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死牢(2)
見鈺軒抱著晚晴走過,近旁監舍的女犯們不由看直了眼,她們早已被從睡夢中驚醒。
見這般年輕英俊的貴人竟然到這死囚牢裏英雄救美起來,救得還是和自己一般身份的女人,大家不由又是憧憬又是酸楚,七嘴八舌道:
“啊呀,還是生個漂亮女兒好啊,這死囚牢裏都能直接抱出去啊……”一個頗有幾分美色的年輕女囚撫弄著頭發伸著脖子看了許久,擠眉弄眼道。
“罷了李嫂子,你毒殺了親夫的罪,就是皇帝來了也赦免不了你,你就等著淩遲吧,還在這酸什麽?”
旁邊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大婦人嘲笑她道。
“咦,你個方夜叉,你把人家鄰居小郎扔到井裏去淹死了,你就能出去嗎?你不也就是伸頭一刀的命嗎?”
那年輕女囚怎會輕易認輸,立刻叉起腰開戰。
“你個小biao子知道個屁!要是有這麽英俊的小郎抱老娘一回,老娘就是連死上十回又有什麽怕的?”
方氏原本是個滿臉粗麻的蠢婦,此時竟大白天做起了春夢。
“都給我閉上你們的鳥嘴,不然給你們一個個把牙敲了,也不瞧瞧自己都是些什麽貨色!
有這功夫,還不多想想過兩天到陰曹地府裏怎麽去求求閻羅王,讓你們投個好胎!”
獄卒都開始換班了,一個瘦弱矮小滿臉麻子的獄卒罵這幫女囚道。
“別惹他們了”,那個年輕女囚悄言道:“他們天天輪流去看美人,眼看著美人跑了,他們氣的……”
“快積點德吧”,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道:“讓人家小娘子穿著那麽薄的衣裳,就為了多看人家的身形!
鞋也不讓小娘子穿,說是人家的腳白好看,這下好看了吧,一人100板子,估計不死也殘了,李三撞槍口上了,聽說要杖斃。”
“這麽厲害啊?”幾個牢房的女囚呼啦啦湊到自己監舍前麵,想著打聽點消息。這個牢裏都是死囚犯,一人一個監舍,是以聚堆聊天機會不多。
“這什麽來頭啊?這母女兩個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尤其那個小娘子,哎呦我就是女人也忍不住想去擰擰那個臉蛋啊……嫩得和熟雞蛋剝了皮似的……”
“我剛看那個貴人對著那婦人又跪又拜的,倒和女婿一般……”
“噓……”方氏悄悄給大家做了個手勢。
眾人一看,原來是一個精明幹練的年輕侍衛背著那姑娘的母親出來了,牢頭孫子般地點頭哈腰在前麵引路。
有人酸溜溜道:“哎,我要是有這麽標致的閨女,也能從這死囚牢裏出去就好了。”
旁邊監舍裏的女人刻薄地說:“罷了刁嬸子,你一包耗子藥害死了你婆婆一家子八口人,連3歲的黃口小娃都沒放過,你是積了什麽德能生出這樣標致的姑娘!”
“那是那個死老婆子天天背地裏挑唆她兒子打我!”滿臉橫肉的刁嫂子一口濃痰噴向那人,惡狠狠道:
“他們一家子斷子絕孫,活該!老娘要在地下再見到他們,還得再毒他們一回!”
自然,死牢裏那些喧嚷聲鈺軒沒有聽到,此時他正輕輕喚懷中的女孩兒道:“晴兒,晴兒,你還好嗎?你醒醒好不好……”
一到了牢獄外,被冷風一吹,晚晴醒轉過來,她一見鈺軒的臉,便軟軟的掙紮道:“我要回去找我娘,你放下我……”
鈺軒輕聲細語道:“晴兒,你平靜一下好嗎?我們還在秦州大牢內,一會到了驛站咱們稍事修整,就回京去麵見我爹,他會想辦法的,你父母一定會被救出來,你放心。”
晚晴這才不言語,隻是默默流淚。
一時出了大牢,牢門外候著柳泰成主仆和阿默、阿旺,四人一見鈺軒忙走上前。
柳泰成見裴鈺軒懷裏抱著晚晴,心內不由又是酸楚又是釋然,他略略往往前站了一步,拱一拱手,說道:“裴賢弟辛苦了!”
