已經過叛軍的一番燒殺搶掠,如今剩下的不過是殘骸廢墟。僅存的城民,被他和李太傅的孫兒李顯偷偷護送出城,混在人群中央的,還有灰頭土臉的太子寧無衡,到處尋不到皇帝寧南權與皇後城閣淺的身影。


  他與城內僅剩的千餘名都護軍官拚死搏殺,才將叛軍趕出洛陽城。


  然而,城中沒能安寧幾日,叛軍的援軍便已抵達,同時壓向洛陽的,還有阿善達的匈奴騎兵。


  兩股大軍壓境,城內數千名軍將已無處可逃。擺在他們麵前的隻有兩個必死無疑的選擇。一是出城廝殺,血守洛陽;二是死守城防,餓死其中。


  都是死,他已無力破此局。


  他閉上眼,下定決心,要與同城將士共存亡。


  當叛軍破城,廝殺而入,他義無反顧舉起長刀,與洛陽殘軍瘋狂殺敵。此刻阿善達命城外數千弓箭手同時舉弓搭箭,萬箭齊發,猶如天際垂落的暴雨,劃破吹向洛陽的寒風,向他們射去。


  箭雨一波又一波,此刻飄在半空中的江呈軼懸著心,緊緊盯著城門前拚命殺賊的自己,不敢放鬆。


  誰知,城門前渾身浴血的自己卻像突然放棄了什麽一般,麵露絕望,神色悲切,轉身張開雙臂,迎接撲麵而來的羽箭。霎那間,萬箭穿心,他身後數千軍兵,包括一直跟隨他左右,生死不離的薛青,也同樣接受了命運,死於了匈奴王阿善達的箭雨之下。


  江呈軼瞪紅眼,大吼道:“不!”


  洛陽城慘烈之景令他觸目驚心。


  畫麵忽然轉變,他跟隨著場景來到了中朝。


  大魏邊關軍將節節敗退,中朝已吞並多座城池,眼看要與叛軍瓜分這片國土。


  身處軍營的少帝寧無衡與已晉升郡王之位的寧南憂共謀戰事,權衡利弊下,決定喬裝打扮,前往中朝與其國君麵見。


  在他們二人身邊緊緊跟隨的,是一位坐在輪椅上,雙目失明的俊美青年。


  然而,邊疆再起洶湧戰火,根本不允少帝與睿王多加考慮。


  兩軍對峙,殺得昏天暗地,薩哈草原與中朝得接壤處,屍橫遍野,撩起的烽煙席卷這片綠茵,把這裏吞噬的一幹二淨。


  寧南憂日夜搏殺,多處重傷,為護同樣上陣殺賊的少帝,拚死支撐。


  江呈軼盯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心中荒誕和詭異感油然而生。


  匈奴大將索羅琦身騎彪馬,手揮大刀,肆意狂笑,繞在寧南憂身邊始終不肯離去。


  身披金甲,臉上染滿血跡的寧南憂,咬牙怒吼:“索羅琦!要打便痛快一點!”


  隻見那異族壯漢,旋起大刀,下腰一轉,狠狠砍向寧南憂身下所騎的寶馬疾風。駿馬長鳴嘶吼,痛苦一縱,將已身負重傷的寧南憂顛下了馬,瘋狂抬起鐵騎,踩向周圍的匈奴士卒。


  這馬直到死前最後一刻,都不忘護在主人身前,直到它被十幾名匈奴人用長槍刺入腹內,它才嗚咽一聲,斷了氣。


  寧南憂痛苦不堪,遼原之上,盤旋著他的淒厲大吼。這個高壯身影衝向索羅琦,卻被對方一刀砍斷了手臂,鮮血噴灑而出,澆灌在枯草之上,彌漫出濃厚血腥氣息。


  寧南憂吃痛一驚,麵白如雪,拿著長槍的手狠狠向前一刺,將索羅琦從馬背上挑了下來。


  就在此時,他身後圍來一群小兵。


  江呈軼此刻已將心髒提到嗓子眼,不斷搖頭,不斷呢喃,不斷覺得恐懼害怕。


  他親眼所見。


  那些匈奴小兵,趁著寧南憂身旁無人相護,輕而易舉的將四五杆長槍刺入了他的背脊。


  鋒利槍頭貫穿了這個金甲青年的胸膛,他揮著長槍的手臂一下子被抽走了力氣,垂了下來。


  郎君轟然跪倒在地,挺直腰部,仍不願最後一絲倔強與尊嚴被旁人抹去。


  江呈軼捂住嘴,克製著自己,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這時,索羅琦出現在寧南憂身前,陰狠毒辣的目光在這個已奄奄一息的青年身上掃了兩下,舉起長刀朝他腹部用力刺去,麵部猙獰的喊道:“寧昭遠!你去死吧!”


  他腹部中槍,一口氣血猛地從胸腔噴灑而出,寧南憂露出慘笑,唇間囈語喃喃了幾個字,眸中現出眷戀不舍的光芒。在索羅琦將長刀從他體內倏然抽出後,血肉模糊的髒器也跟著一同被狠狠牽出。


  寧南憂吞咽了一口腥到發甜的血,將說不出的話永遠堵在心口,最後咽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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