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頑州九井
“傷愈之後的上官渺已離開頑州,一路往西,往苗州方向而去了。”
薛沄跟在方燁身後,從院出發一路往東走到一處看著平平無奇的山穀前,路上回想著離開方燁住處之前聽到的消息。
上官渺已不在頑州,很可能此時正蟄居苗州。
盡管心中惦記著盡快去尋人,薛沄卻還記著自己的承諾。
原本,就是交易。
她親入頑州方家守護的九井秘地查探異狀,盡可能幫忙,方燁告訴了她她想知道的一切線索,既有她此行頑州的目的上官渺,也有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九井之事。
方燁這邊已經將一切都告訴了薛沄,剩下的,就是她該履行的了。
眼前的山穀看著並不深,極為尋常,若不是被方燁一路引領過來,薛沄甚至都不會多看幾眼。
但現在站在山穀穀口前,薛沄卻是微微皺起眉頭。
若沒有人帶領……這處山穀怕是極易被旁人忽略的,甚至於薛沄自己,若不刻意留心都會忽略心底下意識升起的,簇不值得浪費時間需要盡快離開的念頭。
九井秘地。
難怪……果然……
淩霞在穀口停下後,看了看方燁之後便沒有再往前跟的意思,轉過身尋了一棵大樹背靠過去,往他們來時的方向看。
雖然並不表露出來,薛沄仍舊可以在細細觀察之後,看出淩霞渾身戒備的意思。
方燁在穀口站住了一下,轉頭看向薛沄:“可有察覺?”
薛沄皺著眉,慢慢地搖了搖頭。
方燁笑了笑沒有再什麽,從懷中取出一把巧的刀,在自己手指上劃出一道不淺的口子,而後將滴著血的手指伸向薛沄的手臂。
薛沄站定在原地,想了想抬起手遞了過去,看著方燁用手上的鮮血在自己的手背上,畫出一個明明並不大卻令她看不懂的符文。
盡管方燁用手指畫出的每一筆每一畫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也並不複雜,但偏偏一直緊緊盯著他的手指的薛沄在分辨符文的構成時,腦中一片混沌。明明拆開來每一個筆畫她都能看清甚至記住,但是組合起來之後,卻在腦子裏繞成了一團詭異而又模糊的線團。
不知過了多久,薛沄甚至開始覺得腦中有些眩暈和隱隱的疼痛之時,方燁終於勾完了最後一筆。整個符文成型的那一瞬間,銀色的流光從血色的符文中滑過,薛沄清晰地感受到體內靈力的躁動。
尤其是那股沉在丹田日益壯大的,金色的本源之力。
薛沄怔愣了一下,抬起頭去看方燁的時候,卻見對方臉色有些發白,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方燁,你……”
“進去的方法,難也難,容易卻也容易,就這樣一個符咒在身,便不會在被結界幻陣阻攔,踏進去便是。”方燁自嘲一笑:“在我還沒成為廢物之前,還可以凝聚靈力繪製符咒,如今……隻能用這一身還帶著點兒靈力的血而已了。”
若不是為著這九井,他早便不必再執著於匯聚靈力於身。明明靈力隻能在體內短暫停留不能再如過往一般形成周循環,明明除了讓他一身的方家傳人之血沾染靈力外再沒有旁的用處……
若不是為著這個,他……早便不會看著淩霞四處奔波深入險境……
他恨自己的無能,也怨憎過……甩不脫的責任。
“……我自己進去?”
“是。”方燁點點頭顯得有些虛弱:“我這個不中用的,已經沒有餘力再為自己畫一個了。”
薛沄沒有反對。
“穿過結界,外麵是一片幻境大陣,有此符咒便不會為幻境所擾。進去之後你當會有些感應,朝著中央而去便是了。待到九井所在之地……方家守著頑州九井數代,老頭子,數千年來一直平靜無波,近幾十年間卻有些躁動,到如今,越發明顯了。”
薛沄點點頭,想了想道:“在聽你這些之前,我從未聽過‘九井’之事,你的躁動我也一無所知,就算進去瞧了也未必能知道什麽或者幫上什麽。”
“我曉得,不過試試。”方燁笑了笑:“若是身懷本源之力的九家傳人進去仍什麽都做不聊話……我也就能死心了,隨它去吧,日後去見了老頭子,我也能挺得起腰板,跟他我可是盡了力了……”
“老頭子”這個稱呼,薛沄聽方燁提到了許多次了,心中猜測著,該是他的父親。
薛沄並不曉得方燁和他的父親,甚至整個方家的其他人之間發生過什麽,方燁也沒有提起過。
想了一想,薛沄在踏入山穀之前問了另一個問題:
“方燁,若……若九州大陸上,守護九井的九家迎…未能傳承到今日的,九井秘地常年無人守護,可會……暴露出來?”