裴鈺軒站定,對他微笑著說:“這次多謝柳兄通報,內子才得平安,鈺軒在此拜謝了。”說完,鄭重向他鞠了一躬,看起來對他是真心感激。
晚晴聽鈺軒這般說,身子一滯,猛地從他懷裏抬起頭看著他,柳泰成也難以置信地望著裴鈺軒,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裴公子,你放我下來!”晚晴強打著精神,咬牙道:“我給柳大哥道聲謝。”
“你看看你的腳,還能下地嗎?”鈺軒全然不顧二人看他的眼神,隻是心疼地對晚晴道。
眾人看晚晴的腳,果然是又紅又腫,腫的像一根透明的大紅胡蘿卜,腳心上麵全是碎草紮刺入肉中,簡直慘不忍睹。
“晴……杜姑娘,你……你怎的這般模樣?他們是不是虐待你了?是不是?”
泰成的眼圈一下紅了,他不避嫌疑地望著晚晴,待要伸過手來,卻又停在了半空中。
晚晴堅決地從裴鈺軒身上掙脫下來,鈺軒拗不過她,隻好用一隻胳膊緊緊攬著她,她強忍腳底刺痛,給柳泰成躬身行禮道:
“柳大哥大恩大德,杜家上下沒齒難忘。若不是你幫忙上下打點,我和娘早死在牢裏了。柳大哥,我隻盼著日後有機會報答你的恩德……”
她的淚滴下來,望著泰成欲言又止,此時心無他想,隻盼著不拖累他便是極好了。
泰成隻覺喉頭發緊,哽咽道:“無妨,杜姑娘不用客氣。日後有用得著泰成的地方,盡管開口便是。”
說完,又轉頭對裴鈺軒道:“裴賢弟,還盼你好好待杜姑娘,她……太苦了……”
裴鈺軒聽他如此說,便也誠心誠意對柳泰成欠身致意道:“放心吧柳兄,我會保護好晴兒的。這次多謝你了,回京後我們再敘。”
說著,便將晚晴抱到馬上,自己也隨之上馬,對柳泰成拱手道:“多謝柳兄,後會有期!”
晚晴向他說了句什麽,柳泰成沒有聽見,隻看見馬蹄騰空後,濺起一陣飛塵,緊接著裴府侍衛均上馬跟隨,眨眼間便已沒了蹤跡。
“看看吧,公子永遠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允兒見那滾滾煙塵,不由悻悻道:“咱們上下打點了二三個月了,銀子花了上千,您非得去京城請裴公子,好了,人家一來,杜姑娘又被搶走了……”
“不告訴裴鈺軒,咱們可進得那監牢半步嗎?你沒看到晴兒的腳都腫了嗎?我看她身上那身囚衣都磨爛了,再待下去,估計命都要搭上。……
他們是官,咱們是商,商再有錢,哪有權力好用?”柳泰成長歎一口氣道:“罷了,隻要晴兒能脫離險境,我祝福她!”
允兒在旁撅著嘴小聲嘟囔道:“哼,公子就是屬包子的,為了杜姑娘,京城不呆跑到這偏僻的秦州來開個什麽分店,虧損不說,還得天天伺候那個窮酸杜大人下棋吟詩!
關鍵人家一家子裝聾作啞不吐口,我說您至少先提親吧,您也不聽,這下又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吧!”
