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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回】鬱結妒心難驅散

  正是失意時,趁著血紅的夕陽,巷子外頭迎麵走來一人,穿著一身雪白的棉絨袍,麵色略顯病色,在季先之的攙扶下朝離開的安平侯車駕望了一眼,遂朝門前的褐衣青年走去。


  “子曰,竇伯父此刻才離開?”他緩緩走到竇月珊的麵前,疑惑地問道。


  竇月珊似乎正聚神想著什麽事,詫然聽見前頭傳來熟悉的嗓音,神色慌了一下,抬頭朝那人望去,有些急促道:“兄長怎得此時歸來?”


  寧南憂堆起眉頭,朝他瞅了一眼道:“你也不瞧瞧什麽時辰了?校場的事情辦完了,我自然回來了。”


  他見竇月珊慌慌張張的模樣,神色極其不好,便有些擔憂道:“可是竇伯父又同你說了些什麽?你怎的臉色這樣差?”


  竇月珊不想提及此事,便連忙搖了搖頭道:“我父親未曾說什麽,隻是今日下午,曹夫人發病,我陪侍在她身側許久,未能及時前往前廳,叫他白等了許久,他有些不高興罷了。”


  “母親發病了?”寧南憂聽著他的話,立即注意到了曹夫人的病況,急急問道:“可有什麽大礙?”


  他扶著腰,掙開季先之的攙扶,便心急如焚的往府宅裏衝。


  竇月珊疾步跟上,安慰道:“孫醫令去瞧過了,說夫人並無大礙,大概是因為這兩日驚悸憂思才會導致舊病複發。嫂嫂方才亦去了南院陪侍,眼下已好轉了許多。”


  寧南憂默默聽著,腳下步伐卻愈發的快,徑直朝南院去了,眼瞧著這小小的庭院中擠著一群人,心口便有些堵得慌。


  碧芸守在門前,沒有陪侍在曹夫人麵前,眼瞧著兩位小公子急匆匆來了,便立即站在門前攔下了他們。


  “姑姑,母親她怎麽樣了?”寧南憂被攔在門外,心下焦急,尤為不安的問道。


  碧芸安慰道:“主公莫急,夫人已無大礙。如今女君正在裏屋陪侍,替夫人更衣。”


  寧南憂見她神色淡然,並無憂色,便知曹夫人的確是無礙了。


  他這才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


  “母親發病,怎得沒有人前往校場稟承與我?”寧南憂想起此事,心中隱隱有不快之感。瞧著葉榛與葉柏都聚在南院中,便斥責道。


  竇月珊卻開口道:“兄長莫要責怪他們,葉榛與葉柏本是即刻就要去校場通稟的,是弟不允他們前去校場打擾兄長的。兄長身上有傷,若中途來往指揮府,定然加重傷勢,又實在耽誤公務,弟便攔下了他們。”


  寧南憂皺著眉頭望向他道:“我縱然身上有傷,但為了母親也不懼,校場與太守府那些公務交給季叔與官衙的處理便可,也耽誤不了什麽事,你實在不必因這個攔著他們不讓我知曉。這畢竟是我的母親。”


  他加重了話中的語氣,最後一句尤為犀利,似乎將擠壓了多日的不悅都發了出來。


  竇月珊一怔,神色頗有些尷尬,眸中藏著某種暗沉沉且洶湧的情緒,垂下頭站在一旁不說話了。


  這時,曹氏在江呈佳的攙扶下緩緩從屋子裏走了出來,吱呀一聲打開了門。


  “昭兒,你何必這樣咄咄逼人?是我讓小三公子不要叫你知曉我發病了的,本是心疼你,卻沒想到你反倒生氣起來。”曹夫人披著深靛色鬥篷,麵色枯槁憔悴,卻仍舊有著端莊優雅之姿態。


  “母親!您這是什麽話?孩兒就算受了傷,也應該陪侍在您身邊,難道子曰同我結袍為義,便能代替我行孝事了嗎?”寧南憂略顯激動,神情嚴峻凝重。


  竇月珊站在一旁啞然無語,瞧著母子二人之間針鋒相對,想上前勸說,卻又不知從何勸起。


  江呈佳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便急忙站出來道:“君侯!母親!天色已沉了,你們二人不餓,我肚裏這個小娃娃可是餓了。千珊已在東院備好了膳食,就等著我們下令布菜呢!”


