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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一月之後

  頑州向來多雨少晴,山間更是潮濕。


  這一日,山間飄起細雨。


  方燁一手提著一個食盒,一手打著油紙傘來到山穀穀口。


  淩霞已經在穀口附近尋了一處尚算幹燥的洞穴,整理了一番當做暫時歇息的簡易住所。


  淩霞站在山穀穀口的洞穴旁邊,百無聊賴地轉動著手裏的雙手刃,鋒銳的寒光在她手掌之中不斷滑動,她的目光卻是遠遠地落在通往山穀的路那端。


  等瞧見方燁的身影的時候,淩霞手裏的雙手刃立即歸鞘回到腰間,人也放鬆下來,朝著那人走過來的方向大步迎了過去。


  撐著油紙傘擋雨的方燁,在瞧見淩霞果然又一次等在外麵,既沒尋地方避雨也沒撐靈力擋雨,長長歎了口氣。


  一身軟滑長毛的絨兔雪團兒跟在方燁身後一下一下地蹦躂著,身上沾了些雨水之後就會用力甩動身體,等甩開了毛上沾著的水珠後又抬起腦袋四處張望,循著主人走在前麵的背影一蹦一跳地追上去。


  淩霞瞧見正朝自己靠近的一人一兔,眼中帶著淡淡的笑意,尤其是目光落在方燁身後不停蹦躂著的雪團兒之後。


  一手油紙傘一手食盒,這種方燁沒有空閑把某個礙眼的東西抱在懷裏的時候……其實還挺不錯的。


  心裏默默想著,淩霞迎了上去,站在方燁對麵熟練地接過他手裏的食盒,任由對方將油紙傘朝著她的方向側了一側。


  “又淋雨。”方燁微微皺著眉頭,先前拎著食盒的那隻手空了出來,便抬了起來扯著袖口,一下一下輕輕地擦拭著她臉上的雨珠水汽。


  淩霞勾起嘴角,也不辯駁,靜靜地站在原地讓對方幫自己擦拭雨珠。


  等擦完臉,方燁看著已自動從自己對麵走到自己身邊站好的淩霞笑了笑:

  “先去吃飯吧。”


  “好。”


  雪團兒蹲在地上,仰著腦袋左看看右看看,這兩人卻是直到一起往淩霞暫住的洞穴走,都誰都沒低頭看它一眼。


  雪團兒撓了撓自己的爪子,鼻頭抖了一抖,卻還是蹦躂著跟在了兩人身後。


  淩霞收拾出來暫住的洞穴並不大,擺了兩個蒲團兒,取了一塊平整些的大石塊搬進來當桌子用著,但已經有些巧的木架盒子布巾,茶杯茶壺都不缺,看著像是斷斷續續布置了不少時候,才添置成了如今的這副樣子。


  淩霞將食盒放在充當桌子的石頭麵上,挪了蒲團兒過來,方燁便收了油紙傘打開食盒從裏麵拿出簡單的吃食來。


  兩人在蒲團兒上坐下,雪團兒又一次在試圖擠到兩人中間趴著的時候被淩霞隱晦地瞪了一眼,耷拉著耳朵挪到了方燁的另一邊去,老老實實蜷成一團不動彈了。


  “已經一月有餘了。”吃過之後,淩霞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對方燁道:“薛沄到現在還沒有出來,不會……有什麽事吧?”


  方燁搖搖頭:“符咒尚在,她還安全,也沒有離開。”


  那符咒一旦成型進入九井秘地,隻有帶著符咒的人身死或是離開秘地才會消散,屆時繪製符咒的人也會有所感應。


  淩霞歎口氣:“用了這麽久,也不知……她可是真的找到了你的九井躁動的原因。”


  “我希望是……畢竟是有本源在身的人。”方燁笑著喟歎一聲,轉而看向淩霞:“隻是辛苦你了。”


  淩霞搖搖頭:“沒什麽,你……近來覺著如何?”


  薛沄進九井秘地的時間比他們兩個預想得要長出太多,再加上薛沄出現的也著實突然,不管是方燁還是淩霞都沒有機會提前做什麽準備。


  淩霞這次回來本就沒有帶回多少東西,又生生耽擱了一個月沒再出門。


  方燁這裏不論是試圖修補經脈靈根,還是為了維持血液靈力,東西多半都不大夠用了。


  “挺好的。”方燁瞧見淩霞帶著點兒擔憂的目光,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別擔心,若是有什麽問題,我不會逞強瞞著的。”


  “……嗯。”淩霞點點頭,這方麵,方燁的信譽還是很有保障的。


  “隻是……”


  “嗯?”


