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示意
季先之雙手作拳,向她屈身一拜道:“倒是勞駕千珊姑娘親自前來送餐食。隻是.……既是闔府上下人手一份,這另一個食盒又是作甚?”
千珊低頭瞥了一眼自己手中拎著的食盒,臉上勉強扯出一絲溫和,克製著心底的不願道:“這一份,是女君贈予南陽閣的.……隻是……季先生您也知曉,我們姑娘才同湘夫人大鬧了一場,實在不好再去南陽閣露臉,隻怕到時又要爭鬧不朽。於是.……女君便想煩勞先生走一趟,替北院將這點心湯餅與餅果子送到湘夫人手中,也作為女君一番致歉心意。”
她提著食盒遞給了季先之,麵上一副皮笑肉不笑之態,很是變扭。
季先之曉得,江呈佳能叫千珊親自將這食盒交過來已是不容易,眼下這丫頭因著自己的主子在湘夫人那裏受了辱,還未氣消倒也十分合理。
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便將手中的衣物放在門前的竹籃裏,雙手接過了食盒,略略彎身道:“如此,老奴便替女君跑一趟。煩請千珊姑娘替我向女君帶一句話。”
千珊點了點頭道:“季先生請講。”
“湘夫人終究是主公故友亡兄之妻,就算有些心計,有些姿色。在主公眼裏,卻比不上女君半分。且讓女君安心,主公如今這般行事,不過身不由己。我會在主公左右看顧,決不讓湘夫人有機會坐上這一府之母的主位。”
季先之突然說出這番話,倒是令千珊有些驚詫。
她實在未曾想到,季先之竟然這樣討厭李湘君,還以為他同呂尋以及周源末一樣,都看好那湘夫人,認為自家姑娘乃是政敵之妹,寧南憂實在親不得、愛不得。
她此刻凝滯著,一時之間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麽,愣愣立著看向季先之,一望便是許久。
季先之輕咳一聲提醒道。
千珊即刻收回目光,低下眸轉了兩圈,才向麵前這個中年男子行了一禮道:“多謝季先生對我家姑娘的照拂。奴婢這便先行告退了。”
季先之點了點頭,目送著這一行三個女婢往外行去,垂下頭望著手裏這份食盒淺歎了一聲,拎起門前放置髒衣的竹籃往後院而去。
他匆匆囑咐了浣衣房的婢子兩句,便提著食盒馬不停蹄的趕往南院。
當初顧安選的這宅院雖然不大,但入住的這兩月裏,府內家丁倒是將後院一片荒懇開了出來,七零八碎建了屋子,又拆了圍牆重新造了一遍,倒是寬敞了許多。宅院裏的格局也七七八八的改建了一些,原本狹窄攏高的通道變成了回廊長街,鋪上石子路,實在好看的緊,但同時各院之間的路程卻也增了不少。空餘的地方都拿來種植草木了,自然是沒有捷徑之路可以走。
季先之七彎八繞的去了南院的南陽閣。
正巧瞧見湘夫人身側一直跟隨著的婢子佩玲向外麵走了出來。這婢子便是晨時寧南憂前來南陽閣時,替湘夫人抱不平的丫頭。
佩玲一眼便瞧見了季先之,於是急忙上前行禮,“季先生此時來有何要事?”
季先之領著食盒道:“女君為全府做了膳食,也特地為湘夫人準備了一份,隻是北院的人不大好意思前來,便托我來送,也是向湘夫人致一聲歉。”
佩玲聽見他提及江呈佳,麵色立馬塌了下來,一貫的和顏悅色也沒了,倒是很強硬的說道:“我們家公主無需她一個鄉野村婦來致歉。”
“佩玲!胡說些什麽?”麵前這小婢子話音剛落,裏屋便傳出一聲厲喝。
一個身著碧色連天錦袍衣的姑娘走了出來,麵色十分嚴肅的瞪著佩玲看著。
季先之收著食盒,默默望著那個姑娘,心底泛起一絲厭惡。
李湘君身側共有三名婢子相伴。
無論是從前在淮王府,還是後來嫁入魏家,這三個婢子都一直跟在李湘君左右。在魏家的這些年,這三個婢子便是她的左膀右臂,替她做了許多事,在魏氏族群中的地位也是極高。整個南陽公主府除了李湘君這個郡封公主之外,便是這三位做主。
而眼前的這個碧色錦袍的婢子正巧是這三位中為首的那一個,名喚明華。
