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

  第二日,柳泰成果然帶了大夫替晚晴把了脈,開了方子吃藥。隻說從此不可再進寒涼之物,平日裏應多喝點紅棗、桂圓或者玫瑰花等溫熱散寒之物。


  泰成便又幫晚晴拿了一大包桂圓紅棗來,還特特帶了一束玫瑰花。


  這花開得過於濃豔,香氣濃鬱撲鼻,且枝幹上頗多棘刺,時人多不喜,京城裏少有人買,是以暖棚中種的少,價格昂貴。


  孰料晚晴一下愛上了這花,倒成了泰成的意外之喜,雖價昂,他卻絕不吝惜,過兩天便帶一束來送給心上人。


  那花幹了,他便收集起花瓣來,幫晚晴裝進香囊裏,一是可以聞其香,二來萬一身體不適,也可以拿出幾瓣花來泡茶。


  晚晴對他頗為感激,心下也稍稍安慰。


  一日,泰成絕早便來拜訪,卻聽福子說老爺夫人去了山上,姑娘還未起身。


  晚晴其實早已起身,隻是還未盥洗,也沒梳妝,就那麽黃著臉在榻上發呆。


  聽他來了,這才強打著精神,穿上了衣裳,出來對他道:“柳郎,你在客堂稍等片刻,我一會兒便出來。”


  柳泰成自然依她。


  他在客堂坐著,未免無聊,便踱出門去,見門前的曠野中,大片大片開著野菊花,金色的,粉色的,白色的,藍色的,秋風一吹,花枝在風中搖曳,煞是美麗。


  泰成一時興起,便撩起袍子彎下腰,不一會兒便采了一大束花。


  小廝允兒捂著嘴在他身後直笑,泰成見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罵道:“幹什麽鬼鬼祟祟的?去找個陶瓶去。”


  “公子真是,摘花怎得不等杜姑娘一起來摘?自己摘回這麽一大捧去,姑娘萬一不喜歡怎麽辦?”允兒笑著說。


  “哎,她哪有閑心來采花啊?”柳泰成悵然道:

  “隻盼快點離了這裏,到了江南,四季如春,花草繁茂,到時晴兒想采什麽花,我便陪她采什麽花。”


  “要我說,姑娘真是一劑良藥,把公子這些年的相思病可算治愈了。”允兒自幼跟著泰成的,說話倒是直爽。


  柳泰成聽了這話,眼睛的笑意都抑不住溢出來,隻佯怒道:


  “胡說什麽,趕緊找花瓶去。一會晴兒出來,看見這花,她必是歡喜的。她自來最愛花。”


  二人回去將花插入一個土陶瓶中,屋子裏果然活色生香起來,且有一種淡淡的菊花香氤氳而來。


  不一會兒,晴兒已經梳洗完畢出來。泰成見她穿一身淡藍色的布袍,頭上隻綰了一支木簪,此外再無多餘首飾。


  雖然她即便不施粉黛也氣質卓然,但是年輕女孩兒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晴兒這般未免是有些灰心的表現,他心裏有些不太是滋味,半開玩笑道:

  “晴兒,你怎麽打扮得如此素淡?難道我送來的那些衣裳,你不喜歡嗎?”


  晚晴怎好說他送來的衣裳顏色都過於濃豔,與自己平日的穿衣風格不符?此時隻是拿話支應過去。


  泰成順手從瓶中取了一支紅色的花,便要替她簪在發間,口中道:“所謂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晴兒,你的風姿便如這花一般卓然不凡。”


  晚晴哪裏肯依,推辭說:“柳郎,這花插在甁裏便罷了,不要簪在發間了。……


  簪在發間,不到半日便枯萎了,放在甁裏養著,少說能活個三五日吧,若是任它在山間自由開放,它能烈烈的開一季呢!”


  泰成此時卻再不肯相讓,他望著她,堅持將那花插在了她的發鬢間,意味深長地對她說:


  “晴兒,無主之花才會寂寞地盛開,寂寞地凋零;有主的花,需得堪折直需折,莫要白白辜負了花期。”


  晚晴一下愣住了。


  她向來以為柳泰成不過是在學堂裏悠遊度日,對詩詞上尤為有限,誰料今日聽他這般說,卻也不是全然不讀書的。


  想及此,她低低一笑,道:“是了,柳郎提醒的是。”


  說著,又看了那一大瓶姹紫嫣紅的花束,問道:“我隻當是父母采的,聽柳郎這般說,那花是你采的嗎?”


