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交臂
誰想到已到了晚秋,竟然還落了一場大雨呢?昨夜夜半,電閃雷鳴,風雨大作,直到黎明時分,那雨才停歇。
早上一起來,隻見院中滿是凋零的落花,委地的黃葉,看起來好不淒然。
鈺媚在窗下坐著,手裏握著一本《女論語》,其實早已魂遊神外,默默想著心事。
忽然,她見鈺軒穿著大紅袍服滿麵喜氣地走進院中來,隔老遠便高聲道:“媚兒,快叫晴兒出來,我接她回去。 ”話音未落,人已到了室內。
緊接著興兒也趕著進來了,原來他預料到今日必然不會平靜,故而匆匆找了個下人去廚房傳達裴鈺軒的口訊,自己跟著來到了鳳台閣。
鈺媚見哥哥來了,不由暗暗歎一口氣,對下人吩咐道:“珊瑚,你帶著所有的丫頭,都到大門外侍奉。”
珊瑚眼神複雜地望了望鈺軒,低聲稱是,接著便帶人出去了。
鈺媚又道:“鵲喜留下。”鵲喜冷著臉站在那裏,看都沒看鈺軒一眼,隻偷瞄了一下他身後的興兒,興兒會意,微微點了點頭。
一時,屋中的空氣仿佛結了冰。
鈺軒有點慌,他扶著靠近自己的一張梨花木的條案,虛虛笑道:“怎麽了這是,如臨大敵的,晴兒呢,是不是昨天累了還在睡覺?
要睡回房去睡呀,都成親了,還這麽不讓人省心,早上還得去給爹奉茶呢。快叫她出來我帶她回去……”
鈺媚和雀喜二人像看傀儡戲般冷眼旁觀著他這一番操作,看得他心裏直發毛。
他見無人應聲,便有些虛張聲勢地對著內室喊道:“晴兒,你再不出來我可進去了!”說完,竟真得闖進鈺媚的內室,室中空空如也,哪有半個人影?
鈺軒的腿有些發軟,隻覺心慌的厲害,麵上還撐著笑,出來後問道:“媚兒,你別嚇三哥,三哥可是頭一回娶親,你把新娘子給哥哥藏哪兒去了?”
鈺媚放下書,似笑非笑道:“三哥,爹昨晚臨時被皇上宣召,去了宮裏,到現在還沒回來呢,你不用著急和三嫂去奉茶。
奧,對了,三嫂暫時安置在清水閣了,聽說昨日被爆竹一驚,今日反倒能認人了。要不,我陪你去看看,順便也向三嫂問個安?”
鈺軒聽鈺媚這通文不對題的回答,心裏的不安愈演愈烈,他強壓著脾氣,還是好言好語對妹妹道:“媚兒,你真是調皮,你明知道,我說的是晴兒。”
鈺媚聽他這麽說,便將手上的書闔上,若無其事地說:“晴兒啊,她是外客,不好在這裏過夜,昨晚我讓人送她回家去了。”
“你說什麽?”裴鈺軒又驚又怒,向她低吼道:“我的新娘子,你憑什麽替我處置?你憑什麽?”他往前逼近了一步,死死盯著鈺媚。
鈺媚一點也沒怕他,平心靜氣地說:“晴兒出身清貴之家,本不該給人做妾,她被人花言巧語迷了心竅,一時衝動要去做你的側室,若真能幸福,我也祝福你們。
可是三哥,你昨晚給她說了什麽?你罵她水性楊花,人盡可夫!三哥,你說的這些話,是真心的嗎?
你平心而論,晴兒是那樣的人嗎?你口口聲聲說愛她,怎麽,她的品行和娼妓一般,你倒喜歡上她了?”
“你胡說……你……一派胡言……”鈺軒自知理虧,他胡亂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眼神飄忽躲閃:“我沒說過那些話,就是說了,也是……醉話……”
“醉話也有三分真。三哥,你說晴兒不如柳鶯兒,柳鶯兒對你還有幾分真心。
那柳鶯兒的身份既是歌妓,在誰家都得攀援主人才能得活,她能做你的側室,當然是求之不得;
可是晴兒出身高門,她要下多大的決心才能甘心給你做側室,你知道嗎?