“閉嘴”,柳泰成陰沉著臉道:“你膽子現在越來越大了!還不趕緊收拾收拾我們回京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允兒偷偷吐了吐舌頭,滿心不服氣的走了。
泰成見他走遠後,不由濕了眼眶,想幸好當初自己沒有向杜家提親,不然杜家遭遇如此變故,自己又沒本事救不出她們母女,與其那時眼睜睜看她死,還不如現在見她又跟了那人,至少這樣,她能被救出生天。
想及此,他長歎一口氣,苦笑了一聲,看著天上疾馳而過的飛鳥,未曾留下一絲痕跡……
到了驛站,裴鈺軒先吩咐打了盆水,自己親自擰毛巾給晴兒擦了擦臉,又替她拿梳子理了理頭發,將上麵沾著的碎屑和稻草拿下來,然後吩咐屬下去拿一套女裝,給晴兒換上。
此時他才發現晴兒不但腳是腫的,手竟然也是紅腫的,幾乎拿不住任何東西。他不敢再問,隻好壓下心酸,對晚晴道:
“晴兒,急切間不能洗澡,你換上這套衣服,先把身上的囚衣脫了吧!”
晚晴聽了母親的話,卻也不再拒絕他的示好,隻是心裏打定了主意,一切等到見了裴時再說。
此時她聽鈺軒讓她換衣裳,便窸窸窣窣地開始解衣服帶子,奈何她的手是腫的,弄了半天也解不開。
鈺軒在旁試探問道:“我來幫你好不好?”
晴兒知道此時不是計較的時候,也便點頭應允道:“有勞了。”
鈺軒顫抖著手解開她的囚衣,卻驚見她的肩膀、胸前密布著大大小小的掐痕,除了胸前裹著抹胸的地方看不見外,其餘肋下、後背全部都是斑斑點點的青紫痕跡,不由令人倒吸一口冷氣。
鈺軒一時氣得七竅生煙,兩隻眼睛便要噴出火來,一把抽出佩劍,就要衝出去。
晚晴死死拉住他,歎了口氣道:“隔著衣衫掐的,……無妨……”
裴鈺軒猛地將晚晴摟在胸前,失聲道:“是我該死,是我該死,我竟讓我的女人受這般侮辱,我真是該死!”
晚晴顫抖著推他道:“不怪你,是我爹爹自己出了事……”
鈺軒眼神中閃過一絲陰冷,他咬牙切齒道:我要讓他們都死無葬身之地!
晚晴淒涼落淚道:“算了吧,何必再犯殺業?他們也就是掐我擰我幾下,聽說上頭不讓他們動我,不然,我早已死在裏麵了。”
“上頭?”裴鈺軒鳳眸一寒,狐疑道:“為何上頭下了這樣的命令?”
“不知道,剛開始我還以為是你幫忙打點的。”晚晴苦笑道。
“不是我,我這兩個月都在參加科舉考試,我根本不知道此事,我……我若知道,一定不會讓你受這麽多的苦!
