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淑妃
露濕晴花春殿香,
月明歌吹在昭陽。
似將海水添宮漏,
共滴長門一夜長。
——(唐)李益
宮中的日子沉悶而乏味,裴鈺媚望著寂寂的宮門,陷入了深深沉思。
新婚前三日母親去世,新婚半個月後,夫君在皇宮內發動了宮廷政變,當上了皇帝。
要說人生的波瀾詭譎,大起大落,莫過於此。
而今一年有餘,自己見到夫君,喔,不,皇帝的次數屈指可數,紅顏未老恩先斷,可是皇帝對自己有恩德嗎?也許壓根沒有吧,除了這個所謂的淑妃的封號,自己一無所有。
成親也快一年了,他到自己寢宮的次數真是寥寥無幾,偌大的耀德宮,因地處偏僻的西北角,即使炎炎夏日也冷得像冰,更遑論到了冬日。
自己出嫁前和父兄大吵了一架,為了晴兒,三哥幾乎見了她眼裏便要噴火,例行的朝見一次未見過他的身影;
爹爹維持著往日的所謂慈愛的模樣,隻是這幾個月,那慈愛背後分明帶著更多的失望。
大哥遠在天邊,自然也是見不到;二哥病廢在家,幾乎算是苟延殘喘;
淑姐姐做了不到三個月的太子良娣,便夫死家散,被迫到永寧寺出家;
裴家二房,究竟還是投錯了人,現在已經一蹶不振。
這世間的愛恨如此濃烈,卻又如此短暫,活著的,死了的,都是一瞬間的事情。
不知有多少個寂寞的長夜,鈺媚凝望著室中哪精美的宮漏,一滴滴,一滴滴,為什麽怎麽也捱不到天明?
本以為就要這樣孤寂過上一輩子,誰料三日前,三哥忽然來了,她已經一年多未見他,甚至在她的婚禮上也沒見他一麵,還是二哥親自騎馬把自己送親到了晉王府。
可誰料,在那個陰沉的午後,他卻心事重重來她宮裏見她,並告訴了自己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父親竟然在幾月前偷偷將晴兒送到了掖庭局做官婢,讓她進宮來幫助自己。
她差點暈過去,待知道了晴兒的遭遇,她忍不住涕淚沾巾,心如刀絞——
原以為放她在新婚夜逃走是幫助了她,誰料卻害的她一家陷入牢獄之災,甚至害的她沒入宮廷當了官婢。
誰都知道掖庭局是魔鬼般的煉獄,爹爹好狠的心,竟然將晴兒送過去活生生受了三個月的罪。
她見三哥麵容憔悴,精神萎靡,看起來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生愧疚,隻想他若再罵她一頓,也就罷了。
誰料他卻跪倒在自己麵前,苦苦哀求她善待晴兒,一定要,一定要藏好她,讓她完成任務後能順利出宮。
她的驕傲的三哥,自小就姿容出眾、才華卓絕的三哥,即使麵臨那麽多風霜雪雨都未曾屈下雙膝的三哥,這次真的就跪倒在地上給她叩首磕頭,希望她能善待自己的愛侶。
他們兄妹二人抱頭痛哭,捐棄前嫌,一起在等待那個在掖庭局叫季秋的女孩兒來到。
結果季秋來了,竟然是個完全陌生的女孩兒,三哥在內殿看到,差點要衝出去打進掖庭局。還是鵲喜死死攔住三哥,說會親自跑一趟去看看。
果然,掖庭局那邊傳過話,說今日是主事糊塗,派送錯了人,季秋病了,三日後必定送到。
他們那裏等得及?立刻便要去接人,還是鵲喜攔住,道:“不能三天,最多明天,到時若還是等不到人,掖庭局就等著腥風血雨。”那幫人才怕了。
三哥究竟不能呆太久,當日便懷著失望走了,再朝見需得一個月後,她誠心誠意地給三哥道歉,說是她的錯,是她的私心害了他和晚晴。
三哥沒說什麽,隻道自己已經搬出了裴府,現在隻住丹桂苑,並且準備和父親斷絕一切關係。現在隻等晴兒出宮,二人就要雲遊四海。
鈺媚不知如何勸他,隻好先讓他回去。並再三告訴他,自己一定會好好善待晴兒,一定會拚盡全力護她周全。
三哥握了握她的手,垂頭喪氣地走了。
今日,便是晴兒被接來的日子了。到了傍晚,才見鵲喜將人領回來。官婢身份低微,且大都是家族犯事才會來此,故而被認為大不祥,需得日落後才可進入貴人宮內侍奉。
鈺媚坐到正堂的主位上,見到一身粗布衣、低眉斂首,對自己三拜九叩的晚晴,那淚要千忍萬忍才能忍得下,又見她雖麵目清瘦,神色卻還恬淡安靜,倒不是自己想象那般狼狽,也不禁心中暗歎了口氣。
待行完禮後,打發完掖庭局的人,屏退了全部下人,鈺媚親自下座,攜起了晚晴的手,將她攬入懷中,低低叫了一聲:“妹妹……”一語未終,淚如雨下。
晚晴也不由淚如泉湧,二人抱頭痛哭一場,還是晚晴替她拭了拭淚,笑著說:“淑妃娘娘,我來了,咱們齊心協力,一定能破了這個局。”
鈺媚點了點頭,撫摸著她的頭發說:“你看,這頭發都有點枯黃了,從明兒起,就要好好調理,不然,我怎好給三哥交代?”