不瞞你說,我和淑姐姐都勸她千萬莫要聽你們甜言蜜語哄她,她還是一意孤行非要做傻事,她甚至傻到說答應了要給你做燈盞,不能食言。
三哥,你手捧著璞玉卻去喜歡碎石,已獲珍寶卻棄之不顧,而今,滄海茫茫,那枚遺珠你再也找不到了……”
鈺軒聽妹妹這麽一說,身子再也撐不住,一下歪倒在椅子上,滿身滿臉都是汗,他還在無力辯解:
“不是,不是,我沒喜歡柳鶯兒,我和她,沒有什麽感情……我隻是,我隻是和晴兒置氣,一時糊塗,迷了心智……”
“幸好你和她沒什麽感情,你知道嗎?她攛掇著崔先生帶她去江南了,前日她不是去找你告別了嗎?
喔,對了,聽說前日你醉酒,晴兒還在那裏照顧了你一晚上……誰料回頭你便罵的她那般不堪!”鈺媚一臉不屑地看著鈺軒,冷冷道。
“我醉酒是晴兒照顧的我?不是柳鶯兒嗎?不是她嗎?”鈺軒茫然問道,他記得侍女分明說是柳鶯兒照顧的他。
鈺媚見他糊塗到這步田地,不禁生出幾絲憐憫之情:“三哥,那柳鶯兒肚子裏都懷著兩個月身孕了,她早已被爹暗許給崔先生了……你看,她對誰,都很情真是嗎?
反倒是我們的傻晴兒,明明清清白白的,卻背著你安給她的那些讓人永世不得翻身的罵名,哭著走了……”
鈺軒隻覺身心一片茫然,他站起身,搖著頭道:“不可能,晴兒不能回去,我沒罵她,我沒有,你們胡說的……”
“興兒,鵲喜,你們倆說說,三公子有沒有說那番話?”鈺媚冷冷道。
鵲喜諷刺道:“二小姐,你剛才還漏了呢,三公子還說杜姑娘是攀援富貴,才願意給他做妾的。”
鈺軒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把撕扯住她的衣襟,幾乎將她提起了地麵,發狠道:“你說什麽?你胡說什麽?”
鵲喜一個輕撥便將他甩開,冷笑道:“公子可別對鵲喜發狠,給鵲喜發狠也沒用,要不,你問問興兒。”
興兒在旁邊期期艾艾道:“公子昨日確實說了這些話……杜姑娘,她,她流著淚說‘背棄祖宗者不祥’,便走了……”
鈺軒哪裏肯聽這個,他眼中的悲傷和憤怒漸漸湧了上來,抖著聲音,他問鈺媚道:“二妹,就算是我和我妻子之間有什麽誤會,那也是我們夫妻間的事情,你為什麽插手呢?
你若不插手,她現在還好好地在這裏,我去給她賠個不是,道個歉就成了!我……我房間裏,酒席都給她備好了,我準備要給她道歉的。
再說夫妻之間哪有什麽隔夜仇?都是床頭打,床尾和。我錯了,我認,可你,你為何給我弄走了她?你安得什麽心?”
他越說心裏越涼,那眼圈已然是紅了。
裴鈺媚嘴角浮起一絲淒清的笑容:“三哥,你還在自欺欺人,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在清水閣裏躺著,晴兒不過是代替許氏和你拜了堂。
你們瞞著她的父母硬逼著她給人做妾,這事做的算是地道嗎?你們尊重過她,尊重過她的父母嗎?
還有,你以為你說的那些話,真的隻是醉話嗎?你若心裏沒那麽想,怎麽會脫口而出那些汙言穢語?
你覺得晴兒現在就是仍在這裏,她會原諒你嗎?不會的三哥,我們都知道她寧折不彎的性子,你既懷疑她,你們即使和好了,日後也會多生嫌隙,你會永遠過不了那個坎。
你會覺得,她杜晚晴就是朝三暮四,就是攀援富貴。猜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很難根除!
