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封煜轉身離開。
太后看著他的身影,愣在原地,捏著佛珠的手輕顫。
收在殿前的張嬤嬤在封煜離開后,就立刻掀開珠簾進了內殿,當下就看見了娘娘失魂落魄的模樣,她眉眼浮現幾分心疼,快步走近,可她張了張口,卻不止該說些甚麼。
許久,她才低下頭,有些無奈又心疼地說:「娘娘,您這又是何苦?」
她說:「娘娘為了不讓皇上為難,張家求了您這麼多年,您也沒能鬆口叫她們送人進宮,如今怎又捨得了?」
張嬤嬤想不通,素來不管後宮事務的太後娘娘為何突然就插手皇上寵幸誰的事。
太后因她的話回神,她擰眉說:「可哀家不這麼做,就任由鈺妃對皇上的影響越來越深嗎?」
張嬤嬤嘆氣,她忽地在太後面前跪下來,太后一怔,幾不可察地退了步,就聽張嬤嬤說:
「可那又如何呢?娘娘,前不久您才說過,這後宮是皇上的後宮。」
張嬤嬤不是在替鈺妃說話,而是她從沒有看過皇上那般神色離開過慈寧宮,她一生都陪著太后,對皇上幾乎當自己的孩子對待,如今太后和皇上鬧成這樣,她既心疼太后,又心疼皇上。
她怕,怕母子二人因這事越鬧越深,最終娘娘會後悔。
張嬤嬤咬牙,說了最後一句話:「當初先帝在時,對娘娘也甚是偏寵,那時太皇太后百般刁難於娘娘,娘娘也曾埋怨過,您說過,絕對不會像太皇太后那般對待皇上的。」
可如今又有什麼差別呢。
太后被她當頭棒喝,她身子輕晃了下,叫張嬤嬤看得心驚膽顫,連忙起身扶住她:「娘娘!」
她拍打自己的嘴,苦惱懊悔:「娘娘,奴婢不說了,不說了,您快別生氣!」
太后卻是愣在原地,過了半晌,她才啞聲說:「是哀家錯了嗎?」
張嬤嬤愣了下,猶豫了下,不敢太刺激她,只低聲說:「不是娘娘做錯了,可娘娘放手不管後宮事務多年,忽然和皇上叫板,您對鈺妃的不喜,難道要甚過對皇上的心疼嗎。」
太後下意識地搖頭。
張嬤嬤鬆了口氣,她說:「鈺妃有孕,本就是好事,衝散了近日宮內的晦氣,待不久后,您又能得一孫兒,娘娘,您放寬心,將這些事交給皇上處理不好嗎?」
太后許久沒說話,張嬤嬤也閉口噤聲,不打擾她的寧靜。
半晌之後,太后撫額,揮手讓她退下,張嬤嬤愣了下,才行了個禮退出去,待她到快踏出宮殿時,背後傳來太後有些疲累的話:
「之前讓你去張府傳的話,不必傳了。」
張嬤嬤緊繃的身子終於放鬆,話她還沒來得及傳去府上,如今正好。
殿內無人,太后靜坐許久,她想著張嬤嬤的話,想著剛剛皇上的話,以及最後他無話可說轉身離開,最終斂眸,低低苦澀:
「哀家這是在折騰什麼……」
——
阿妤當然是不知曉慈寧宮發生的事的,若她知曉皇上竟為了她和太后說了這麼多,她必然驚愕萬分。
不過她回了嫻韻宮后,就知曉皇上去了慈寧宮。
快要午膳時,封煜忽然出現在嫻韻宮,嚇得阿妤一跳,她匆匆放下木著,就要彎腰行禮。
封煜扶住她的手臂,制止了她。
阿妤抬頭,就見他臉色沉沉,應是心情不佳,阿妤揣揣不安,心底百般猜測自己怎麼惹著他了,稍頓后,她咬唇,緊張中透著分委屈:
「皇上,妾身想去看望太後娘娘的,可慈寧宮近日不見客,妾身進不去,您不會生妾身的氣了吧?」
她覺得不該是因為這個,畢竟此事算不得她錯,可她想不出她還有哪裡招惹他了。
她話音甫落,封煜就立即回神,捏著眉心說:「不是。」
說著話,他的情緒卻不由得更差了些。
他不過寵個人,後宮妃嬪百般針對,連太后都要插手管上一遭,她們越是如此,封煜反而越偏向阿妤。
她除了他,在宮中還有何人可依?若他都不管她了,那她要怎麼辦。
阿妤鬆了口氣,隨之而來的是更為納悶,她癟唇沒問出口,反而覷了眼旁邊的飯菜,輕繞地拉住封煜的手:
「皇上應該還未用膳,妾身陪您用些?」
封煜這時才注意到她在用膳,他斂了斂心思,將那些情緒都壓下,扶著她坐下,低聲說:
「好。」
宮人手疾眼快地擺上木著,阿妤先夾了塊他往日較為愛吃醬魚肉,親自挑完刺后,才放進他碗中,極為乖巧地喊了聲:「皇上,您嘗嘗。」
她終究是做過三年的宮人,對這些伺候人的事,不是不會,只是她後來懶得做了罷了。
封煜隱隱察覺到她態度似有些不對勁,不著痕迹地輕擰眉,將魚肉吃下。
待膳后,封煜才意識到何處不對勁。
