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人間重晚晴> 天外天(捉蟲)

天外天(捉蟲)

  “怎麽,我這麽好看,都看呆了?”鈺軒萬萬想不到晚晴此時所想,見她一味打量自己,還隻當她是少女情懷,便笑著逗她道:“快喝,要不要我喂啊?”


  “不不,我自己來。”晚晴略有些狼狽地接過碗,心不在焉地喝了幾口。


  “晴兒,我從不害自己人。而且是你自己說的要做我的燈盞,難道你反悔了?”


  “我是說過。但公子總咄咄逼人,又老發脾氣,我,我……怕得很。”


  “隻要你聽話,不要總無端端地氣我,我保證再也不衝你發脾氣,”鈺軒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深深道:“好不好?”


  可惜晚晴完全無視他熾熱的目光,隻是心裏暗暗嘀咕:“哼,就知道讓我聽話,我又不是三歲的奶娃娃,沒有自己的主意,什麽都得聽你的。”


  可是吃人嘴短,她眼下分明就正在吃人家的美食,也不好過於拂了他的麵子,所以隻好先點頭認命,故作乖順道:“好。”


  隻是她的表演終究是欠火候,鈺軒早已從她眼中讀出了答案。


  當然他也知道這丫頭很是有個性,沒那麽好調jiao,可他不急,兩人日後有的是時間相處磨合,他不信自己改變不了她。


  二人各懷心事的吃飯。


  開始晚晴的胃口還不錯,反正有好吃的她一是來者不拒,可她忽然想起去年年底在小酒館請裴鈺軒吃的那桌豐盛的酒席了。


  那一次因為裴鈺軒在席上大吵大鬧,害得那麽多好酒好菜都沒吃,白白地浪費了,早知道打包一些給爹娘吃也好啊!


  ——可憐家裏都多久沒見葷腥了,成日裏吃那些醬菜粗栗飯食,娘親的臉色都發青了。


  想來若不是爹爹清高又迂腐,隻肯接受裴家的蔬果錦緞之類的表禮,堅決不收錢財,家裏何至於窘迫至此?


  哎,還是得想辦法找點事情做,給家裏增加點收入就好了。可是要去哪裏找事情做呢?


  念及此,她覺得麵前滿桌的珍饈美味都難以下咽,隻一盞盞喝起酒來。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酒是好東西,能讓人暫時麻痹,隻是她卻忘了“舉杯消愁愁更愁”的道理,是以越喝,她的眉頭蹙得越緊。


  奇怪的是,這次鈺軒竟然也沒阻止她喝酒,隻是若有所思的望著她,間或給她的碟子中揀一些她愛吃的小食。見她悶悶不樂,還隻當她仍然為剛才的事情使性子。


  其實鈺軒還是依了她,又給她叫了杏仁酥和雜果子,但她根本沒動。


  鈺軒隻怪剛才自己太過著急,嚇到了她,心裏也有些悔意,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天:“今天你在外麵等我時,有沒有悶哪?”


  “不悶,有一位白衣公子約我去茶社喝茶,我就進去喝了兩杯。”晚晴知道他聽了會生氣,但她也有點生他的氣,所以索性實話實說。


  “是個什麽人?”鈺軒果然變了臉色,強捺著火氣問:“不是說讓你不要離開那裏嗎?”


  “那個矮柱子,到底有什麽特別的含義?我在那裏太熱了,站不住。”晚晴抬頭睇望他,滿臉不服氣。


  “那個方向,我的隨從可以三五不時地去看看你,確保你的安全。我在另外的房間談事,一時顧不到你。”


  ……晚晴心念一動,原來是這樣。想著他之前在櫃子裏那般護著自己,自己卻猜忌起他來,有點過意不去。


  略一思忖,她又問道:“你真的是去談事了?”


  “當然,不然我大清早去那種地方幹什麽?而且還帶著你……”鈺軒一指頭戳到晚晴光潔白淨的額頭上,沒好氣地說:“你說你是不是傻啊?”


  “我……”晚晴有點慚愧,果然嫉妒是魔鬼,自己怎地連最基本的常識都忽略了,她暗暗後悔,連忙轉移話題,低聲說:


  “我和那白衣公子其實就是喝了兩杯茶,他問我是不是世家子弟,還讓我去找他聊天。哪,這是他的地址。”


  說著,她順手從袖中掏出那張精致的燙著金箔粉的片子遞給鈺軒。鈺軒接過來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驚,當即坐正身子,不動聲色地問晚晴道:


  “喔,你和他說什麽了?有沒有說自己的名字,或者,為什麽站在在那裏?”