三哥,你放了她吧,我不僅僅是為了她,也是為了你。你要女人,要納妾,都是極容易的事情,又何必如此執著,害人害己呢?”
“不可能,你瞎說,你也不用花言巧語騙我”,裴鈺軒此時哪裏聽得進這話,他額上青筋暴起,聲音漸高,氣急敗壞道:
“說穿了,你裴鈺媚,就是想活生生拆散我們,你就是看不得我好!你和你娘,都是一路貨色,都是恨毒了我,你是看晴兒對我好,故意的……”
“閉嘴,你個畜生!”裴時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門口,他快走兩步,一個耳光扇到了裴鈺軒臉上,恨恨道:
“你這個畜生,我拉下老臉來,好容易替你求得晴兒答應了你,你竟然一出手全搞砸了,你還好意思在這裏說你妹妹的不是!”
“爹,就是她,就是她把晴兒給我弄丟的,就是她,她故意的……”裴鈺軒血紅著一雙眼睛,指著裴鈺媚吼道。
“我就是故意的。”裴鈺媚霍地將書一推,站起身,杏眼圓睜,慨然道:
“我就是看不慣你們設計晴兒,你們設的什麽圈套,安得什麽心,當我不知道嗎?連我和淑姐姐都是工具,晴兒不更是嗎?
隻要有利於你們的,你們就說得天花亂墜;等利用完了,就吃幹抹淨,再不管人死活。我娘一輩子的悲劇還不夠嗎?晴兒決不能再重蹈我娘的覆轍。
我長這麽大,就晴兒這麽一個好朋友,我就是不讓你們糟踐她,我才不信許氏死了你們扶正她的鬼話!
許氏死了,還有王氏馬氏抬進來,隻要門第足夠高,能幫你們加官晉爵,你們甚至不在意抬個活人還是死人進來……”
“你……”裴鈺軒的手高高舉起來,眼看著就要扇到鈺媚臉上,鈺媚咬牙將臉往他麵前一橫,凜然道:
“來啊,反正已經把我賣了,覺得賣得不值了,那就索性殺了一了百了罷!”
裴時剛才也被裴鈺媚那番話氣得吐血,但旋即又見到他們兄妹二人竟然是要反目的兆頭,他隻能強壓下心頭火,一把拉下鈺軒的手,盡量放緩語氣,打圓場道:
“好了,媚兒也是氣頭上的話,軒兒,你也有錯,你們兩個都冷靜冷靜,我們想個補救之策吧!”
“沒什麽補救的”,鈺媚心一橫,索性對父兄交了底:“我昨兒給晴兒說了,甭管別人怎麽威脅你,你都不要聽。
今後你一定要離我們裴家這個黑泥潭遠遠的,這裏誰踩進來都要掙掉半條命。她答應我了,說死也不會再踏入這個地方半步。”
裴鈺軒氣的渾身打顫,對裴鈺媚怒目相向,看起來如果不是父親在場,他當場就要對自己的妹妹下狠手。
裴時隻得緊緊拉住他,歎了口氣,略帶責備的對鈺媚道:“媚兒,咱們畢竟是一家人,你明知道晴兒是你三哥的摯愛,你怎能在這種大事上耍小性子呢?”
“爹,昨晚在洞房我三哥還說柳鶯兒是他的摯愛呢,他可能摯愛太多,忘了到底愛誰了……”鈺媚哪裏肯聽裴時的勸告,反唇相譏道。
裴時聽女兒這麽說,一時也愣了,許久,他才對垂下頭的鈺軒道:“軒兒,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以為你比我有福,誰料也是個無福的。
你想把柳鶯兒這種女人抬進我裴家,是準備讓列祖列宗蒙羞嗎?她服侍的男人足有一把小米數了!
