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回】陳年往事疑心起
千珊將素膳端上來布盤的時候,竇太君便一直盯著瞧,聞著滿廳飄著的香氣,肚裏的饞蟲便咕咕的叫了起來。
她見江呈佳入了座,一直偷笑著,便有些好奇,問道:“小夢蘿在笑些什麽?”
江呈佳偷偷望了一眼與自己同座的寧南憂,遂抿著嘴淺淺道:“太祖母,我今日發現……原來二郎並不喜歡吃酸的東西.……怪我前些日子總差他買一些酸食兒來吃……今日他同我鬧變扭了。”
她故意這麽說著。身側的青年拿著碗筷的手一頓,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竇太君又看了寧南憂一眼,見他果真悶悶不樂,便笑著責怪道:“昭遠.……你作為男兒,頂天立地……怎能時時同自己的夫人鬧變扭呢?”
寧南憂一怔,抬頭朝竇太君瞧去,一臉無奈道:“太祖母,孫兒沒有同阿蘿鬧變扭.……”
江呈佳在一旁低著頭,捂著嘴巴咯咯笑著,眼瞧著他又在竇太君那裏吃了虧,便覺得好笑。
一家子有說有笑的用著午膳。
竇月珊吃著這素膳,囫圇吞棗,讚不絕口道:“嫂嫂.……這些素膳實在是太好吃了.……我在長安都沒吃過這樣美味的佳肴.……”
江呈佳吃得少,眼下已端了茶漱了口,跽坐在一旁盯著他一臉慈愛的笑道:“你若喜歡吃……日後還讓千珊做一些.……”
竇月珊猛地一陣點頭,歡喜道:“那是再好不過了……隻是要勞累嫂嫂與千珊姑娘才是了.……”
他吃得狼吞虎咽,沒有一點吃相,竇太君站在一旁指指點點的嫌棄道:“你瞧瞧你.……像什麽樣子?宴席上,盡讓你嫂嫂和兄長看笑話?”
竇月珊口齒不清的說道:“太祖母……嫂嫂有孕,還費盡心思為我們烹製佳肴.……我若不吃的香一些,怎麽對得起她嘛.……隻可惜我吃不到嫂嫂親手做得菜肴.……實在有些可惜。千珊姑娘有了嫂嫂的烹製秘訣的傳授.……便能做出做出如此佳肴,若是嫂嫂親自下廚,定然是人間絕味.……”
他沒限度的誇讚著。
寧南憂正品著茶,隻是品著品著,臉色便耷拉了下來,冷冷的衝著竇月珊說道:“這麽美味的佳肴.……竟還堵不住你的嘴?”
竇月珊埋頭吃著碗中堆成山的素膳,猛然覺得腦門上起了一層涼意,登時有些心虛起來。此時有些後悔,方才自己為何要故意逗弄這個醋王?
他叼著一片清瓜涼果嗬嗬幹笑了幾聲,不啃聲了。
曹夫人聽著寧南憂對竇月珊說的話,有些生氣,正欲嗬斥,卻被竇太君不動神色的止住了。
江呈佳將兩位長輩的小動作都看在眼中,心裏也隱隱猜測起來。
竇太君.……似乎十分疼愛寧南憂。近乎溺愛的關懷,甚至讓她覺得竇太君才是君侯真正的太祖母。
淮王府中,幾乎沒有任何人疼惜關心過寧南憂。
曹夫人心底雖愛這個兒子,但有時卻會因癲狂病發作,而故意疏遠寧南憂。
可竇太君卻毫無理由,緊緊是因為與曹夫人的交情,愛屋及烏,極其疼愛寧南憂。
江呈佳左右打量著,低著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寧南憂無意間瞧見,便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打量什麽呢?”
她暫且收了心中的想法,悄悄靠在他耳邊問道:“二郎.……我有些好奇.……母親是怎麽同竇太君相識的?”
寧南憂有些詫異道:“怎麽忽然問這個?”
江呈佳嬌聲道:“我想知道嘛……”
青年略點點頭道:“回去同你說。”
她乖巧地點點頭。
午膳後。寧南憂陪著她歸了院子午休。
入了屋子,他親自端了炭盆到屋裏,又為她灌了一個手爐,塞到她懷中,正打算哄她入睡,卻見這個小娘子比平常還要黏人一些,抱著他的脖子不肯鬆手,不依不饒道:“你說過的.……回來便同我說母親和竇太君怎麽相識的.……”
寧南憂挑挑眉,一雙手牢牢將她托住,生怕她不小心從榻上滾下去。
“你今日……怎得追著我問這些?”他有些不解,抵著她的額頭,柔聲問道。
江呈佳撅著小嘴,有些不樂意道:“你若不願意說.……那就算了吧.……”
他拗不過她,無奈的笑了笑道:“好好好,我說!”