晚晴哽咽問道:“軒郎還好嗎?他……他不讓我進來的。”
鈺媚將那日情形給她說了,見她思忖了半晌,方道:“還是要借助裴大人之力方可。怎能禍起蕭牆之內呢?下次軒郎來,娘娘還是要勸他。”
鈺媚笑道:“我勸一萬句,哪比得上你說一句?”
晚晴也低下頭莞爾一笑,不作聲。
鈺媚又問她:“是否在掖庭局受了刁難?”
晚晴笑著搖了搖頭,隻道無妨,還學了很多種做粥飯的方法。
鈺媚輕輕捏她的臉,笑著說道:“怎得你就算丟到了荒漠裏也能謀生啊?”
晚晴不再說話,隻是微微笑了笑便低下了頭。
年輕的姐妹們見麵,話說都說不完,這一夜,二人便同榻而臥,說話說到了東方發亮。
按照晚晴的要求,她住到了耀德宮西南角的佛堂裏,佛堂內有一個供貴人休憩的小房間,僅可容一兩人在內,裏麵設了一張簡陋的竹榻,又臨窗添置了一個案幾,為晚晴梳妝和讀書習字所用,其餘再無多餘裝飾。
鈺媚本要收拾出主殿旁的三間大房給她住,晚晴堅決不允,此時她的身份低微,若想早日全身而退,需得避人耳目,不能出現在主殿上,每日裏讓鈺媚借口來佛堂念佛找自己。
那佛堂倒是氣派得很,當中供奉了一尊羊脂白玉觀世音菩薩,前麵放置一張花梨木大方案幾,擺著時令鮮花供果。
自此後,晚晴便在這個佛堂安置下,佛堂後有個小門,和先帝建造的藏經閣相連,她有時也去藏經閣讀書。
是以新來這一個月,晚晴幾乎沒有出現在眾人麵前,但是淑妃娘娘的氣色卻日漸轉好起來,雖仍然衣著素樸,但神清氣朗,在幾次麵見皇帝的朝會上,都表現的落落大方,有禮有節,不愧為三妃之首。
在大軍開撥赴梁地作戰之前,淑妃又將自己所有的簪環首飾都包起來,獻給皇上,道是自己的一點心意,為前線將士犒賞之用。
皇上雖沒有收下首飾,但內心大為感動,那日晚間,還特意來耀德宮坐了坐,本以為淑妃會邀請自己進晚膳,誰料淑妃見天色已晚,竟主動送客,道:
“皇上近日軍務繁忙,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去吧。我這裏沒有小廚房,飯菜也無特色,就不留皇帝了。”
皇帝見她這般行事,不由心中暗暗納罕,又見她寢宮內裝飾素樸,無多餘擺設,唯有幾束時令鮮花插在鈞瓶內,香氣四溢,不禁說道:
“淑妃何須如此節儉?怎得不讓中尚署送點好的擺設來?”
淑妃笑道:“臣妾在娘家時便這樣慣了,那些珠玉寶石,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不如折成銀錢換糧草,送給前線的將士們,讓他們多為國家安定盡一份力!”
