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家法
柳府的朝食大都在巳時方開始,這段時間因柳老爺身體不適,要配合飲藥的時間,所以將朝食放到了辰時。
柳泰成一麵和父親說些閑話,一麵給父親布菜,柳父問道:“裴家三郎昨日的婚事,沒出什麽紕漏吧?”
泰成笑答道:“紕漏倒是沒有,隻是裴三喝得暈頭轉向,我看是個大醉三天的模樣。”
“娶了個病秧子,難怪他心裏不安。”柳父沉吟道:
“過兩日你還該去勸勸,你們畢竟有同窗之誼,咱們雖然計劃著往南邊去,這京城的關係也不可不維護,再怎麽說,不能在麵子上過不去。”
柳泰成不敢給父親說自己已經和裴鈺軒翻了臉,此次去他家賀喜不過是提前接了請帖不得已的應酬,他替父親取了一方栗子糕放到他眼前飯碟中,應聲道:
“好,都聽爹的。來,您嚐嚐這新做的栗子糕,聽說最是安神補脾的。”
“別給我打馬虎眼”,柳父按住兒子的手,問道:“怎得裴三郎成婚,你倒高興成這樣?成兒,你給我實話!”
柳泰成下意識地撫了一下唇,道:“爹,我哪有高興呢?”他有點心虛,略略低了低頭,說道:“我不一直這樣嗎?”
“還沒高興,你從昨天晚上喝了喜酒回來,就咧著嘴笑到今天了,怎麽,你自己沒覺察到?”
“是嗎?”柳泰成心裏暗道,“怪不得我的臉今天早上有點酸,難道是樂的?不會不會,裴鈺軒的婚事畢竟不是件喜事,自己還替他難過呢!
可是,可是他一向那般飛揚跋扈,霸道蠻橫,還貪得無厭,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該受點教訓麽?”
“杜家大小姐聽說人還不錯?”柳父冷不丁問了一句。
“啊?爹……”柳泰成冷不防聽父親說起晚晴名字,有點狼狽道:什麽,什麽杜小姐?
“行了,你那點心事我還不知道嗎?”柳父安然地說:
“不過杜家是官宦人家,而且我聽說他家的小姐可是搶手的很,前有牛尚書公子,後又雅王、裴三郎,都對她十分中意,成兒,爹勸你還是不要碰這燙手的山芋。”
“爹……”柳泰成臉色微微發紅,聽父親竟然將杜家的事情打聽得這般清楚,心裏暗暗有些驚訝,他辯解道:
“晴兒是個極好的女孩子,你若見了她,定會喜歡的。”
“嗯,不是個極好的,能引得這麽多好男兒折腰?”柳父拿著帕子拭了拭嘴角,語重心長地對兒道:
“成兒,娶妻娶賢。樣貌家世是其次,少惹是非才是最重要的,咱們畢竟是商賈人家,比不得那些達官權貴手眼通天。
爹不是非要阻止你,隻是裴家是什麽人家你心裏清楚得很,更何況再加上雅王的這一層關係……”
“爹,我認定了晴兒,我非她不娶。”柳泰成急了,他騰得站起身,對父親道:“我不管前路多麽艱險,也要和她在一起。”
“放肆!”柳父氣得打跌,怒斥他道:“柳家哪條家規是讓你站起來訓斥你老子的?”
柳泰成還未答話,忽見一個仆役帶著氣喘籲籲的方回從二門方向一路跑來,方回大老遠便對柳泰成喊道:“柳兄柳兄,你快出來,出事了……”
他本是個小胖子,多走幾步路都要喘的,這一番奔跑更是喘的厲害,柳泰成見他這般模樣,嚇了一跳,忙出來問道:“怎麽了賢弟?”
方回附在他耳上說了幾話話,柳泰成臉色大變,驚慌失色地問:“你說得可當真?”