  “是啊,你喜歡嗎?”泰成滿含期望地望著她,那眼中流動著脈脈深情幾乎要將她溺斃了。


  晚晴微微垂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臉頰紅暈初現,櫻唇微啟,嚶嚶道:“喜歡,柳郎有心了。”


  “好,那你吃了飯,我帶你出去轉轉。”泰成見她這般含羞帶怯,風情嫣然,不禁心情大好,笑著說:

  “秋光正美,秋色怡人,你出去轉轉,也好散散心。”


  晚晴意興闌珊道:“我不吃飯了,我不想吃。”


  泰成從自己貼身帶的荷包裏拿出一粒大山楂丸,遞於她,好脾氣地說:

  “好,那你先吃一粒山楂丸開開胃。咱們現在出去轉轉,回頭你餓了,我再陪你吃飯。”


  晚晴見他身上帶的還是自己當年丟失的那個蟾宮折桂的香囊,隻是他當成荷包來用,那香囊上的桂花樹都有些磨折了,顏色也早已有些褪色,不由心內暗暗歎息,便接過山楂丸,道:

  “柳郎的荷包裏似乎永遠都有各類藥草,是因為家裏開著生藥鋪的關係嗎?”


  泰成望了她一眼,笑著向她解釋道,說:“這個習慣是同我父親學的,現在也習慣了,帶著萬一有用呢。


  晴兒,成親後我給你也挑一些滋補的藥丸放在荷包裏,萬一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能照顧好自己。”


  “我……”晚晴見他灼灼的眼神,有點慚愧的低下了頭,低低道:“好,謝謝柳郎。”


  “走吧”,泰成自然而然地來牽她的手,道:“我們出去轉轉,你看到前麵的山峰了嗎?


  我問了當地人,說那叫作神女峰,是一個神女在天上思凡下到人間,卻屢遭坎坷,未等到情郎,最終化成了石頭的故事。”


  “化成石頭有什麽不好?再也不用受折磨了。”晚晴自忖,不過這番話她沒說出口,隻是笑笑道:


  “何必這般癡情?誤人誤己!”說著,便故意將手抬起,略撫了撫鬢發,道:“那咱們走吧……”


  泰成見她不肯讓自己握手,心裏雖有一絲不快,倒也很快就釋然了,二人並肩走著,晚晴忽問道:“柳郎,聽說你父親身子不太好,是嗎?”


  泰成愣了一下,迅即道:“無妨,隻是年紀大了的緣故。”


  “柳郎,你莫要瞞著我”,晚晴愧疚道:“聽說是為了我的事情,生氣才……”


  “他是有些生氣,不過現在已經無礙。”泰成站定,認真對晚晴道:“當日我去秦州,他便以生病威逼我,那次我是妥協了的,可是這次不成了。


  就因為那次我沒在你身邊,讓你受了那麽大的罪,我卻束手無策,還得去求他該死的裴家……”


  他的眼中浮起一層水霧,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又道:“晴兒,這次,我下了決心要娶你,我爹無論說什麽,我都不會聽。


  我可以不要柳家一分祖產,那家首飾鋪子是我自己開的,咱們到了江南,我再重新開兩間鋪子便是,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你信我,晴兒,咱們衣食無憂總是有的。”


  晚晴見他說得這般情深義重,鏗鏘有力,不由心內對他的感激又增了幾分,她輕輕喟歎道:


  “柳郎,是我拖累你了,不過秦州之事不怪柳伯父,當時裴家派人在那邊監視我們,為了不牽連你,我……我們當日……亦要避嫌……”


  她低下頭,欲言又止道:

  “而且我父親的案子,也難保他們就一點手腳也沒做。柳郎,伯父是對的,那時你若硬生生卷進去,隻怕也會吃虧……


  裴家這種高門大戶,我們這些寒門素族,又怎能鬥得過呢?”


  她此番話卻是真心而言,她雖與裴鈺軒兩情相悅,卻始終對裴家心懷疑慮,若能借此機會遠離這個名利場,也是自己情斷此生的唯一慰藉了。


  泰成見她這般為自己開脫,心裏如何不喜,可是想到她因此事受到的那些折磨,又不由沉下臉來,感歎道:


  “晴兒,你說得何嚐不是,要說起來,裴家可真是心狠手辣……”


  晚晴聽他這般說,不由驚訝問他道:“柳郎,你是怎麽認識裴家人的?”