皇帝聽後龍顏大悅,忍不住輕撫著她的背,感慨道:“後宮裏這些女人,若各個都像淑妃這般賢德,朕就有幾日逍遙日子過了,哎,這幾日總是覺得精神不濟。”
淑妃忙跪地稟報道:“皇上令德昭彰,後宮穆穆,此正是我大晉國運昌隆之時,還請皇帝保重龍體,臣妾這裏還有幾支前幾日哥哥送的關外野山參,回頭您讓侍奉的人給您煎茶飲,最是提神醒目的。”
皇帝親自扶她起來,笑道:“好啊,你的好意朕領了。前些日子公務繁忙沒來看你,以後會常常來,你可歡喜?”
淑妃一滯,低頭嬌羞道:“臣妾……自然歡喜。”
皇帝摸了摸她的臉,便起駕回宮了。
皇帝前腳剛走,淑妃後腳就去了佛堂。給晚晴說了來龍去脈後,晚晴笑道:
“我看娘娘一臉春色,必是這次應對皇帝得體,果然是這樣。
娘娘,這是個好的開端,獻禮送物這些都是其次,不過是敲門磚,最關鍵的是,你不要將皇帝當成君主,定要當成丈夫,當成親人看,若一味怕他,他會覺得無味;但若不怕他,又失了君臣法度,這分寸,還要娘娘自己拿。”
淑妃笑道:“我見了他就緊張,幸好你……”
晚晴捂著她的嘴,搖了搖頭,低聲道:“娘娘,不可說,不可說……這幾日你不可再見皇帝了。先看看前線的戰況如何,再做打算。”
淑妃見她這般警覺,忙說道:“我把侍者都摒棄到門外了。”
晚晴點頭道:“您來我這裏都不需過於頻繁了,我自明日起,要去藏經閣看書,早晚不再朝見您了,可以嗎?”
淑妃狐疑道:“晴兒,那……你自己小心一點,我讓人給你送飯過來。還是讓鵲喜好不好?”
她出嫁晉王府時,裴府陪嫁了四個丫頭,珊瑚、鵲喜、采芹和紫蝶。這裏麵唯有紫蝶不是以前她屋裏的人,是裴家下麵的莊子裏擢□□的女孩,因伶俐機智,故而取代了生病的采蘋陪了出來。
晚晴道:“好,那辛苦鵲喜姑娘了。”此時她的身份反倒比一般宮女還要低微,是以不敢再用舊稱稱人,幸而這幾個丫頭對她倒是一如既往,並不敢借故托大。
她自來不太在意這些事,淑妃答應後,她又道:“娘娘安排我見柳美人一麵吧,聽說她也頗受寵幸?”
“也算吧”,淑妃歎息道:“不過宮內有盛寵的還是徐美人,皇帝十日倒有六七日是去她那裏。或她不適,便去賢妃或柳美人那裏,其他的宮室,皇帝偶爾也去走走的。”
“嗯”,晚晴點頭思忖半晌,眉頭一皺,說:“娘娘不必驚慌,淑妃已是三妃之首,距離後位隻有一步之遙,隻要我們想點法子,必能攀上雲霄。”
淑妃苦笑著說:“你知我這人的,曆來不擅長這些事情,也不樂意雙手沾滿血去謀那權位。再說,坐到了皇後之位,就一定好了嗎?”
“娘娘,後位可以保障您在後宮的地位,坐上皇後之位,就算是皇帝的恩寵不那麽隆,總算有傍身的基礎。若生出個一兒半女,那此生便當無憂了。
後宮之爭,向來爭得不是寵,是子嗣。您坐到了後位,即使不是自己的子嗣,也得尊稱您一聲嫡母,不是嗎?
皇上已到中年,子嗣卻不多,唯有魏王李繼岌剛滿了10歲,他的生母早亡,韓賢妃和徐美人爭著要養護他,不就是這個原因嗎?
皇帝對於子嗣最看重,娘娘,在這後宮中,沒有什麽逍遙神仙派,都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晚晴勸說道。
“好,晴兒,我會努力的,我知你此行目的,你放心,我會全力配合你們的……”淑妃說完,那眼裏滿是淚水。
晚晴握著她的手,輕聲細語地說:“娘娘,裴大人縱有千般不是,他想讓您在宮內有個傍身之處是對的,退一萬步說,若您能封後,其實也無需盛寵,便可穩坐於這後宮中之中。
娘娘,我看您對皇帝並非無情,而且皇帝相貌堂堂,英俊神武,聽說11歲便已馳騁軍營之中,衝鋒陷陣,這樣的男子,不值得愛慕嗎?
