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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回】遮掩傷勢瞞沐雲

  他竟真的要哭出來。


  江呈軼又無語,聲音沙啞、罵道:“把眼淚憋回去。等我真的死了,你再哭。”


  薛青立刻止住眼裏的淚花。他這次嚇得六神無主,顛倒神魂,實在後怕極了,於是揚起手,在眾人麵前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江呈軼雙目睜大,這雙桃花眼裏微紅的血絲顫了一顫。他吃驚的盯著薛青。


  隻見薛青痛哭流涕道:“怪我!怪我!都怪我!若我跟在主公身邊,主公您就不會受這麽重的傷了。”


  他又狠狠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嘴裏念念叨叨、嗚咽凝涕。


  江呈軼氣若遊絲,看見此景哭笑不得,蒼白的唇略微一抿,虛弱道:“即便你跟在我身邊,恐怕也敵不過那刺殺我的人。你要想想,連我都打不過那人,可見此人武功多麽高強?”


  說起來,這算是一件丟臉的事情,想他堂堂窮桑皇子,又是南雲都的後嗣,更是九重天上尊貴無比的雲菁上神,如今卻在凡間被一個凡人重傷至此?!這若是傳出去,恐怕也沒人敢相信。


  江呈軼用手指輕輕拍了拍額頭,煩悶氣燥。


  薛青抽噎著問道:“主公.……主公,那您知曉是何人刺殺您嗎?”


  渾身乏力的郎君,雙目滲出寒霜,嘶啞道:“那人帶著幕離,我看不見他的樣貌。”


  他盯著帳頂的緋色飄紗,緩慢而優雅的眯起雙眼,完美的臉部線條勾勒出如冰山寒淵般的冷酷。


  攻擊他的人,雖然看不清樣貌,可打鬥時的身形招數卻令他異常熟悉。


  薛青不知這一點,心中擔憂後怕,絞勁腦汁道:“究竟是何人,要至您於死地?主公,我現在便去查一查。這世上能與您勢均力敵,還能傷了您的人,屬下單手也數不出幾個。隻要一查,那幕後之人便會遁形。”


  他轉身就要走,江呈軼卻及時伸手將他拽住。他此時麵容灰白,唇角扯平,眸光收縮,變得異常嚴肅:“不要查。這個人是誰,我已有眉目。現如今,我還有另一樁事要你去做。”


  薛青懵住,神色訝然:“主公不是沒瞧見他的長相?”


  江呈軼露出古怪的表情,目光勾勾的盯著他,卻不說話。


  薛青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心驚肉跳的吞了吞喉結,放棄了上一個問題,小聲道:“主公、主公要我做些什麽?”


  江呈軼這才將目光轉移,人雖虛弱,卻鎮靜自若:“讓人準備文房四寶,我要修書兩份,分別快馬加鞭送至北地與會稽。”


  薛青點點頭,親自去辦此事。


  屋中留下一幹仆婢與醫令,靜悄悄的,誰都不敢出聲。江呈軼吃力的挪了挪身子,低眼瞧了一下腰上的傷勢,那裏隱隱的痛,如被銀針卡住,死死扣著血肉一般,讓他疼痛難忍,額上仍不停的冒著細細的涼汗。


  這時,外麵傳來了一陣對話聲。


  “主公還沒回來?”沐雲溫柔細弱的聲音傳來。


  江呈軼立即豎起耳朵聽,全身緊繃起來,心神不寧。


  薛四的聲音緊隨其後:“主公.……主公仍未歸。”


  江呈軼聽著,隻覺得不妙:這傻小子如此緊張,恐怕要露餡。


  他太了解沐雲,果不其然,沐雲疑惑道:“這都什麽時辰了?他即便是步行,也該回來了。我都小憩了好一陣了,他竟還在外頭逗留?”


  薛四麵對女君的質問,有些答不上話:“這、這、屬下也不知道為什麽主公還沒回來,可能是外麵有什麽事耽擱了?”


  沐雲冷冷盯著他,輕挑眉尖,遂冷笑道:“薛四,你這撒謊的本事,真是一點也沒有長進。”


  薛四一抖,話卡在喉中,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屋內的江呈軼,心已經懸到了心口。


  “女君,我、我真的沒有撒謊……主公真的沒有回來。”薛四緊張到冒汗,結結巴巴的說著。


  他越是這樣,沐雲便越是懷疑。


  她故意點了點頭,而後揚高音調,嗬嗬一笑:“哦……那看來真是沒回來吧。”


  沐雲轉身作勢要離開。薛四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還沒緩過神呢,便見沐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衝來,一腳踹開了他身後的屋門。


  薛四嚇得六神無主,下意識愣了片刻,然後還算反應迅速的衝到沐雲麵前,擋住她道:“女、女君,主公真的不在屋中。”


  沐雲勾唇,眼眸生出一絲冰寒,言語間很是不悅:“你當我傻?他若真不在,你會這樣攔著我?”