  柳泰成見她問既此,當即也不隱瞞,便道:“柳家本就和裴家是世交,在我幼時,大哥在西州為軍隊采買的一批軍需出了點問題,被關押了起來,我爹爹萬般無奈下,去找了我娘的堂姐,也就是裴家二房的崔夫人。”


  “崔夫人?”晚晴驚訝道:“原來你是和崔夫人有親戚?”


  “是啊”,泰成溫厚地說:“晴兒不知,我母親出身博陵崔氏,她堂姐嫁了裴家。本來娘在世時,我們倆家還時常往來,可是後來娘生我時遇到難產去世後,兩家便淡了。”


  他歎口氣,頓了頓,又道:

  “說起來,我爹也可憐,他因和我娘感情深厚,誓不再娶,是以我家裏一直中饋無人。”說著,那眼圈便紅了。


  晚晴聽他這般說,忙道;“柳郎,對不起,談起了你的傷心事,你莫要難過……”


  泰成忙將那份心傷壓下去,啞然一笑,道:“晴兒,我沒事的。當年我哥哥出了事,我爹四處求人,可軍隊裏的事,同衙門的又不同,一連多日,都沒找到頭緒。


  後來實在沒法子,我爹便去求助了二房的崔夫人。崔夫人當時去找了裴大人幫忙。


  晴兒,你可知,當初崔家其實是將女兒許嫁給裴大人的,可是裴大人那時有了心上人,現在想來,應該就是杜姑姑吧。


  但親事是早定下的,他不娶,總得有人娶,所以裴家二叔便挺身而出,替哥哥娶了崔家姨媽,這惹得崔家大為不滿。因為裴大人當日已經頗有才名,而他弟弟卻默默無聞。


  後來據族裏的長輩們說,其實當時裴家兄弟都心儀杜姑姑,隻是裴家二叔為了杜姑姑,寧願娶了自己不愛的崔夫人。


  但是他沒想到,自己的大哥竟也未遵守諾言,而是另娶了周夫人,杜姑姑又因此自盡,自此裴二叔便與大哥斷了手足情,離家另娶,很多年不來往。”


  晚晴聽了這番話,那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她愕然問道:“柳郎,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她萬萬沒想到當年是因為姑姑,才導致裴氏兄弟離心離德,手足反目。姑姑固然是紅顏命薄,可是,裴家兩房的悲劇又是從何而起的?

  周夫人固然沒有得到幸福,那崔夫人呢?崔夫人的一生不也是天大的悲劇嗎?


  裴時一生懺悔,裴二叔英年早逝,全因情起。情之一事,毒酷至此,實在另人心驚膽寒!

  泰成見晚晴雙眼發直,冷汗淋漓而下,忙輕拍了拍她,道:“晴兒,這些都是我道聽途說的,未必當真,你不要放在心上。”


  “怎可能不是真?”晚晴苦笑道:“這樣的事哪是空穴來風的?”說到這裏,她忽然又想到一事,追問道:

  “柳郎,按你這麽說的話,那我當年剛到裴府時,你便知道我杜家同裴家的淵源是嗎?”


  泰成輕輕撫著她的頭發,愛憐地對她道:“傻晴兒,我一直都知道的啊,所以我才一再讓你離開裴家那龍潭虎穴,奈何你不聽……”


  晚晴聞言,不由心灰意冷,垂頭喪氣道:“夢裏不知身是客,說的是我吧!”說著,不禁潸然淚下。


  柳泰成歎了口氣,將帕子遞於她道:“好了晴兒,過去的事情不要提了。”


  晚晴接過帕子,拭了拭淚,強笑道:“是,柳郎你接著說吧!”


  “因為裴大人本來就愧對崔夫人,所以這件事他便幫忙找周家的人處理了,我爹很是感激,送錢送禮不說,還著意要和他們相交。


  但崔夫人總是寡居,我爹為了避嫌,便多和大房走動,惟是年節禮物,兩房人都有。


  當時我爹打聽到大房有個小公子和我年齡相仿,便特特帶我去,想要結識一番。其實那時,裴大人和周夫人的關係,至少在我看來,還是好的。


  我第一次去裴家時,裴家設宴款待我們父子,我見裴大人和周夫人相敬如賓,大公子二小姐承歡膝下,一家子得享天倫,好不熱鬧。


  我當時還小,不懂事,便貿然在席上問了一句,‘伯伯,和我一般大的那個小公子怎麽不出來?’