大丈夫三妻四妾,自古皆然,他畢竟是皇帝,已到這個年齡,追求子嗣也是應該的。
先帝有十幾個兒子,皇上到現在也才四個孩子,還有三個早夭了,所以我想他未必一定是好色之人,但為了江山社稷,子嗣亦是絕不可少的。
娘娘,您若真嫁個酒色之徒,像前朝那些昏庸的帝王一樣的,又要怎樣呢?寂寂皇宮之中,總得找個人托付……”
鈺媚垂首不語,良久方道:“晴兒,你說的都對,可是,怎麽才能讓皇上心裏有我呢?那些狐媚妖道的東西,我是打死也做不出的。”
“您就保持著現在這樣溫柔大度就行,狐媚之法,隻是妾婦之道,您要謀得是皇後之位,怎能南轅北轍?
依奴婢看,待皇帝,巧詐不如拙誠,皇上閱人無數,他必能分得清誰對他是真心,您捧出一顆心來,他會知曉的。”
“這後宮裏,誰不是捧出一顆心來希冀得寵?”淑妃眉間微蹙,略帶點淒愴的說。
“不,您不一樣,您本來就是以繼室的名分進的王府,按常理就該封後,皇帝遲遲不封,必是他還有顧慮,我們要做的就是打消他的顧慮,讓他知道,這皇後落在裴家,是值得的。”
二人說著說著,不覺月亮升上了樹梢,照得庭院一片雪亮,淑妃這才起身回到寢宮。
藏經閣
藏經閣顧名思義,就是藏前朝經書的一個小閣子,裏麵書不太多,不過儒家的經典倒是挺齊全,道佛家的書也多少有幾部,隻是不多。
這裏常年人跡罕至,本是前朝皇帝為後宮妃嬪以及宮娥太監建造的一個小小的書苑,但妃嬪們讀書不多,又怎麽會來這裏看這些枯燥經史?
太監宮娥更不用說,不但識字的不多,就算識字,每日侍奉灑掃已經忙不過來,偶爾休息一下,誰又會來這裏消遣?
更況這裏地處偏狹,常年不見陽光,即使六月天裏,也覺得陰氣逼人,甚至有傳言這裏鬧鬼,更無人靠近了。
這裏有個大概十三四歲的小太監在守著,那小太監還是個孩子,臉龐尚還稚嫩,從不說一句話,見了晚晴隻是低低點一點頭,便悶聲不響地坐在暗影裏,有時也拿本書,晚晴倒碰到幾次他拿一本厚厚的《黃帝內經》發呆。
過了寒露,天氣愈發冷了,晚晴特地多穿了一件棉袍,尚且凍得縮肩拱腰,再看那小太監,倒是臉蛋紅撲撲的。
晚間,晚晴待要離開時,看那小太監臉更紅了,已然歪倒在那張小小梨花木椅子上,她用手一摸,這孩子身上燙的驚人,眼看已經燒的人事不省。
晚晴沒有半點猶豫,趕緊去藏經閣旁邊的大水缸裏舀了一大瓢水,皇宮的藏經閣附近,都擱置幾個水缸,以防火災可以救火,此時正好派上用場,再拿出一方自己日常使用的錦帕,替這小太監冷水降溫。
這一日已經結了薄冰,室內又冷,晚晴的手探進冷水裏,忍不住打個寒顫,可是這冷水卻有助於降溫,大半個時辰後,晚晴的手都凍僵了,那小太監終於睜開了眼,迷迷瞪瞪地問:
“姐姐,你怎麽在這兒?”
晚晴溫柔笑道:“你發燒了,我幫你降降溫。放心,一會兒我就去替你找禦醫,現在覺得好些了嗎?”
那小太監囁嚅道:“好些是好些,就是渾身冷。”
晚晴道:“可是我忘了,發燒自然是冷的,你先披上我這件棉袍。”說著忙忙脫下自己身上的袍子,披在小太監身上。
小太監抖抖索索地說:“謝謝姐姐,可是姐姐您冷怎麽辦呢?”