  薛四上唇下唇不斷顫抖,牙齒磕在一起,不知該怎麽解釋。


  沐雲剜了他一眼,就要往裏麵衝。


  薛四麵露難堪,拚命攔著,一個勁兒的阻攔道:“女君.……女君您不要為難屬下,屬下不能讓您進去。”


  沐雲原本就在氣頭上,眼下更生氣了。


  於是語出厲詞:“江呈軼?江夢直!?你到底在裏麵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這麽讓你的人攔著我?”


  薛四不敢碰眼前的女子,又要費勁攔著她。


  沐雲已經作勢要出拳腳,薛四嚇得縮成一團躲在珠簾之後,生怕她衝上來將自己暴揍一頓。


  畢竟,女君狂躁起來是能將房子拆了的。而他的武功又遠遠不如她。


  但,作為江呈軼的貼身長隨,薛四心裏雖然害怕,但仍然堅定不移用身體當肉盾擋在屏風前,不讓沐雲靠近半步。


  直到古木屏風的另一頭傳來一聲清涼低悅的啞聲:“薛四,讓她進來吧。”


  薛四麵色一僵,停止了他視死如歸的遮擋,站在那傻傻的回答道:“主、主公,你.……”


  話還沒有說完,這小青年便被沐雲狠狠推開,腳下踉蹌幾步,差一點沒站穩。


  沐雲臉色疾厲,繞過屏風去往內裏時,卻見江呈軼一臉若無其事的坐在書案前,手中正拿著一卷書,頭靠在右側的墨青矮榻上,慵懶的閱覽著手中的書籍。


  他不知何時換了一身墨色的袍子,將他挺拔身姿遮掩的嚴嚴實實。


  她露出怪異的表情,怔怔的盯著他看。江呈軼從不穿玄深色的衣袍,他嫌棄這類衣袍太老成,穿在他身上十分不符氣質。他酷愛藍袍,天藍、黛藍、藍灰一貫是他最愛的三種。可如今,他卻沒穿,這不禁令沐雲心生怪誕之意。


  瞧著裏屋並沒有什麽其他異常,這令沐雲迷惑不解:“你在看書?”


  江呈軼嗯了一聲。


  沐雲蹙著漂亮纖細的黛眉:“那作甚讓薛四這般拚命攔我?”


  江呈軼不答。


  屋裏一群人站在一旁,一直陪侍的醫令卻不知藏去了哪裏。


  沐雲環顧四周,覺得氛圍很是奇怪,又說不出哪裏有古怪,便問道:“你既然閑著看書,為何要招這麽多仆婢侍候?府裏還有許多事務需要人手,女使小廝們都忙不過來,你倒好……將人全都找來,是想做什麽?”


  江呈軼此刻微微低著頭,沒在她麵前露出正臉,因而他慘淡的臉色並沒有被沐雲發現。


  他這樣坐著,已是萬般難受,若仔細觀察,便能發現,此刻他握著書卷的手正瑟瑟顫抖,但他又極力克製,因而並不明顯。


  見他不回答,沐雲心下更為惱怒道:“怎麽,上午吵過一架後,你就打算一輩子不理我了是嗎?”


  江呈軼始終低著雙目,不去看她。他腰際的傷口因坐姿不當,再次崩裂,此刻正一點點滲出血來。


  他咬著牙,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一些:“若是府上事務繁重,你便將他們帶走吧。”


  冷冷淡淡一句,沒有溫度。


  沐雲忍不住委屈。


  其實,她尋過來,是覺得早上她說得那番話的確有些不妥,她明明心裏很清楚,她愛的這個人本來就是個極其好麵子的人。卻仍是分毫不留情麵的諷刺他,甚至還拿往事激他。回府後,午休時,她便後悔了,但又因自尊心不肯先來認錯,總覺得他反駁的那些話,也是口不擇言之語,讓人十分生氣,所以想著,或許再等等,他能向她服個軟。


  可現在,江呈軼這樣不鹹不淡的態度,實在令她惱火。


  她苦澀一笑,臉色分明不好:“不必了。你既然要人服侍,就讓他們留在這吧。我走了。”


  她很是失落的轉身,低著頭,一步步磨蹭著走出去,希望江呈軼能抬頭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她也願意立馬服軟。她與她,已有將近半年未見了。這半年的煎熬、思念,不比從前減半分。


  但,江呈軼仍沒有抬頭看她。


  沐雲氣憤甩袖,羞惱的衝出屏風,奪門而出,眼淚不爭氣的從眸中湧出。


  見那抹嬌小身影消失在屏風另一頭,江呈軼才敢鬆下神經,一直用力支撐著自己的左臂在此時像是被抽光了力氣,突然軟了下去。


  他猛地摔在地上,緊緊蹙著額心,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此時,躲在床榻後方與沉檀箱木間隙中的醫令迅速奪步奔出,三兩步到他身邊,驚呼道:“江大人!”


  江呈軼死死閉著眼,五官縮在一起,陷入水生火熱之中,已完全聽不到外界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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