方回跺腳道:“啊呀,這都什麽時候了,我還哄你……”忽地抬頭一看,柳老爺子站在門口,忙忙作揖道:“柳伯父,抱歉剛才……”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柳泰成打斷,柳泰成對父親道:“兒子還有點事,父親自用早餐吧。”說著,便一溜煙跑了出去,留下方回站在那裏,尷尬不已。
柳泰成騎馬一路馳騁到了杜家巷口,剛下馬,卻見一個穿著一身破爛麻衣,頂著一個雞窩一樣大腦袋的老丐倚在巷子口的牆根下曬太陽,見他走得這麽急,笑嘻嘻對他道:
“少年郎走得這麽急,是急著找媳婦啊?……”
泰成哪有閑心和他說這個,將韁繩扔給允兒,拔腿便向杜家跑去,杜家小廝福子哭唧唧地開門,一問,說是小姐至今昏迷不醒,一家子亂成了一鍋粥。
晚晴的表哥宋毅天還沒亮就得了信跑了來幫著照顧,他一個小生意人,哪能請得到名醫?隻能去附近藥店尋了兩個大夫來。
這倆大夫來看了晚晴,都說治不了,就算治好了腦子也燒壞了,寧夫人暈厥,杜大人把自己關在書房不出。
宋毅急得冒火,正手足無措之時,不知為何方回忽然來了,一見此景立刻想派人去請柳泰成,想了想,又說還是我自己去請,說著騎上馬匆匆去了。
你道方回是怎麽得的信息?原來他昨晚喝喜酒喝多了,壓根沒回家去,就住在了裴家的客房裏。
早上他還沒起身,就見裴鈺媚身邊的珊瑚慌慌張張跑來找他,讓他速速去通知柳泰成,杜家出事了。
究竟出了什麽事,她也沒細說,方回見她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便想去找裴鈺軒問個究竟。
誰料她黑著臉往外推他,說二小姐吩咐,讓他趕緊去找柳泰成,千萬別去前廳,前廳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方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好自己先騎馬去杜家看了看,果然一派人仰馬翻的樣子。
他也沒細打聽,自知此事自己也幫不了大忙,隻好十萬火急地趕往柳家,找到泰成後,他自己避嫌,也未再去杜家,便暫時回家等候消息了。
柳泰成來到杜晚晴時,裴家請的太醫院陳院判也來了,為杜晚晴診了脈,又問是誰主事?
宋毅忙忙將柳泰成推到前麵,柳泰成倒也未曾推脫,便接過陳院判的方子,叫允兒速速回去到自家藥房抓藥,又讓他去將林大夫帶來,再從總店拿幾棵老參來。
允兒領命去了。泰成這才轉身找宋毅說話。宋毅見他指揮若定,絲毫不避嫌疑,不禁暗暗為表妹一家歡喜,心裏滿是感激,便將自己從杜家仆從那裏打聽的昨晚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
原來昨日夜半,晚晴冒著瓢潑大雨回到家時,卻見家裏竟然還有燈燭未熄。
她此時心神俱喪,也沒在意,誰料剛入廳堂,卻見母親尚未就寢,從內室迎出來,驚訝地問她為何這麽晚回家,怎麽不在裴家待一晚,等明日福子去接她。
她抱著母親隻是一味哭泣,做母親的也舍不得多問,便想讓她換下濕透了的衣衫先去休息,結果舉起燈燭一看,卻見她身上竟穿著成親的喜服。
原來裴府的喜服十分講究,裏外三層皆繡有喜字,洞房中晚晴脫下的隻是外罩,身上還穿著兩層,也都是細紅錦帛織就的鴛鴦好合喜衫。
母親這一件驚得非同小可,忙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她見無法隱瞞,便向母親說了事情的原委。
母親又驚又怒,當場給了愛女一記耳光,晚晴也不辯解,隻是跪倒在地上,流淚道:“娘,我錯了,我錯了……”
寧夫人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捧在手心裏的女兒竟然敢私自與人做妾,這,這真是石破天驚一般的事,自古以來,哪有官家小姐自行嫁娶的?
婚姻自有父母命媒妁之言,怎得自己知書達理的女兒卻做這忤逆不孝的事情?這要傳出去,以後女兒的一生不就毀了嗎?
她一口氣沒上來,氣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女兒已經被捆到祠堂裏,她當晚剛剛從洛陽出公差歸家的丈夫,已經成了一頭暴怒的雄獅,瞪著血紅的雙眼,將蘸了鹽水的荊條沒頭沒臉地向自己花骨朵一般的女兒抽去。
女兒撲倒在地上,身上濕漉漉的紅色喜服都被荊條一道一道劃得稀爛,細密的血珠滲過喜字,浸染成一片怵目驚心地紅。
可憐女兒早已昏迷不醒,做父親的還在不停地鞭笞她,似乎荊條下不是愛若珍寶的女兒,而是一個冥頑不靈惡貫滿盈的囚犯。
“住手,住手,你要打死女兒嗎?你瘋了嗎?”