  我爹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見周夫人一愣,笑著說:‘對了,你看我這記性,快去將軒兒請來。’


  一時,仆婦領了裴鈺軒出來,看起來比我還略小些,個子也矮小。


  記得當日他穿了一件寶藍衫子,那衫子上的汙漬斑斑點點,不是很潔淨的樣子,而且當時已是初冬的天氣,他連一件薄夾襖都未穿,凍得縮肩拱腰,可憐巴巴的。


  他的小臉緊緊板著,見了我和父親,隻略點了點頭致意,由下人盛了一碗飯,匆匆澆了點菜汁吃完了,便將碗一推,說要離席。


  裴大人麵子過不去,好像訓斥了他,他這才和我寒暄幾句,我見他吃好了,自己也忙忙放下筷箸,和他跑到院子裏玩去了。


  他人冷雖冷,和我倒是玩到一起去了,我家在當地有別鄴,我爹便每日去接了他來玩,我們倆一起玩了大半個月,直到我大哥的事情辦妥了我才回京師。


  後來,裴鈺軒若來京城辦事,總到我家來住,或者去方回那裏,不過他和方回關係更近些,他倆是童年的玩伴,我不過是中途同他相交罷了。”


  最後一句話,是他為了安慰晚晴故意說的。雖他這般說,但晚晴知道他之前和裴鈺軒也是情深義重的好兄弟,若不是為了自己,二人何至於反目?


  又想到鈺軒當日在裴家原來這般受冷待,怪不得他後來的脾氣那般張狂又暴戾,心裏不由疼惜起他來。


  她抬眼遙望著隱隱青山,強自抑住翻湧的心事,輕輕歎一口氣對泰成道:“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你們倆才……”


  “晴兒,不是的。”柳泰成捕捉到了她眼中掩蓋的重重心事,一心想要開導她,忙忙解釋:

  “其實,我和裴鈺軒本就不是一路人,他好歌舞醇酒婦人,我對此無感。而且我尤為厭惡柳鶯兒,覺得她一臉妖媚氣,給裴鈺軒說了幾次,他不聽,反而和我生分了。


  後來,你來到裴府,我見了你頗為愛慕,本來他答應要將你介紹給我,結果轉眼他便矢口否認。”


  晚晴也顧不上臉紅了,驚問泰成道:“他……他說要將我介紹……給你?我,我從來不知道!”


  “是了,我怎會騙你?”柳泰成眼中劃過一絲怒意,言之鑿鑿道:


  “但此事我也未曾強求於他。可是你知道,我們家向來與裴家二房更近一些,自裴鈺甫歸宗後,裴大人或明或暗地慫恿他投了永王。


  永王雖是嫡子,但他一直是在義兄秦王的庇護下生活的,秦王軍功不低於晉王,所以當日永王能被老皇帝看上想讓他上位。


  可是後來秦王戰死,永王其實已沒有能力再和晉王抗衡,隻是秦王當初替他留了個班底,是以他實力也還沒一下消盡。


  他看不清形勢,自己作死,非要往權力這條路上湊,鈺甫不知,裴大人又怎會不知?


  他這些年一直和晉王關係密切,裴家大公子也在幽州李四原部效力,李四原是晉王的嫡係。


  但是永王有一段時間頗得老皇帝歡心,裴大人為了兩邊靠,竟然抬出了鈺甫去做棋子。


  當時我爹爹便說不妥,認為裴家在坑二房,二房孀婦弱女,沒有見識,裴鈺甫雖然學識高,但自幼跟著寡母在邊陲長大,政治上完全是白丁。


  他伯父這般給他下套,他竟順著套鑽進去了。可憐他還以為這樣便可以和他伯父分庭抗禮。


  這還不算,他伯父還給他定了京兆尹王家的婚事。這王家的女兒向來以跋扈著稱,年近20都還沒嫁出去,而且王家在政治上是牆頭草,朝三暮四的,毫無名節可言,多為士林不齒。


  可是裴大人欺負鈺甫剛到京城,萬事不知,竟然自作主張為他定了這麽親。


  我爹還特特為此事暗示過崔夫人,可是崔夫人一個婦道人家,況鈺甫又是庶子,自己能說什麽?

  再說究竟是家事,我爹一個遠房的親戚,也實在說不得。但是爹爹已經警告我,不許和他家走得過近了,一個家族裏,連至親都要送出去做祭品,實在涼薄。


  我當時未聽從我爹爹的建議,不過後來我確實親眼見裴鈺軒數次私下結交晉王的人,甚至那次遇刺也是幫晉王談事,他找到我柳家來替他療傷,那事你也知道是不是?”