“母親與竇太君算是往年之教。他們二人相識一事,我也是從季叔那裏聽到的。據說,元初八年,母親才從隴西出城雲遊時……去的第一個地方便是左馮翊。途徑此地時,無意間救了一名竇氏門生,便被竇太君當作救命恩人請入了府中……這才與她相識。沒想到兩人年紀雖然差了很多,卻一見如故,成了忘年之交。”
江呈佳聽著,隻覺得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於是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
寧南憂見她時時刻刻發愁的小臉,心底的疑問更強烈了一些,他捉住江呈佳的一雙纖細小手,與她對視道:“阿蘿.……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怎麽總是心不在焉的?”
他目光如炬,嚴肅的盯著她瞧。
江呈佳皺了皺眉頭,心想著曹夫人的往事撲朔迷離,若在她身邊這些人口中打探,隻怕不能得到有用的消息。於是暫且將這事放下。隻是盧夫子的夫人顧氏當年慘死的真相,又牽引著她的一整顆心。此事牽連到燭影,牽連到盧夫子,她亦想要調查清楚。可元初九年,那時她正因體內寒毒而病入膏肓,被千珊關在水樓中休養,對外麵之事一無所知。後來還是依靠著千機處的卷宗才知顧夫人慘死於武陵郊外。
她望著寧南憂,心下想著,這些年他一直在調查顧夫人之死,或許對當年究竟發生什麽知曉得比她更清楚一些。於是有些遲疑道:“我有一事.……還想問你……”
寧南憂盯著她,英眉緊鎖,緩慢低沉道:“你問。”
她停頓了一下,神色同樣的肅穆:“二郎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尋一個人?”
他愣了一下,眉宇間蹙出了三條溝壑,不解道:“這些年.……我的確一直在尋你。”
江呈佳卻搖搖頭道:“除了我之外……你是不是還找過其他人?”
寧南憂麵露詫異,盯著她沉默片刻道:“你想說什麽?”
她始終有些遲疑,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開口說道:“我聽聞,你這些年一直私下找尋著盧夫子唯一親子——盧世清,是也不是?”
隻見青年的神色有些變化,眸中不知是驚異還是懷疑.……
為免他再次多想,江呈佳反握住了他的手,鄭重其事道:“你要找的盧世清……我曉得在哪裏……”
果然,他猛地一顫,雙眸充滿期盼,直直向他望去,麵露猶疑,小心探問道:“你……說得可是真的?”
江呈佳點點頭道:“我身邊有這麽一個人,自出生時便佩戴著一塊獨一無二的玉佩,名喚崔玉,是盧氏一族的傳家之物。”
寧南憂聽到崔玉二字,那暗沉的眸子登時充滿了光亮,他有些急切的問道:“這個人他.……現在在何處?過得好不好?”
江呈佳急忙安慰道:“你放心,他過得很好……他很安全。”
青年似乎抓住了什麽希望,壓抑著心口的激動與強烈的歡喜,將她的手攥在手心,追問道:“你……你與他是相遇的?他這些年都在做什麽?”
江呈佳耐心回答道:“永和一年,我與兄長曾途徑巴丘與他相遇。這些年,他走南闖北,算是圓了當年盧夫子心中的遊俠夢。過得很是逍遙灑脫。”
燭影不知自己的身世,更不知自己身上背負著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這些年在水閣的護佑下,的確過得很是灑脫自在。
寧南憂微微勾著唇角,低聲道:“那便好……他過得自在便好。”
江呈佳望著他,頓了一下問道:“二郎想要同他見一麵嗎?”
沒想到,青年立即搖了搖頭道:“不必了……如今的時節……我與他不宜相見。為了他的安全.……阿蘿,你能否答應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他在哪,更不要對他提及他的真實身份?”
她沉寂下來,一言不發的盯著他。
隻聽見青年喃喃自語道:“我與呂尋所背負的.……莫要再讓他承受。”
充滿酸澀的低喃使得江呈佳心頭微微一痛。
她將他牢牢抱住,柔聲安慰道:“好。你放心。他的真實身份,我會好好守護,不讓任何人知曉,包括他自己。”
寧南憂將腦袋倚在她的肩頭,多年來一直沉在心頭的一塊巨石,仿佛在此時隕落,讓他輕鬆了不少。
他答應了盧夫子,一定要將小盧公子尋回來。這麽多年,他費盡千辛萬苦尋找盧世清的蹤跡……都沒有任何線索,卻不曾想到,緣分這般兜兜轉轉,竟讓阿蘿尋到了小盧公子。
寧南憂沒有絲毫懷疑的信了江呈佳的話。在得知小盧公子過得很好後,沉積在他心頭的愧疚與負罪感似乎輕了一些。
江呈佳見他陷入自發的一輪傷懷與激動中,心中的疑問此刻堵在喉中,暫且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