寧夫人看見此狀,隻覺肝膽俱裂,她衝上前去,伏在女兒身上,哭泣著質問丈夫道:“你瘋了,你要打死我們的女兒是嗎?”
“她不是我杜家的女兒,她是淫奔不堪的dang婦,她不守婦道,有辱家門,本就該死……”當日慈祥的父親已經怒發衝冠,一把掀開妻子,那荊條又要抽下去。
“她才十六歲,你就這麽咒罵她,老爺,你不問青紅皂白,便這樣責罵孩子……”寧夫人用手攥住荊條,聲嘶力竭喊道:
“我的女兒,就算陷落溝渠,淪落成賤婢,也是我的乖乖。她有錯,我教她改了就是,無論怎麽樣,我都不會棄下她,更不會要她的命……”
“那是你婦人之仁,我杜家百年清門,不能毀於dang婦之手……”杜大人麵容猙獰,五官都變形扭曲了,手上青筋條條迸起,咬牙切齒道:
“不打死她,我怎麽有臉去見杜家列祖列宗?”
“她還是個孩子,她還是個孩子”,寧夫人望著宛如惡魔般陌生的丈夫,泣不成聲道:“你做父親的,怎麽能這般惡毒的咒罵自己親身的骨肉?
我問你,當初是誰把她送到那虎狼窩裏的?是你,是你!你記著你妹妹的仇,你故意送她去的!
杜宇,你別以為你的私心我不知道……現在周夫人也敗了,你妹妹的仇也報了,你利用完我女兒了,就要打死她……”
“你瘋了,你這潑婦!”杜宇一記耳光橫掃,將寧夫人掌摑在地上,寧夫人剛要起身,卻見衣襟被微微握住,女兒慘白著一張臉,虛弱地說道:
“娘親,是我錯了,是我讓杜家……蒙羞,讓爹爹打吧,……打死我,我沒有怨言……都是我的錯……”
“傻孩子,娘的傻孩子……”寧夫人摟著女兒,見她身上的血水橫溢,和著那一條條深且長的突兀的鞭痕,不由肝腸寸斷,放聲痛哭。
這廂杜宇卻還不解恨,再一次將夫人推到一邊,又要舉起荊條抽打女兒,卻見夫人絕望地嘶喊道:
“杜宇,你已經害了小姑,難道還要害了我女兒不成?”
杜宇一愣,握著荊條的手顫抖了一下,卻忽而如脫韁的烈馬一般,將夫人甩到一邊,那荊條又狠狠抽打在女兒身上,可憐晚晴已連疼字都說不出口,荊條落下時,身子隻是不停抽搐。
寧夫人起身,猶如瘋魔了一般衝向杜宇,對著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那血瞬間便冒出來,杜宇扔了荊條,捂住手腕狂怒道:“你這瘋婦……”
寧夫人淚痕滿麵,披頭散發,形同鬼魅,嘴角還掛著血跡,她圓瞪著雙目,張開雙臂護在女兒身旁,高喊道:
“杜宇,今天你要再動女兒一下,除非從我的屍身上跨過去!”
杜宇被她這的模樣嚇得往後倒退了兩步,卻還是不依不饒道:“滾開,你當我不敢麽?”
寧夫人冷笑兩聲,一把拔下頭上的銀簪,壓在自己的脖頸上,對暴怒之下迷失了心性的丈夫,字字泣血道:
“我知道,我寧氏出身商家,配不上你京兆杜氏的清貴門第,你也從來沒看得起我,我生的女兒,也不合你的心意!
你心心念念,忘不了你那冰清玉潔的妹子……好,好,今日我們娘倆就共赴黃泉,你自己守著你杜氏的門第和你妹子的牌位,過一輩子吧!”