你賢愚不分,是非不辯,確實不配得到晚晴那樣的好女子。此事是我一廂情願了,也罷,就散了吧,你們各各好自為之!”說著,便要站起身出門去。
鈺軒噗通一聲跪在父親麵前,麵如死灰道:“爹,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現在就去把晴兒接回來……”
“你憑什麽接她回來?”裴時怒問道:“你以什麽名義接她回來?”
“我……她昨日和孩兒拜了堂,成了親,入了洞房,她是我裴家的人了……”
“糊塗!”裴時忍不住抬高了聲音,嗬斥他道:“你娶的是許氏!昨夜,你若和晴兒圓了房,到時我便老著臉跪地去求老杜,讓他吃了這個啞巴虧。
可是,你讓人家姑娘清清白白走了,人家還會乖乖回來給你做妾室嗎?真真是癡人說夢!
你知道你爹用了多少法子才讓這孩子點頭的?等她爹從洛陽回來,隻怕你就是八抬大轎也難以抬得她進門了!
你還真當他爹的兩榜進士是小孩子過家家?還是當她京兆杜氏是紙糊的燈籠?
沒想到我昨夜就臨時被皇上宣召了一回,你們就把一盤好棋全下砸了,好好,還是我裴家沒積陰德……”說完,他的眼睛也濕潤了,拿著帕子不停地擦眼睛。
鈺媚聽父親這麽說,不由心裏軟了軟,覺得自己剛才說得有點過,站起身輕聲對裴時道歉道:“爹,對不起,是我剛才把話說急了……”
裴時拍了拍她的手,一片慈愛地說:“好孩子,爹知道,你沒有壞心,你也是盼著晴兒好。”
鈺媚的眼淚跌落了下來。
鈺軒聽了裴時的話,大腦一片空白,麵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他如同被抽去了魂靈,滿身心全是悔愧,恨不得時光倒流。
忽然,裴時的常隨裴勇在門外,似有事稟報。
裴時掃了他一眼,心灰意冷道:“說。”
裴勇稟道:“派到杜府的人說,昨夜杜姑娘回家去時,冒了大風雨,受了風寒。
不知怎麽的,恰逢杜大人出公差回來撞上,又將她綁到祠堂狠狠鞭笞了一番,她從昨夜便突發高燒,今天一早已經找了兩撥醫生去了,聽說現在已經暈厥過去,不省人事了……”
“晴兒”,鈺媚覺得心仿佛狠狠被杵臼搗了一搗,一下子跌坐在軟榻上,那淚如湧泉般流了出來,她喃喃自語道:“你到底還是沒逃過這一劫啊……”
裴時也被這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驚問道:“杜宇回來了?誰讓他回來的?誰給他送的信?”
說完,他狐疑地望了一眼鈺媚,鈺媚自顧自流淚,根本沒抬頭看他。
雀喜和興兒均垂著頭,束手而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裴鈺軒麵色慘白,猶如土偶般枯坐。
裴時巡視了一圈,收回目光,恨恨道:“好,好,這屋裏竟出了內賊了,現在你們一個個想做好人,我看晴兒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們到哪兒做好人去?杜宇那瘋了一般的強驢脾氣,你們隻怕還沒領教過!”
說著,又怒對裴勇道:“你還杵在那裏幹什麽?還不拿著我的片子去請太醫院陳醫判到杜家看看?”
裴勇領命,急急走了。
裴鈺軒接連受這般的刺激,隻覺兩耳轟鳴,半邊身子都是麻痹的,他見裴勇出去,也猛地立起身來,便要衝出去,裴時厲聲喝問他道:“你到哪裏去?”
“我去杜家,我去跪著晴兒,我求她好起來,我求她……”裴鈺軒哽咽道。
“你給我回來,你若是去了,杜宇見了你,可能當場就把晴兒活活打死了!
你給我滾到祠堂跪著去,看看裴家列祖列宗能不能饒恕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裴時隻覺眼冒金星,事情顯然已經脫離了他的控製,往著不可測的深淵滑去。
早有兩個男仆過來架著裴鈺軒往祠堂走,裴鈺軒掙紮不得,心裏如同千萬把利刃同時紮入,痛得沒有一點知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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