“不曉得。”方燁搖頭輕歎:“九個家族,除了我頑州方家,我也隻知道你們四大家族的近況。你們人丁興旺自然不會有這樣的問題。至於其他家……也許吧。”
薛沄問這個問題是想要試圖辨別當日流光草山脈中的那一片是否是九井秘地,雖然那時……
得了本源之力之後,那片山脈尤其是那處神秘幽穀,都不曾讓她有過熟悉福
而且她和蕭珞也確實並未瞧見過什麽可能是“九井”的東西。
多想無益,不如進眼前的山穀之中,去看看頑州方家時代守護的真正的九井秘地,也好……再對比衡量一番。
薛沄在方燁最後交代了幾句之後,便轉過身,大步踏入了根本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的結界之內。
薛沄的背影從眼前消失之後,方燁長出了一口氣,有些站不穩當。才踉蹌了一下,就被身後伸出來的一隻手穩穩扶住。
淩霞一邊用袖子細細地擦拭著方燁額頭上的汗珠,一邊輕聲勸道:“她這一遭進去,也不好需要多久才會出來。我守在這裏就好,你早些回去歇著吧。”
事實上,以前每一次方燁獨自進入九井秘地,出來之後都會力竭虛脫,被等在外麵的淩霞扶回住處歇息,緩上兩三日才能恢複。今日方燁雖並未進去,但給旁人繪製符咒卻著實比給自己繪製花費的心力多上幾層。
方燁對自己的情形也是心知肚明,聞言歎了口氣,卻沒有反對:“辛苦霞了。”
淩霞搖搖頭:“沒什麽,守著入口而已,既不累也不危險。你早些回去歇著吧,雪團兒那東西若是不聽話敢擾你,你可別慣著,告訴它,等我回去收拾它。”
方燁嘴角勾起笑意:“那東西,一貫隻怕你,我話向來不太好用的。”
淩霞撇了撇嘴,語氣中透著淡淡的酸意:“還不是你素日寵它太過了,照姑那麽周到細致,今洗澡明梳毛,後日還琢磨零食?”
方燁也不分辨,看著淩霞微笑著不話。
雪團兒,是淩霞開始四處奔波少在院停留之後,親手送給他的禮物。
那時候她,希望它能替她陪伴在他左右,就當做,是另一個她。
意義自然不同。
淩霞在方燁笑意滿滿的目光下沒能撐住多久,轉開眼輕聲道:“……雪團兒被咱們留在家裏,這會兒怕已經開始鬧了。院子裏我新種了些東西,別被它糟蹋了,你……快些回去看看吧。”
方燁輕笑出聲:“好。”
……
這一邊,薛沄獨自踏入結界範圍後,先是走了一段瞧著並沒有異常的路,甚至轉身還能瞧見停在穀口外的方燁,仿佛她走進的就如同她先前的判斷,隻是一片再尋常不過,也沒什麽價值的普通山穀。
前行一段路後,她左手手背上先前隻閃過一下的符咒隱隱透出光澤,隨著她越發深入的腳步越來越亮。
她知道,她終於靠近真正的九井秘地核心範圍了。
一直平凡無奇的路漸漸在薛沄眼前有了變化,薛沄也開始越發清晰地感覺到體內的那股本源之力的躁動。
即便是在當初得到這本源之力的流光草山脈之中,薛沄都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體內的本源之力在她並未專心修煉的情況下,變得格外活躍起來。
雖然得到本源之力的時間不長,在方燁的那點兒明之外薛沄也沒有其他資料了解,但憑借這段時日的感悟,也算本能察覺到眼下體內的情形有益無害,便沒有多管,繼續前校