說著,那手上的簪子便要往脖頸上刺,被早已嚇傻了的福子在一旁死死按住手,好說歹說搶了下來,這邊劉媽媽跪倒在地上抱著杜宇的腿,老淚縱橫道:
“姑爺,姑爺,求你放了小姐吧,小姐跟了你這些年,一天好日子沒過,你如果打死了晴兒,小姐就活不成啦!姑爺,求你看在死去的寧老爺寧夫人的麵上,饒了小姐母女兩個吧,求你了……”
杜宇忽覺萬念俱灰,一個踉蹌跪倒在地上,淚水漣漣道:“我杜家到底是造了什麽孽?為何會一再遇到這種有辱門風的事情?”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小姐?老爺夫人,不好了,小姐發起高燒來了……”
老仆杜忠扶起自己一手背大的小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孩子,好孩子,你別嚇忠伯,你身上怎麽和炭一樣燙?”
寧夫人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伸手一摸,女兒的身上果然已如著了火一般,她將臉貼在女兒的臉上,輕聲道:
“好孩子,你莫怕,娘護著你,無論你做了什麽,都是娘的乖乖……”
杜宇見此狀,不由更是心灰,將荊條扔在地上,長歎一聲,恨恨地走了。
寧夫人見丈夫走後,心思暫明,吩咐道:“福子,你去把宋家表少爺請來幫忙照看一下,劉媽幫小姐清洗一下傷口,裴忠,你去附近藥鋪看看店鋪是否開門,請個大夫來。”
此時天已將曙,杜晚晴已經昏迷不醒。
柳泰成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猶如雷擊般,半日回不過神來,想想裴家真是喪心病狂、豬狗不如,竟然為了一己之私,算計到一個小姑娘身上,逼得晴兒到了今日這般境地,若晴兒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定與他裴家不共戴天。
想及此,他恨恨地將拳頭砸在桌子上,宋毅也在一旁長籲短歎,為姨母一家擔憂。
還是泰成老成一些,過了沒多久,他便調整情緒,替杜家請醫延藥,又讓宋毅先回去照顧快要臨產的妻子,自己在這裏坐陣。
宋毅早知他對表妹的情義,便也沒有推辭,千恩萬謝地回去了。
一連三天,晚晴的病不但沒好,反而愈演愈烈,眼見就要彌留。
杜宇終於從書房裏蓬頭垢麵地出來。這三日,他終於算是恢複了點理智,知道女兒年齡尚幼,很有可能是中了人家的圈套,而自己將女兒往死裏打,可不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他心裏悔愧不已,又見昏迷不醒的女兒和三日裏水米未曾沾牙的夫人,心裏愧疚更深,隻覺生不如死,此時恨不得一把火將裴杜家兩全燒了也便清淨了。
到了第三日,從陳院判到林大夫,見了病人都直搖頭,讓家人準備後事了。
老丐
柳泰成眼看晚晴生命垂危,隻覺心如刀割,卻又無計可施。他還想再去找大夫,暈頭暈腦地走出巷口,又見那老丐在太陽底下捉虱子,笑著問他:“差不多了吧,小夥子?”
“什麽差不多?”柳泰成盯著這蜷縮成一團破衣爛衫的老丐,怒喝到:“你說什麽?”
“我說那丫頭差不多了吧?嘖嘖,好大麵子,你看看哪,她家院門口溜達的那些探子,賊眉鼠目的,我很不喜歡,這丫頭走了,我估摸著他們就消停了。”
老丐捉著一隻虱子,對著太陽一照,咯嘣一聲扔到嘴裏,嚼的起勁,似乎那是美味佳肴。
柳泰成見他這般,隻覺一陣惡心,又聽他說杜府門口有暗探,仔細一看,果然有三兩人,看似閑人,卻一直在巷口溜達。
又是該死的裴家,他氣不打一處來,真想現在就去裴府找那罪魁禍首的裴家父子,大卸八塊以示泄憤。
“哎哎小夥子,你別擋著我的光哎,你靠點邊,那丫頭今日且死不了呢!
黑白無常還沒來,他們在東城收魂呢,一家子七口得了瘧疾,小的吊了半口氣,這哥倆蹲了三天了,一時半會來不到這裏……”老丐又掏出一個虱子,咯嘣咯嘣地嚼。
“你……你是何人?”柳泰成半信半疑地問老丐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不真誰知道?你明日亥時看看不就知道了?”