晚晴用手摸了摸小太監的頭,微微笑道:“沒關係,我抗冷,你這裏可有柴火棉被?我幫你生火取暖,再為你弄點東西吃吧。”
那小太監透著委屈和傷心,用極小的聲音道:“我叔叔得罪了他們,他們故意送了些劣等的柴火來,不知能不能燒起來,這月的米、錢他們也沒送來,隻剩下一小把米了,都在後麵偏房堆著呢。”
晚晴笑道:“沒關係,有柴有米就好,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替你弄。”說著,就要出門去。
那小太監一把拉住晚晴,急切地說:“姐姐,你穿上袍子,送我到偏房去就可以,那裏還有床被子,我裹著被子就好了。”
晚晴道:“好,我就扶你去歇息,但你還要披著袍子,免得再著涼。”
說著,便小心攙扶起他,將他用那袍子裹得嚴嚴實實的,一徑送到藏經閣後麵的小偏廈裏。
這裏早已黑透了,陰冷潮濕,晚晴勉強辨認出路來,趔趄著將小太監扶到床上,摸索著給他蓋被子,卻見那被子冷硬肮髒,薄薄一層,不禁心中一陣難過,這孩子真是受罪,這麽小的年齡卻要忍受這樣的折磨。
安排停當後,晚晴又到灶間掏出火折,點上一盞昏暗的油燈,開始生火做飯。
在掖挺時她煮粥的手法頗是了得,利用那點可憐的食材,她便已經做出一鍋香噴噴的粥,又拿鍋灶上堆著的小青菜,做了一份青菜羹,拿一個小小托盤,進了內室。
小太監睜開眼,看見光影裏走來的嫋嫋婷婷的女子,手裏托著一個乳白色夔紋盤,溫聲道:“快來吃吧,小兄弟,飯菜得了。”
小太監一瞬間想起了母親,想起了那個殘破貧困卻又溫暖的家。母親也是這樣溫柔的端一碗飯,在他病時讓他吃下。
他忍不住滴下淚來,又趕忙用手擦幹,道:“姐姐,我叫良兒。您叫什麽?”
晚晴笑道:“你叫我杜姐姐便是,快來吃飯。”說著,便將他扶起來,替他掖了掖被子,讓他靠在床頭,再將一張裂了無數縫隙的炕桌放在榻上,把粥和麵端在他麵前。
在這之後的許多年裏,朱良無數次想起這個情景,晚晴在昏黃的燈光下,執一碗粥笑盈盈看自己的樣子。
她給自己布餐,替自己掖著被子的場景,是那樣親切,那樣溫暖,如同春風拂過大地,微雨灑落花瓣,每當想起,都會讓他會心微笑,心中的溫暖瞬間蔓延。
晚晴來照顧了朱良三天,後麵幾天卻換了鵲喜來照顧他,每日替他做飯。鵲喜是個不愛說話的冷性子,有幾次他陪著笑臉問晚晴,對方都支支吾吾的不樂意說,有一次實在被問得不耐煩,索性道:
“我家姑娘是淑妃身邊的人哪,哪能日日都來照顧你?這幾日淑妃身子不適,合宮裏的人都在忙活,姑娘怎麽有空來?”
看著朱良委屈地撇著小嘴不說話,鵲喜又有些不忍,道:
“好啦,我今天晚上回去就給姑娘說一聲,讓她抽空來看你好吧,你這委屈樣子,若被你叔叔朱公公知道了,還以為我們欺負你呢。”
朱良聽到這兒,心中一驚,忙問:“我叔叔……放出來了麽?”
“沒什麽大事,就是不小心打碎了徐美人的珊瑚盞嘛,你叔叔是皇上身邊侍奉的老人了,又是大內總管,難不成為個美人的物件就關他一輩子?”鵲喜漫不經心的說。
“那我叔叔現在在哪裏?”朱良急切地問道。
“看你猴急的樣子,有淑妃娘娘幫著說情,你擔心什麽?趁著後日是臘祭,皇上大赦天下,後宮也放出了一批宮人太監。
你叔叔現在暫時回太監所等著了,估計這一兩日就能回到皇上身邊。到時你就可以看到你叔叔了。”
“謝謝淑妃娘娘,謝謝杜姐姐。”
朱良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來,跪在地上叩頭不已。再抬頭時,鵲喜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