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回】竇家父子融冰聚
寧南憂聽著,心內雀躍,麵上卻未曾表露,心滿意足的摟著她,將被辱蓋的嚴嚴實實道:“好,夫人與我一同打地鋪!”
他這話說得頗有些好笑。江呈佳的嘴角一直微揚著,不曾放下,喜滋滋的閉上雙眼,靠在他溫熱的胸膛上。
寧南憂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哄她入睡,自己卻側著身,盯著案桌上那盞熄滅的蠟燭,始終無法入眠。
這個夜晚同他一樣無法入眠的還有另外四人,除了與他共枕而眠的江呈佳之外,便是南院與鳳禧閣的曹氏、竇太君,還有居於指揮府旁側民宅中的竇尋恩。
清冷的月色照在安謐的小縣城上,比往常顯得更為幽靜冷清。
竇尋恩躺在床榻上,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全是從前寧南憂在他麵前受罰的場麵,心中的痛楚與愧疚便愈發深刻,那些沉重的真相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終於在反複掙紮後,他猛地從榻上坐起,哀聲喘了口氣,便匆匆忙忙更了衣,趁著天色微亮,頂著臨賀此時掛起的大風,駕了一匹馬去了位於小城最西處的驛站。
彼時的驛站,在天朦朦亮時,館內的東院便已點燃了燭火,升起了炊煙,為驛站中或多或少的客人們烹製早膳。
天光未至寅時五刻,小驛館被一陣劇烈而又緊湊的敲門聲打破了原有的安寧。
守在門前睡得迷迷糊糊的驛館小二,赫然聽到這急促的敲門聲,便縱身從地上跳了起來,朝院前緊閉的大門奔去。
“來了來了,這大清早的,誰呀?”小二吆喝著,打開了木門,便見門前站著一位身著褐色錦衣綾緞的貴公子氣喘籲籲的站在門前。
小二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遂拱手彎腰道:“這位公子可是要在驛站歇息?”
貴公子搖了搖頭道:“我來尋一人。”
小二眉頭微微蹙起,恭敬的問道:“敢問公子前來尋何人?”
“安平侯。”這青年平淡的說道。
小二卻覺得一驚,心下有了盤算,大概猜到麵前這青年身份尊貴,與驛站中住著的安平侯也有著不淺的關係,便急忙點頭哈腰道:“君侯大人恐怕此時還未醒,公子先入驛館等候可好?”
貴公子冷著麵,悶聲不吭的踏過了門檻,在小二的指引下先來到前廳榻下入座。
小廝忙前忙後為他端茶倒水,他紋絲不動的跽坐在席團上,整整兩個時辰未曾喝過一口茶,隻是神色凝重的盯著窗外之景,仿若正深思著什麽。
太陽逐漸升起,暈紅的初生之光帶著緩慢輕柔的腳步來了,灑在驛站後麵大片已生出枝椏花苞的海棠上,從金紅轉為瑩亮的白色,煞是好看。
而居於驛站南側長廊小館中的安平侯宿廂卻仍舊沒有什麽動靜。
筆直坐於前廳的那位貴公子便惹來驛站小廝們一陣竊竊私語。
小二不敢輕易打擾安平侯的美夢,更不敢得罪坐於前廳的貴公子,在他心焦氣急不知如何是好時,安平侯竟從南廂漫步行至了前廳。
竇尋奮見竇月珊不知何時來了驛站,頓時吃驚起來,三兩步疾步上前,望著麵前的年輕人無語凝噎。
驛站的氣氛便漸漸奇怪起來,守在前廳的小廝們都交頭接耳猜測著這二人的關係,躲在牆後屏息凝視望著。
“子曰?”竇尋奮喚了一聲。
坐在窗邊角落裏的年輕人怔了一下,回過頭朝竇尋奮望去,遂恭恭敬敬起身,朝他一拜道:“父親,您終於來了。”
牆後躲著的小廝們大驚失色的議論起來。
瞧著這貴公子與安平侯眉目間並無相像之處,卻不想,竟是安平侯之子。
“什麽時候來的?”竇尋奮像往常一樣嘮話,想同他親近一些。
竇月珊卻除了尊敬,隻剩下客氣二字:“寅時五刻至此。”
竇尋奮見他低著頭,不願看自己,心中有些失望,哀聲道:“罷了,你隨我去南廂吧。”
竇月珊不應聲,但從角落裏緩緩走出,下了台階,站在了他身側,算是默認。
父子兩人朝南邊的庭院去了。
躲在牆後的小二帶著小廝們走了出來,一臉奇怪的盯著這父子倆瞧,嘴裏嘀咕道:“這倆父子關係難道不好麽?”
竇尋奮帶著竇月珊入了自己居住的廂房內,將門窗關嚴後,才開口道:“子曰,你可是在氣父親.……故意瞞著你當年的真相?”