  “薛沄自己本是有事要做的,看著還有些心急的樣子,如今不曉得是不是被困在九井之中,過了一個多月,也不知……有沒有耽擱她的事兒。”


  “找上官渺,扳倒元徹?”


  “嗯……目的應該就是這個目的了,隻是這其中的因由……”


  “……你別想太多。”淩霞看著方燁:“因為遇到我們,她停在這裏耽擱了一個月的光景。可若沒有遇到我們,她卻也未必能夠確切得知上官渺的下落線索。”


  方燁笑了笑,沒有什麽。


  “……氣濕冷,你早些回去歇著吧。”


  “不了,今日留在這兒陪你,明日再回去。”


  “方燁,你……”


  “沒事,我也不是紙糊的。再……雪團兒也想你了。”


  淩霞聽到方燁的話噎了一下,低頭去看在兩人吃完飯後便悄悄湊過來,用爪子扒拉著方燁的褲腿衣角,留下一道道灰黑色的爪印的絨兔雪團兒,眉頭抖了抖,壓下額頭就快凸起來的青筋。


  這個連搭理她一下都不肯的東西會想她?


  她覺得它巴不得她不要再出現才對。


  ……


  滄州,零陵城。


  院中,蕭珞和蘇潤坐在桌邊。


  “來不及了。”蕭珞用手指敲了敲石質的桌麵:“如今隻能一試了,按照我們先前計劃的。”


  蘇潤歎了口氣:“探靈鳥如今仍尋不到薛沄的蹤跡,但明日……李嫣然和李嫣檸姐妹兩個,就要回莫陵城了。”


  蕭珞不太好看的臉色更黑了兩分,桌麵上的手攥緊成拳,過了片刻又長出了一口氣慢慢鬆開:“她……應是沒事,怕是不知被什麽絆住了。”


  薛沄手裏有沙海城和魔殿特製的傳送符,又有緊急聯係的玉符。出發前蕭珞便特地讓薛沄祭煉過一番那玉符,一旦薛沄身死或是重傷,玉符都會直接斷裂傳消息出來。因而,薛沄若真遇到危機,不會至今一點兒動靜都沒櫻


  而那種會絆住人並且讓探靈鳥找不到蹤跡傳信聯係的情況,他們兩個之前也遇到過。


  流光草山脈。


  隻是當初在那片流光草山脈被巨蟒襲擊前後,除了薛沄後來所得的奇山回口中的“本源”外,最可能造成山脈異狀和傳訊隔絕的,是那幽穀竹林之內的昆吾刀殘片。


  不知……薛沄這一次聯係不上,是不是和上一回,同樣的原因。


  蘇潤點零頭:“探靈鳥我還是每三日發一次,爭取……讓她一出現就能盡快接到消息。”


  “嗯,多謝了。”


  蘇潤撇了撇嘴:“得了,跟我用不著客氣。話回來,那個姓田的……”


  “的確可疑,但……我們沒有更穩妥的選擇了。”


  “也是,再……他都立了心魔誓絕未存害我們之心,沒有什麽承諾比心魔大誓更讓人安心了。”


  聽蘇潤這麽,蕭珞卻是抿了抿嘴沒有出聲。


  世上,哪有真正絕對的事情呢?

  也許對絕大多數修士而言,修行大道甚至比性命還要重要,因而一旦立下心魔大誓便斷斷不會違背,但……這世上,總會有那麽幾個異類的。


  隻是正如他先前所,眼下他們已沒有更妥帖的選擇了。


  況且,那個田不苦……


  “話回來。”又琢磨了一番他們先前的計劃,蘇潤突然出聲:“你也早就明白,薛沄這趟遠行目的,多半是達成不聊吧?就算真能找到什麽,想要動李家和其他幾大勢力聯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可李嫣檸那裏……隻要那元徹不死心,卻是等不聊。”


  蕭珞笑了一笑:“這個,不隻我明白,沄兒自己也是心中有數的。”


  “那,你們還……”


  “隻是,有些事,就算明知希望渺茫,也不能不去做。”蕭珞的目光放遠,像是穿過萬千距離,看到某個正在跋山涉水,咬牙朝著目標前行的少女:“不到最後一刻,任何的,哪怕隻有一絲的希望都值得奮力抓住。”


  “……即使多半隻是徒勞?”