  她溫婉悅耳的低聲緩緩而出,安撫著寧南憂心中那點妒忌與心酸,令他變得有些燥怒的神色稍稍緩了下來。


  他朝江呈佳瞧了一眼,收斂了不悅之色,僵著表情不作聲。


  曹夫人趁此時道:“阿蘿餓了,天色也不早了,是該用晚膳了。”


  她緩下急切的語氣,病態的臉頰上湧起淡淡的討好之意,微微上前兩步,小心翼翼扯住寧南憂的衣袖,隨心道了一句:“昭兒,走了,咱們一道去用晚膳。”


  這已然是鋪好了台階,等著寧南憂下來。


  曹夫人也難得拉下臉皮這麽央求,寧南憂的神色雖仍然僵著,卻終究還是心軟了下來。


  他歎了一聲,雙手扶住身體虛弱的曹夫人,又對竇月珊道了一句:“子曰,一起吧。”


  茫然無措的竇月珊聽到這一句,心口堆積的慌亂才漸漸壓下去,令他重重的鬆了一口氣,高興的回了一句:“好嘞。”


  他走在曹氏身後,瞧著江呈佳與寧南憂一左一右攙扶著曹氏,嘴角漸漸浮現出笑意。


  季先之與碧芸二人跟在主子們的身邊,默默相望,雖並無交替之言,卻互通心意,各自心疼起眼前這母子三人來。


  終是世事無常,才使得原本應該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美好之景變成如今之態。


  晚膳過後,江呈佳隨著寧南憂一道,將竇尋恩送出了府,便歸了後院書房。


  一路上,這個身著雪白貂絨長衣的青年都不作聲,英俊的麵容總是鬱鬱沉沉,半絲笑意也沒有。


  江呈佳小心謹慎的跟在他身側,見他渾身鬱氣不散,便溫聲細語的問道:“可是今日.……去校場時出了什麽事?令你這般愁眉不展?”


  寧南憂放緩了腳步,側過身朝她撇去一眼,有些苦澀道:“阿蘿,你說……母親與竇太君、子曰三人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江呈佳心中咯噔一下,緊張起來,她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道:“怎麽會呢?二郎近日定是因著父親駕臨臨賀的緣故,思慮太多,才會胡思亂想。”


  寧南憂聽她語氣略顯慌亂,不由奇怪道:“好端端的,你怎麽緊張起來了?”


  江呈佳上前,牽住了他修長寬大的手,握了握,深呼一口氣道:“哪裏是我緊張?方才,我忽覺得,肚裏這個小娃娃踢了我一腳,感覺肚皮一疼,這才有些顫抖。”


  “他踢你了?”寧南憂登時被她的話吸引過去,停在她身邊,有些好奇的低下頭,盯著她的肚子看。


  江呈佳見他專注的垂著頭,一絲不苟的盯著她的肚子,便不自覺露出溫柔一笑,像哄著孩子一般笑道:“是呢,這幾日我總能察覺到他在動。”


  寧南憂站在她身側,一手摟過她的肩膀,一手輕輕附在她的小腹上,露出淺笑道:“他若是個男孩,將來我定要好好同他討欺負你的這筆帳。若是女嬌娥,那定是個似你般活潑可愛的小姑娘,我要將她捧在心裏好好疼惜。”


  江呈佳笑道:“哪裏有你這樣的爹爹?”


  寧南憂輕輕一笑,繼續在她耳邊嘮嘮叨叨的說著未來的許多憧憬。


  見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腹中胎兒身上,江呈佳這才如釋重負,暫且放下了心中之事,陪著他一同暢想未來。


  夜時,她陪著他坐於書案前,閱覽指揮營中呈上來的奏疏。


  他因後背有傷,隻能斜側著靠在牆邊。


  江呈佳便撐著腦袋,一臉專注地盯著他看。不知不覺,她耳邊又回想起竇太君的那些話,被那沉重的真相壓得有些鬱鬱寡歡。


  寧南憂專注於閱覽文書,未曾注意到她呆滯的神情。


  直到他將手中文書批閱後,抬起頭朝她望去,這才發現她正盯著自己發呆,不由好笑道:“怎麽?瞧著我發起呆來了?”


  江呈佳從思緒裏掙紮出來,正瞧見對麵的青年滿含寵溺的衝著自己笑,於是立即收起了沉悶之色對他道:“我有些倦了,盯著你瞧你也發現不了,便索性一直盯著。”


  她嘀嘀咕咕的說著,語氣裏帶著些軟糯撒嬌之意。


  案前擺放著的燭燈也燃得有些暗了下來。寧南憂有些疲倦的捏了捏鼻梁,隨手拿起放置一邊的銅製小剪刀,探出身子去剪蠟燭的燭芯。


  光亮在屋子裏隨著他的動作搖晃了好一會兒才逐漸穩了下來。


  他低沉的聲色帶著些沙啞,柔聲道:“還有一卷文書,我看完便睡,就不做批注了,可好?”


  寧南憂向她征求著意見,隻見麵前這個小姑娘有些不高興,便立即改變了話鋒道:“不看了!就算還剩半麵文書未曾批閱,我也不看了。我聽夫人的,睡覺!”


  他貼著笑臉湊上來,江呈佳撲哧笑出聲,兩人便相互倚著又在書案後頭的軟氈席墊上睡了下來。


  “今日你還睡這裏?”寧南憂見她一股溜鑽進了自己的被子裏,便奇怪道:“怎麽好端端的床榻不去睡?”


  這嬌小的女子,隻從被窩裏冒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衝他賊兮兮笑道:“床榻上隻夠睡一人,可我想同二郎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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