竇月珊心中的確有氣,氣得卻並非這一件事,他有些淡漠的說道:“兒子並非因您刻意隱瞞當年真相而生氣。當年之事,您不也是到了最近一兩年才知道的麽?即使如此,兒子又怎能責怪於您?”
竇尋奮垂下頭,仿佛像個做錯事的孩童般,低聲歎道:“那麽.……可是因我設計陷害於趙拂,欲置淮陰侯於死地而氣?”
竇月珊微微一顫,這才朝他看去,隻見這個中年男子神色蒼白且失落,便忍不住心軟下來。
“兒子不能理解,父親為何要對昭遠下手?從小到大,他所受的苦難道還不夠,竟要被自己的親叔叔設計謀害?若日後他知曉真相,又該如何再同您相處?”竇月珊一想到當時之事,心中便覺得寒心,在得知他與寧南有乃為親兄弟時便更為心酸。
“我……自是有苦衷。”竇尋奮支吾一聲,不知如何解釋。
“有什麽苦衷能讓父親明明知道昭遠的身世,卻還要對他下手?”竇月珊情緒有些激動。
竇尋奮自小同他疏遠,對他永遠一副淡漠寡然的樣子,從不會過多的關心。
竇月珊也大約知道為何父親自小便與他不親近,他的父親極愛他名義上的母親陳氏,陳氏因難產而死,父親自然埋怨不喜於他。他雖不得父親寵愛,可祖父與太祖母卻待他極好,因而這許多年來,他也逐漸放下心結,習慣了父親的冷淡。
他身邊隻有寧南憂這樣一位至交好友,除了兩位兄長外,便隻與他走得親近。
半年前,詫然得知父親要命人刺殺寧南憂,竇月珊心中驚駭難平,不解父親這樣的行為。後得知往事真相,更不明白為何父親在知曉當年之謎後,竟第一時間想要將寧南憂滅口?
“子曰,你莫問了。半年前,是為父的錯。便在昨日,我應了你太祖母的要求,發誓再也不動這樣的心思。你大可放心,為父日後,絕不會再做這樣的傻事。”
竇尋奮不願意解釋,卻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證自己絕不會再鬼迷心竅的追殺寧南憂。
其實半年前,他命孫馳程旭陷害趙拂,令趙拂迫不得已刺殺寧南憂的事後,便後悔了。
後來得知,竇月珊得了竇太君的命令,及時阻止了這場禍亂,心中才安定下來。
聽著他的承諾,竇月珊心中似乎安定了下來,他麵露疲憊道:“兒子今日.……前來質問父親,的確是兒子的不是,若父親不悅,旦請責罰。”
竇尋奮悄悄靜下來,有些微微滯愣的盯著他看,從他那與故人極相似的眉眼中望到了過去的一切,心下登時如波濤般洶湧難以安寧。
他略帶著些傷感,從懷中掏出了一對小巧的黃金鎖攥在手心,遂坐於案桌前,示意竇月珊一同坐下。
竇月珊有些不情願的跟著他一同跽坐在案前。
竇尋奮攤開雙手,那對精致的黃金鑲玉棱紋鎖便袒露了出來。
“這是……你三叔當年.……”他說到這裏突然頓住,遂而苦笑道:“不……是你的親生父親當年留給你兄弟二人的金鎖。這對平安鎖遲了二十多年,我一直不曾找到,總認為遺失了,卻未曾料到原是你祖父將它藏了起來。”
竇尋奮顫著聲,似乎有些不忍,緊接著又從廣袖之中掏出了一封帛書,小心翼翼放到竇月珊手掌中,說道:“子曰,我的孩兒,你可還記得這封家書?”
竇月珊盯著手中那封已有些泛黃花字的帛書,兒時記憶便湧入了腦海之中,令他鼻尖一酸,險些被蒙霧迷了雙眼。
“記得。”他強忍著心酸低聲回答道。
“可恨我這個做父親的,半點責任也未曾盡過,這封家書,我竟時隔了二十多年,才從你祖父的書房中尋到。”他追悔莫及,隻無奈時光荏苒,令他無法再彌補自己的不盡責。
竇月珊愕然:“父親您……當年並未曾收到這封家書?”
竇尋奮點頭含淚,愧疚道:“我將你母親之死怨在你頭上,根本不願去老宅瞧一瞧你。又怎會知曉你曾給我寫過這樣一封信?”
竇月珊喃喃道:“兒子.……知曉父親為何不喜我,小時因過於思念父親,學著祖父的模樣寫了一封家書。曾央求祖父,替兒子將這封信寄給父親。卻不曾想,祖父並未將信寄出。”
竇尋奮抹去眼角滲出的淚花,瞧著青年一臉失落的模樣,尤為心疼道:“我曉得……這些年你也怨我,從不曾關心於你。奈何.……當我一瞧見你,總能想起你母親去世那一晚,伏在我膝上,氣若遊離的同我說……告別的話。那情景令我痛苦了一輩子。我終究沒能應了她的央求,好好照顧你。將你置於流言蜚語中二十多年.……我.……子曰,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