  “你也,是‘多半’,不是絕對了。況且,世上哪有真正的‘絕對’?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絕處逢生’不是?”


  蘇潤深深地看著蕭珞:“……你倒一貫樂觀。”


  “同樣處境,心懷希冀總比悲戚絕望要更好一些吧?與其困在原地怨尤人,不如滿懷希望奮力一搏,也許……尚有一線生機。”


  “所以這一回,薛沄也是因為這麽想著,才……”


  “那倒不是。”蕭珞搖搖頭:“或者不全是。沄兒這回不算是孤注一擲。”


  蘇潤挑了挑眉頭:“因為……她把你扔下了?”


  “……你用‘留’這個字更合適些,還有,你和周煙也在這兒。”


  “牽”蘇潤白了蕭珞一眼:“她還真是信得過你。”


  沒有讓蕭珞一並同行而是留在滄州留在零陵城,就是因為知道自己此行能夠達成所想的可能性十分有限,希望蕭珞能夠根據事態的發展及時作出判斷。


  “那是自然。”


  蘇潤頓了一頓,盡可能忽略眼前蕭珞的神情語氣,半晌之後歎了一句:“你們……還真像。”這樣的心性,這樣的熱忱,著實……令他有些羨慕。


  蕭珞勾了勾嘴角,對蘇潤的這一句感歎沒有什麽。


  “明日一早,我和周煙兩個會趕在李嫣然李嫣檸她們,跟李家來接饒人動身離開之前,先一步出城往莫陵城趕。至於你……多呆幾日再走吧。”蘇潤看著蕭珞:“我大約瞧得出來,你近來傷勢恢複甚快,還隱隱有些不破不立的意思,修為更上一層,離突破不遠了吧?”


  蕭珞吐出一口氣笑了笑:“……大約,快要摸到金丹的門檻了。”


  蘇潤點點頭,倒是沒有什麽嫉恨羨慕之色,反而有些凝重:“這是大事,馬虎不得。前兩日我出城看過,西南邊那裏的山澗人少偏僻,雖沒什麽靈氣卻也勝在無人打擾,你再在那裏布上陣法,應是無礙。若是突破,在城中無人護持還是不太安全。”


  “我自己有些感覺,應該就在這幾日了,不會很久,過後我會馬上趕往莫陵城與你們會合。”


  “你……”


  “放心,我曉得輕重,不會拿這個開玩笑。”蕭珞完,忍不住輕嘲地笑道:“看來這段時間養傷,竟給你們留下這般羸弱的印象……這樣不好。我分明是可以威風八麵霸氣凜然的。”


  “……”


  “哦,不對,這時候應該……先前受傷給你留下衝動不穩當的印象了,我分明是個謹慎沉穩,睿智妥帖的饒。”


  “…………”


  瞧見蘇潤僵硬的臉,蕭珞挑了挑眉頭:“哎,你那是什麽表情?我錯了?”


  “……你知道分寸就好。”蘇潤繞開蕭珞的問題,沉著聲音了這麽一句。


  蕭珞前後兩次受傷,反噬極重,險些傷及根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即將到來的進階突破便顯得格外重要,稍有不慎便可能讓先前險險避開的幾次極糟的可能成為現實。


  蘇潤不甚自然地繞開了蕭珞的問題,蕭珞也沒揪著不放,轉而問起另外一個:

  “周煙還在李家別苑?”


  “嗯。”


  “她近來……情緒似乎有些不太對,你多關心一下。”


  蘇潤攥緊了拳頭:“我知道。”


  蕭珞點點頭:“你放在心上就好。這一回,李嫣檸那邊,若是不可避免……那之後,你和周煙兩個要從中州轉回巧州?”


  “是有這個想法。”蘇潤承認道:“雖然我與三師兄傳訊的時候,聽著一切還好,尚在控製之內,但……總要回魔殿瞧上一瞧。周煙她……也的確該回周家瞧瞧了。”


  對於周煙和位於巧州的周家的事兒,蘇潤沒有提過,周煙自己也沒有多,但卻並不妨礙蕭珞從近來周煙的反常之中猜出一些端倪。


  周煙是在李嫣檸被逼婚一事之後開始顯得有些不太尋常的,往日一貫活潑得很的周煙在那一日陪李嫣然和李嫣檸回過李家別苑之後,便有些魂不守舍。


  周煙……


  有可能,是逃婚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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