此女從前也是官女,隻是因父親被抄送入獄,罰沒了家產田地,族人也通通獲了罪責,充軍發配或是賤賣入窯都散盡了。後被東勤公買入宅中,撥去伺候李湘君,從前李氏不過是一名公爵千金,並無冊封,隻因九歲那年,曾在常猛軍謀逆一案發生時,救過當時還是太子的天子。而這喚作明華的婢女也不得李氏的待見,隻呆在李氏閨閣的浣衣局內做事。
後來天子於永和一年登基,便為李氏封郡,賜了封地,配置公主府,但因年紀尚小隻能暫且寄養在淮王府。直到李氏與魏漕定親後,東勤公為了助其在魏府立足腳跟,才讓她身側的這名出生於官家、又讀過些書、有些見識的婢子跟在了李湘君身側,與兩名從小伴在李氏左右的婢子一起當作陪嫁丫頭嫁入了魏府內。
魏漕歿後,這名婢子一路為李氏披荊斬棘,替她出謀劃策,助她在魏家的威望愈加高漲,至此才算真正成為了李湘君的心腹之人。要說李湘君城府之深絕然難尋,這明華也並非是個善茬。
打從李氏自王府出嫁那日,見到明華的第一麵,季先之便覺此女絕非善類,後來得知她替李氏行的那些惡事後,更對她厭惡起來。
“明華姐姐,佩玲未曾胡說……”佩玲被明華訓得渾身一抖,退後兩步連連叫屈。
明華不曾理會她,反而朝季先之先行一拜道:“季先生,佩玲一向沒規矩不懂事,還望先生莫要責怪。”
季先之麵色不驚不燥,十分坦然道:“小丫頭……有些小脾氣護主也是正常,隻是……在下亦是這偌大的指揮府、淮陰侯府之管事,縱然不能叫一個丫頭將主母詆毀的什麽也不是……”
他臉色微微變換,暗沉了下來,盯著垂著頭的佩玲道:“女君縱然曾與兒時走馬天下,持劍探花,卻也並非凡夫俗子,鄉野村婦。明華身為公主身側的第一女官,便要時時刻刻看顧著手下婢子的德行教養,莫要讓南陽公主在公主府外丟了臉。”
這話字字如刺,叫低著頭的佩玲渾身不適,臉色漲的血紅。
明華也被訓的變了臉,恭謙朝他一拜道:“多謝季先生指點,明華受教了,日後定會好好管製下人。”
季先之不想再與她多話,腦袋微微偏側望向內院問了一句:“公主不在麽?”
明華再福身道:“秉先生,君侯自來福酒樓遣人來喚公主前去酒席小酌一杯。眼下公主已應邀,帶著思慧出了門。”
思慧便是李氏身側另一名婢子。
季先之聽著她這話倒是十分疑惑,假做關切的問道:“公主的風寒還未痊愈……怎能頂風前往酒樓?又怎可飲酒?”
明華倒是一僵,輕聲道:“這.……奴婢便不知了……主人家之間的事,婢子也實在弄不清楚。”
南陽閣的口風最是緊,尤其是眼前此人。明華一句話不說,可季先之卻知道李氏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恐怕根本沒有什麽主公遣了小廝前來請她前往酒樓,因為以主公的性子,絕對不會無故遣人來喚李氏前往酒樓。臨賀一事,李氏從頭到尾都未曾參與,主公又怎麽可能叫她過去?這一切隻不過是李氏及時得到了周源末於酒樓做宴的消息,自己一意孤行想要前去,伴在主公身側,與主公一同參與臨賀之事,又想得個合理的由頭,胡編亂造罷了。
說到底,李氏對主公並不信任,若是無法與主公同謀,共同策劃一樁事,隻怕也沒辦法徹底相信主公的誠意。
季先之對她之想法嗤之以鼻,麵上卻還是不得不端著些。
他將手中的食盒交給了明華,才道:“如此.……府內還有諸多事宜要做,在下便將食盒交予明華姑娘,先行一步了。”
明華點點頭道:“有勞季先生親自過來一趟。”
季先之不同她廢話,轉身扭頭就走。
明華麵帶微笑,一直端著禮目送季先之出去,等到那抹素衣身影徹底消失在院門前。明華那張保持著微笑的臉也瞬時黑沉了下來。
一旁的佩玲有些憎惡的盯著她手中提著的食盒道:“明華姐姐.……咱們真的要收了這食盒麽?隻怕公主歸來瞧著煩心。”
明華將這深紅色雕花刻紋的食盒拎到眼前看了又看,冷笑道:“你也不看看咱們這是什麽地兒?哪裏能收這些粗俗玩意兒?江女一個堂堂主母女君,竟然親自為下仆做點心膳食,還要以作公平朝我們這裏送一份。怎麽?難道也拿我們南陽閣也當成了他們侯府的下人?”
這姑娘變臉變得忒快,但一旁的佩玲卻早就適應了一般,不斷點頭附和道:“就是就是!明華姐姐,我還以為.……你當真要收了這鄉野村婦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