“明日午時?為何明日午時?”柳泰成驚問道。
“啊,午時這姑娘就升仙了,說起來,我還得說聲恭喜。”
老丐笑眯眯地說,接著拔開身邊那個巨大的酒葫蘆,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酒,見柳泰成一臉絕望地望著自己,他笑一笑,用手背擦了擦嘴,說道:
“看什麽看?人家升仙你嫉妒是不是?哎,其實說實話啊,不但你嫉妒,我也嫉妒啊!
你說我修煉了這麽多年了,怎得還不如人家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老天爺不公平,不公平……”
他搖頭晃腦的又要去喝酒,那酒葫蘆空了,他左搖右晃,半滴酒也沒有。
柳泰成已經愣在當場,半日回不過神來。
此時允兒正從巷外走來,見自家公子如喪魂魄般站在一個乞丐麵前,有些驚訝,他低聲道:
“公子,壽器鋪的白老板說現在最好的板就是杉木的了,楠木的委實是沒有,要的話得提前預訂,我就先定了一口杉木的……”
柳泰成心如同被狠狠剜了一刀,頭嗡嗡直叫,隻看見允兒的嘴一開一合,說的什麽他茫然不知。
他仰起頭,淚水滾落了下來,自言自語道:“晴兒,晴兒,難道你我今生果然無緣麽?”
“杉木棺材就極好,人家不過是屍解,一張席子裹身都行。”那老丐搓了搓身上的老泥,頭也不抬地說。
見大家都不理他,他又望向痛苦萬分的柳泰成,打趣道:“小兄弟,你看你都高興的流出眼淚來了,就是自己要屍解了也不過如此吧!”
“喂,你胡說什麽?”允兒高聲嗬斥那老丐。
“請問杜家是這裏嗎?我們是泰和樓的,來給杜家送席麵。”不知何時,二個青衣奴仆抬著食盒氣喘籲籲地走到這裏,問道。
“放下,你們回去吧。”允兒吩咐道。那兩個青衣奴離開後,允兒紅著眼睛對柳泰成稟告:“公子,這是我叫的飯食,怕杜姑娘……杜姑娘往生,要宴請幫忙的人……”
“誰讓你叫的?晴兒怎麽會死,她不會的,她不會的”,柳泰成涕淚縱橫,嘶啞著嗓子衝允兒吼道:
“晴兒不會死的,你把這些飯食給我扔到河裏去,扔了,全扔了……”
“喂喂喂,你們不吃,布施我啊,我吃。浪費了多可惜,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嘛,你們沒上過蒙學?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那老丐全不管柳家主仆二人的傷心,喜滋滋地搓著手看著那食盒,咕咚咕咚咽了兩口口水,說道:“還是我做點好事,替你們吃了這飯食吧,我吃高興了,說不定還能替你們救救人哪……”
“真的,你真的能救晴兒?”柳泰成絕望之際,已經暈了頭,他跪倒在地上,砰砰砰對老丐嗑起頭,語無倫次道:“大師,你救救晴兒吧,她才16歲,她才16歲……”
“才16歲?”老丐用手指一掐算,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哭喪著臉道:“真好,才16塵緣就滿了,多好啊,真羨慕她!我老人家都快一百歲了也不飛升,你說這老天爺多不公平?”
說到這兒,他似乎還頗傷心,抬起那千瘡百孔的破袖子,擦了擦眼角,也不知是真有淚還是假有淚。
“你特麽的找死是不是?敢消遣我們家公子?”
允兒飛身就要去踢那老丐,老丐靈活地一閃身子,嬉皮笑臉道:
“年輕後生,就是太衝動,有燒雞是不是?快拿來我吃,哎呀,我三個月沒沾點葷腥了,剛才卜卦是頤卦,果然有口福,怕就是你們這頓吧……”
“你休想騙吃騙喝,你個老騙子……”允兒又上前去,要去踹老丐,被柳泰成一把拉住,盯著老丐道:“大師,若你能救晴兒,日後你想吃多少這樣的席麵都有……”
“公子別信,他分明是個騙子……”允兒急道。
柳泰成揮手攔住他,隻定定看著那老丐。
老丐朝柳泰成扮了個鬼臉,咂巴著嘴道:“先吃著看看吧,吃高興了再說……”
一時台階上下擺滿了美味珍饈,冷盤熱盤足足有四五十碟子,又有兩壺美酒,老丐也不推讓,如風卷殘雲般吞食完這席麵,捂著肚子心滿意足道:
“好啦,飽了。明日午時,你們來這裏找我。”
“那你跑了怎麽辦?”允兒見他一人將數十人的席麵吃掉了還若無其事,不禁有點心驚,不過他還是信不過這老丐。
“跑了你也就損失一桌席麵,不跑你還能得一個活蹦亂跳的大姑娘,這生意你穩賺不賠。不然你在這看著我,隻要你看的住!”