  晚晴聽他這般說,當真是觸目驚心,見他問自己,忙忙點了點頭。


  柳泰成繼續說道:“本來他們裴家內訌的事情,我不樂意管,而且裴鈺甫自恃清高,和嫡母崔夫人的關係不過是走過場,與我們的來往更是蜻蜓點水。


  後來他為了往上爬,聽說竟將你引薦給了雅王,當真是狼心狗肺,我知道此事後,便和我爹說了,堅決和二房撇清了關係。”


  晚晴見他說到此處,氣得滿麵通紅,心裏不由一陣難過,隻勸道:“柳郎,舊事莫提了,再說雅王……雅王慘死……哎!”


  她難過的直搖頭,眼圈微微發紅,稍稍抬頭,她忽又想起一事來,便隨口問道:


  “不過,雅王和我的事情,當時知道的人很少,這事你怎麽知道的呢?後來,我記得你不附學了。”


  “我們生意人,就是靠著情報吃飯的,什麽信息會不知呢?”泰成望著她,深深道:


  “晴兒,你知道我為什麽不附學了嗎?除了他裴鈺軒不樂意見我之外,其實我也懶得見他。


  他裴鈺軒離了裴府的庇佑便寸步難行,可我柳泰成不是,我可以靠自己的雙手打下天下來。


  那時我想自己能自力更生,便不用再看家裏的臉色,可以光明正大地娶你,所以便堅決地從學堂出來開鋪子去了。”


  晚晴聽他這般說,往事不由一一浮上心頭,一時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說什麽好。


  泰成凝望著晚晴的眼睛,往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鄭重道:


  “晴兒,還有一事,我也要說清楚。我不是非要拆人牆角的小人,可是後來,裴鈺軒和許家的親事,已經滿城人皆知了,隻獨獨瞞了你,我便有些氣不憤。”


  晚晴此時哪能說其實自己當時早已知道此事,隻是故意沒說罷了。故而她沉默著用手撫弄著衣帶上的丁香絛,一聲未言語。


  泰成見她未作聲,心想,此事必得今日說清楚,不然日後怕她有心結,便又道:

  “我後來已經不樂意再和他裴家的人虛與委蛇,他們既然合夥欺負一個弱女子,那我怎能看著你白白跳入他裴家那個火坑?是以我幾乎便和裴鈺軒翻了臉。


  我知道他氣不憤我對你好,可是你是自由身,便由他們欺侮你年紀小,戲弄你不成?

  晴兒,今日,我便給你說句掏心窩的話,你未做成他的側室,我是有責任的。那時,我一時激憤,便將當日撿拾到的你的香囊特意戴在了身上……


  裴鈺軒他,他當時差點氣暈過去……那事,是我做的不對……那些宵小行為,不是大丈夫所為。”


  晚晴聽聞此語,隻覺百感交集,香囊之事她早已聽裴鈺軒說過,隻是此時時過境遷,還提它作甚?


  是以她避開了柳泰成的目光,將視線投入到那片深邃而幽深的群山之間,良久方徐徐道:“造化弄人,柳郎也無需自責了,都是天意罷了…… ”


  秋雨又開始淅淅瀝瀝下,一片蕭殺的晚秋景象。二人相對惆悵,久久都沒說話。


  過了三日,柳家便來下定,一片大紅的歡天喜地中,二人正式交換了庚帖,定下了親事,約好了八月初一親迎。


  禮罷,柳泰成悄悄到晚晴內室,擁著她,在她耳邊輕輕說,會一生珍視她,視她為瑰寶。


  晚晴笑了笑,什麽話都沒說。她沒有推開她,隻是避開了他的目光。


  她的心已經麻木了。她覺得其實這樣也很好,一個人若是沒有心,其實也能活得下去。


  隻是不知鈺軒是不是也是這般想的?他如今過得還好嗎?看到丹桂苑裏自己住過的韶雅堂,他可還會想起她?


  即使現在想得起,那若幹年後,他功成名就、子孫滿堂之時,還會想起少年時這段無可奈何的過往嗎?

  自己既盼著他能記著自己,又盼著他早早忘了自己。此情此景,真可謂是“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然而 ,她卻完全沒由想到,裴鈺軒此時正在勃然大怒和自己的新夫人安樂郡主吵架,吵得差點出了人命。


  一場軒然大波,不,是一場巨大的風暴正要席卷而來,但所有的人,在這時,卻還未曾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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