踏入山穀時時有時無的路,慢慢地變成了眼前的石板路。從細碎的石塊,到漸漸完整的青石板,每一塊都顯得暗沉不已,透出一股濃濃的滄桑福石板路兩側泛著淡淡的霧氣,讓薛沄又一次想起流光草山脈中的那處神秘幽穀,隻是這霧氣卻顯然跟那時的有些不同。霧氣很淡,薛沄能透過薄薄的一層仿若正在流動的淺色霧氣,瞧見石板路兩旁的景物。
青石板路的兩側,空地之上聳立而起一座座一人多高的石塔,造型古樸簡單,並不規則地坐落在道路兩旁。薛沄在陣法一途上沒有多少賦,比不得蕭珞,因而也少有陣法上的研究,若是蕭珞此時在這兒,多半就能看出,周圍的石塔坐落的位置其實十分講究,不同於如今修士們布陣貪圖的迅捷方便,這裏的石塔布置雖然繁瑣但陣成後威力既龐大又久遠……不像是如今九州大陸修士能有的手筆。
薛沄雖然看不出石塔布置位置的玄妙特別,卻能感受到每一座石塔之上縈繞著的靈力波動。
那氣息,與她左手手背上的血色符咒有些相似。
沿著青石板路繼續前行,心中鼓噪的聲響越來越大。
直到……
她停在石板路的盡頭。
青石板的道路已經沒有了,薛沄手背上的符咒在猛地刺目了一下之後又黯淡下來,像是重又蟄伏回去。感覺到體內金色的本源之力活躍到幾乎要透體而出,薛沄便知道,眼前的,便是九井。
“九井”之名,她著實沒有想到,瞧見的竟然是這樣一副光景。
一條青綠色澤之其中泛著點點紫色流光的巨大藤條,盤踞在道路盡頭仿若虛空一般的中心。青石板的道路無法抵達藤條跟前,從石板路終止的地方往前漆黑一片望不見底,再往前看,卻是那浮在半空的碩大藤條從深處蔓延出來的部分,像是地底的最深處衝破岩石土壤,生長出來一樣。
驚歎過後再細細看過去,薛沄卻是分辨出眼前的藤條似乎並不是實體,而是帶著點兒縹緲之感的虛影,可偏偏分明隻是虛影,卻又著實由內而外地透出一股雄渾的威壓。藤條的虛影像是活得正在呼吸一般,其上的流光一明一暗,時強時弱。
薛沄是第一次真正地見到九井之一,還曾一直以為會是“井”,或者至少是水域的形態,此時並摸不準方燁所的“躁動”是什麽情形,眼前這藤條的虛影又是在什麽情況下才算得上平靜。
不過,有眼前這真真正正的九井之一做對比,流光草山脈汁…如何都不像是有九井存在的模樣。
可若那裏真的沒有其中之一的九井秘地,那她所得到的本源之力又……
念頭隻晃了一下,薛沄便暫且放過。
比起暫時想不出什麽結果的事情,眼前這個九井,或者,她應了方燁的事,才是最緊要的。
隻是……
薛沄轉頭四下看了看,青石板的道路隻有一條,道路兩側隻有一座座形態各異卻風格相近的石塔,道路之外的地麵顏色有些發暗,略有些雜亂地生著一些長不高的野草。
哪裏都沒有能再向藤條方向靠近的路了。
‘若是身懷本源之力的九家傳人進去仍什麽都做不聊話……’
薛沄想起進入山穀前方燁的話。
本源之力。
薛沄想了想,微微閉上眼睛,主動運轉起體內已經十分活躍的那一點金色的本源之力。
在薛沄將將讓本源之力如先前修煉時一般,在體內形成周循環的那一霎那——
前方巨大的藤條虛影深處,慢慢亮了起來。
銀白色的淺光從藤條中一點點透出的同時顏色漸漸轉變——
有了淺淺的金黃色澤。
極淡,極淺。
與薛沄從流光草山脈中所得,幾乎無法比擬。
一聲悠遠仿若低吟的聲音從碩大的藤條虛影之中發出,薛沄抬眼看過去,隻見那原本一動不動靜靜停在那裏的藤條伸展開來,有一縷淺淺的金色流光從藤條中心流到藤蔓邊緣,順著藤條伸展開的方向,朝著薛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