此事是柳泰成通知的我,我知道了,一定是,一定是……”鈺軒氣極,劍眉橫立,紫脹著一張臉,一時竟有殺氣環繞在身。
晚晴見他這般,不由眼神黯淡,垂眸低言道:“不管是誰,都算救了我們母女一命吧,我都感恩。軒郎,也謝謝你,救了我們母女。”
鈺軒聽他這般說,不由得眼底血紅,右手握拳連連擊打自己的額頭,使得額頭一大片紅青起來,晚晴看不過去,拿住他的手,勸說道:
“軒郎,這些都過去了了,對你們裴家,我還是感恩的。
我爹的同僚史大人,上個月已經被斬首了,親眷全部流放荒蠻之地,聽人說,他的妻子和兩個女兒已經死在路上,隻剩下一個八歲的兒子,被一個忠奴帶著,前往流放地。”
說完,那眼中的淚怔怔流下。
“晴兒放心,我裴鈺軒以生命為誓,必將你們一家救出生天。”鈺軒一邊替她擦淚一邊說。
“軒郎,我娘說得對,我爹這罪,是無法全身而退的,肯定要判,到底要怎麽判,還要請裴大人幫忙看,不過我就算賣身為奴,也一定不讓我爹慘死在大牢裏。”晴兒閃著淚光說。
“有我在,不用你出頭。”鈺軒柔情似水地望著她,一麵說著,一麵想來替她解裙子,晚晴忙捂住裙帶,躲閃道:“這個我自己來。”
鈺軒隻當她羞澀,軟言相勸道:“晴兒,你莫怕,我隻幫你換外衣。”
誰料晚晴將那裙子褪下,隻見青紫的傷痕蜿蜒而下,透過薄薄的裏衣,遍布兩條腿上,像是一條條蜿蜒扭曲的蜈蚣密布其上,當真是觸目驚心,令人不忍卒看。
鈺軒見此,一拳將桌上的蓋碗砸的粉碎,那血一滴滴滴落在桌子上,他一言不發,轉身往門外走,晚晴一時拉他不住,急切之間跪倒在地上緊緊抱著他的腿。
鈺軒低頭望著她,見她眼裏噙著淚,滿目悲涼。
裴鈺軒的眼淚一滴滴滴下來,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手攥得爆出了青筋。
晚晴的眼淚濡濕了他的袍角。
二人淒涼相望,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聽外麵阿旺來報:“稟報公子,廚房已經準備了粥麵,請問現在傳飯嗎?”
裴鈺軒擦了一把眼淚,一把拉起晚晴,讓她坐在塌上,替她細細地係上了裙衫,又拿白布幫她纏上了紅腫的雙腳,然後抱起她,低聲道:“忍著點,咱們回京去。”
晚晴點了點頭,他將唇覆在她的額頭,低聲道:“那們馬上出發,這鬼地方,一分鍾都不要呆了,到下一個驛站吃飯,好不好?”
晚晴點了點頭,歎息了一聲,看著霧蒙蒙的天空,再不說話。
鈺軒來秦州是騎馬來的,但回去時晚晴體弱,不能騎馬,隻能臨時找了輛馬車坐,侍衛們騎馬在旁跟隨。
在車上,晚晴一直怔怔地,未曾說話,隻是滿麵憔悴,似雨打的浮萍般無依,鈺軒看著憐愛不已,待要伸手攬她時,她略猶豫了下,委婉推辭道:“軒郎,我身上髒。”
鈺軒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許久,方才落下。
晚晴閉上雙眼,斜斜倚在座位上,不再說話。她到底還是過於疲倦了,不一會兒,便似睡著了。
鈺軒到底還是悄悄將她攬到了自己懷裏,眼見她頭發已經枯黃打結,臉上也帶了些暗黃色,宛若玫瑰般的唇瓣,變得那樣蒼白。
曾經那般美的一個人兒,現在被折磨地幾乎變了個人,又想起她那一身傷痕,不由暗暗痛恨自己,更痛恨那些折磨她的人。
中間他們在客棧吃了點飯,晚晴也強忍著吃了半小碗粳米飯,喝了一盞湯。
鈺軒見她多夾了兩筷子雞湯幹絲,便吩咐讓人去要了菜譜,回頭準備讓廚房給晚晴做。
晚晴看著他這般體貼,對他笑了笑,似乎有無限感慨。
鈺軒重又見到她這般慘淡的笑容,又是愧疚又是難過,執著她的手,心裏有千言萬語,卻一時說不出來。
到了半夜,一行人終於到了京城,鈺軒安排晚晴暫住丹桂苑。
黑漆漆的夜裏,院中有數盞喜上眉梢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曳,臨近正堂處,更有兩盞巨大的天女散花燈發出耀眼的光芒。
晚晴一路走過去,表情漠然。
鈺軒偷偷覷眼去看她,見她隻是心事重重,自己也不由深深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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