若是往日,她遇到不高興的事,早早就向他抱怨撒嬌,可今日太后忽然閉門不接客,她心思敏感,不可能感覺不到,卻什麼都沒說。
之後,阿妤都不吵不鬧,極為乖巧安靜地依在封煜身邊。
封煜看得心底頗為不是滋味,他捏住她的手,低聲說:「你今日怎麼了,有什麼話,直說就是。」
阿妤輕聲「啊」了下,才反應過來,稍愣后,她搖了搖頭,軟聲說:「妾身沒事。」
最後還是封煜自己挑明:「太后不見你,你心底不委屈?」
阿妤沒想到他說得那般直接,真的愣了會兒,才回過神,越發抓緊他的手,話音輕顫卻似平靜地說:
「太后不見妾身,妾身不委屈,可若皇上不見妾身,妾身才會委屈難受。」
所以,今日她還是不安了,所以才這般乖巧。
封煜抿唇,想起當初容嬪尚在時,她也是這般,每每都不安地去乾坤宮見他,甚是乖巧安靜,他忙碌時,甚至都能忘記她的存在,他寵了她那麼久,才將人性子寵得驕縱,如今又看見這幕,心底不適地堵得難受。
他抬手捏住她的臉,沉聲說:「行了,不會叫你難受的。」
換句話說,就是不會不見你的。
阿妤抬頭看他,遂后靠在他懷裡,髮絲抵在他下顎,臉頰輕輕蹭了蹭他胸膛,叫封煜覺得下顎被髮絲掃過的地方有些癢,就聽懷裡人說:
「妾身信皇上。」
其實阿妤真的不太在乎太后見不見她,她又不是沒稱病避過太后,她最終在意的還是皇上的態度。
說到底,決定這後宮榮寵的,追根到底,還是皇上。
封煜默然,殿內安靜又和諧,隔了好半晌,他才低聲說:「太后既然不見客,那你就安心在宮中養胎即可。」
母后不見她,總不能硬讓她去求見,最後不過會讓彼此都不愉快。
封煜等阿妤睡著后,才離開嫻韻宮。
回到乾坤宮時,他依舊沉著臉,楊德知曉他和太后鬧了不愉快,不敢出頭,一路上都噤如寒蟬,忽地御案前的聖上抬頭,擰眉問他:
「你覺得,朕對淑妃和鈺妃,有何不同?」
他想了許久,依舊想不明白,若只是因為鈺妃受寵,當初的淑妃在王府時,也不是沒有盛寵過,太后也不曾這般過。
楊德愣了下,沒想到他會問自己,額頭都快溢出冷汗,不知該怎麼說。
當初皇上的確寵愛淑妃,甚至在王府時,有段時間也沒顧及到皇后的臉面,後來淑妃更是寵冠後宮,讓天下女子皆羨慕。
如今的鈺妃也不遑多讓,恩寵甚深。
若是說有何不同,那就是每當出事時,皇上總是站在鈺妃那邊,認定了鈺妃是弱勢,不管對方是妃嬪、皇后還是太后。
其實楊德有些理解太后的做法,皇上這般偏袒的行為,的確令人心驚。
封煜等了許久,沒等到楊德開口,頗為不耐煩:「啞巴了?」
楊德立刻出聲,苦笑:「皇上,奴才就是個閹人,看不懂這男女之間的事,您這不是在為難奴才嘛。」
他哪敢說什麼,說皇上對鈺妃偏寵?
明擺的事實,皇上自己並非不知曉,他不知道皇上想聽什麼,索性不答這話。
封煜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可他拒絕的理由用得太好,好到封煜呵呵冷笑幾聲,最終還是放過了他。
他持起筆,欲要翻看奏摺,只半晌,他又撂下摺子,無甚心思去看。
封煜揉了揉眉心,無奈地吩咐:「讓太醫去慈寧宮一趟。」
縱使不滿太后的做法,但那終究是他母后,更何況,太後身子骨算不得好,他還是擔心她會被氣個好歹來。
但即使如此,封煜也沒打算鬆口。
選秀,讓新人入宮,太后打得不過就是分鈺妃恩寵的目的,可他若真想寵幸旁人,這後宮又不是沒了旁人。
封煜心底還有絲抵觸,因他想起了當初的淑妃。
那時的淑妃,就是因為在她有孕時,新妃入了宮,她才變得叫人越發陌生。
他想起阿妤,不想她也變成那樣。
——
慈寧宮,張嬤嬤領著太醫進來,太后輕擰眉:「哀家無事,叫太醫作甚。」
張嬤嬤低聲說:「並非奴婢叫的,是皇上擔心太後身子,才特意讓太醫跑這一趟。」
太后捏著佛珠的手一緊,低低輕哼:「他倒是還記得哀家。」
她沒想到他拂袖離開后,還能記掛她的身子。
她一直知曉皇上孝順,對她素來百依百順,如今卻為了鈺妃和她爭吵,是不是她真的叫他為難了?
太後任由太醫替她診脈,等太醫說,他還要去乾坤宮復命時,終於低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