說著,老丐忽地張開嘴吐出一大口骨頭渣子,朝著允兒直噴過去,那雞骨頭渣子飛濺到了允兒身上,氣得允兒又要跳起來。
柳泰成一把扯住他,又對那老丐鄭重拱手道:“如此,多謝大師了。” 說著,便帶著臉色不善的允兒重又走進杜家。
“大師兄啊大師兄,你自己的桃兒不看好了讓這孩子吃了,弄得人家曆劫你還得出麵替她收拾爛攤子,這也就罷了,你還連累我們這幫師兄妹替你跑腿,你說你這事幹的,是不是賠本賺吆喝?”
那老丐打著飽嗝,大咧咧徑直躺倒在了地上,懶洋洋地撫著肚子說:
“若不是你許了我一粒返老還童丹,你當我會跑這趟苦差事?和天上那幫人打交道累死個人,還不知道他們放不放人,真是的……”
他嘟嘟囔囔半天,酒勁上來,索性倒頭呼呼大睡起來。
允兒偷著出來看了老丐幾次,都見他一動不動地在倒在地上睡著,並沒有要逃走的跡象,這才放下心。
第二日午時,老丐果然跟著柳泰成主仆大搖大擺進了杜府,眼見得晚晴早已麵如死灰,氣息微弱,奄奄待斃了。
老丐看著直搖頭,說道:“這情形如不是我黃岐子親自出馬,就算是大師兄親臨怕也救不了啦!”
說著,便拿一根銀針直插入晚晴印堂中,幫她定住魂魄,然後對身邊守護的寧夫人道:
“夫人快喊,隻有一炷香的功夫,若能喊回小姐魂魄,便可無礙了。”說著,便替她在香爐點上一支香。
寧夫人撕心裂肺地喊:“晴兒,你回來,晴兒,你回來……你帶了娘一起去吧 ,娘不能活了,咱們黃泉路上搭個伴……”
說著,便直挺挺倒下要昏厥過去,被老丐一根針刺向寧夫人人中穴,急急道:“夫人現在不能暈,快叫,隻有小半柱香了,令愛生死全在您一念之間……”
寧夫人慘笑道:“不怕不怕,晴兒莫怕,娘不會讓你一人走的,晴兒,你莫怕,黃泉路不遠,咱們娘倆一起走,你看那天上下起大雪來了,你冷不冷?快來娘給你遮遮……”
寧夫人眼神已然渙散,眼見著那香還有一小截便要燃到盡頭。
“晴兒,爹錯了,爹錯了,爹錯了……讓爹替你去死吧”,忽然,門被狠狠撞開,杜大人從門外披頭散發跪倒在了晚晴的床前,抓住晚晴的胳膊,涕淚縱橫道:
“爹糊塗,爹糊塗,是爹送你到那個虎狼窩裏去的!爹該死,杜家列祖列宗,求你們保佑晴兒吧,她還是個孩子。
阿若,阿若,你若在天有靈,來,取了你哥哥的命去,哥哥跟你一命換一命,隻求你放我的晴兒回來!
老天爺,我杜宇,願抵上十年陽壽,換我的兒躲過這一劫……”
“你們……快喊令愛芳名,快喊……”那老丐眼見那香快要到盡頭,忽發一聲獅子吼,震得室內所有人心神俱碎。
“晴兒,晴兒,娘的乖啊……”寧夫人晃晃悠悠站起來,撲在女兒身上,忽然一口血噴到了晚晴臉上。
那香堪堪便落下了最後一段香灰。
老丐倒在了地上,滿身滿臉都像從水裏撈出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