  “當然沒有,”晚晴正在吃一碟鈺軒給她剝出來的栗子,嘴角上還沾著栗子的碎屑。


  “我哪有那麽傻啊?我什麽都沒給他說,隻是告訴他我愛韋端已的詞,溫飛卿和李義山的詩,他也沒說什麽,喔,對了,”


  她將身體靠近鈺軒,一臉神秘地說道:“告訴你啊公子,我發現他其實是個貴人,他在那裏喝茶,周圍坐了一大圈的侍衛,那些侍衛,唉呀,簡直比你們裴府的還神氣,把人拎出去就跟拎小雞似的,悄無聲息。”


  鈺軒聽了這話,略略放了放心,笑著伸手替她擦去嘴邊的碎屑,又拿了一個杏仁酥,軟言對她道:

  “吃個點心吧,別使性子了,說說,你為什麽會看到他們把人提出去了?”


  “啊呀,”晚晴有點不好意思,“就是有幾個男人忽然來問我兔子是什麽行情,我哪裏知道呢?


  咱們走得那麽早,集市都沒開,就是開了我也不知道兔子的價格啊。我就實話給他們說了,他們又讓我去陪他們喝茶。後來那個貴人使了個眼色,咦,你怎麽了,公子?”


  晚晴見鈺軒忽地眉頭緊鎖,臉冷得像冰,看起來像是發怒的前兆了,忙問道。


  “那群人,長什麽樣子?”鈺軒眼中的小火苗猛地竄出來。


  “我哪記得他們長什麽樣子,都是些紈絝膏粱罷了!”晚晴再不想生事,忙搖頭晃腦地說:


  “後來那個貴人說要替我出頭,派侍衛去打得他們三個月起不了床。就是那些侍衛,走路和貓一樣,把人帶出去竟然一聲不吭,莫不是使了什麽魔法?”


  “有些人內功特別高,走路就是輕一些。”鈺軒調整了一下情緒,給她倒了一盞茶,放到她麵前,道:“別老吃那些幹的了,來,喝盞茶潤潤。”


  “公子,我也要喝碧螺春,明前的。”晚晴一臉嬌媚,抬眼望著他,明眸似水,嬌顏如花。


  “怎麽啦?在哪裏喝過的?喔,今天那貴人請你喝的,是不是?”鈺軒的心弦被輕輕撩動起來,替她輕抿上散落在鬢間的一縷青絲,他笑意盈盈的問。


  “對啊,”晚晴剛才的不愉快已經一掃而空了,她莞爾笑道:“我當時就想,回頭就讓公子也請我喝,那茶好香。”


  鈺軒心中一甜,想她在和別人喝茶時,卻還時時想著自己,可見心裏必是有自己的。


  他搖了搖桌上的小銅鈴,吩咐夥計道:“上一壺明前碧螺春。”


  一時碧螺春來了,鈺軒親自替她斟上,送到她嘴邊。晚晴看他含情脈脈的樣子,一時有些恍惚,自己接下那茶盞,臉一紅道:“我自己喝。”


  鈺軒也不強求,自己也斟了一杯,笑著問:“好,他還和你說什麽了?”


  “他就說我很有趣啊,讓我去找他聊天。笑話,他是誰啊,我才不會去呢!

  他又問我在哪裏進學,姓什麽,我說姓木,是市井人家的孩子。


  我看他多半是不信,不過無所謂了,誰管他信不信呢?後來他又問我去沒去過大內,想不想去看看?”


  鈺軒一緊張,那茶水漾了出來,他驚問道:“那你說什麽?”


  晚晴看著一副大驚小怪模樣的鈺軒,笑嘻嘻道:

  “我說,大內啊,那是‘薛王沉醉壽王醒’的地方,我不樂意去。後來看他好像不大高興,我怕惹麻煩,就告辭了。”


  聽她說得那麽輕描淡寫,就像是講一場風花雪月的故事,鈺軒心裏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沉吟良久,方道:“晴兒,你知道他什麽人嗎?”


  晚晴喝了口茶,悠悠道:“據我估計,多半是公侯王伯之類。”


  見鈺軒探究的眼神,晚晴笑了笑,先拿起一個櫻桃畢羅(注:唐五代流行的一種西域美食,類似於今天的餡餅),遞於鈺軒道:“公子先吃一點東西,我再慢慢說不遲。”


  “好,聽你的。”鈺軒接過畢羅,一掰兩半,遞給她一半,道:“你也不要隻吃點心,吃點主食吧!一會又要嚷著肚子餓了。”


  晚晴拿過畢羅,大大咬了一口,眉開眼笑道:“啊呀,櫻桃好甜!”


  “傻乎乎地就知道吃……”鈺軒嗔她道:“還是邊吃邊說吧!”他到底心裏不踏實,催促道。


  “好,小的遵命!”晚晴笑眯眯地說:“說起那白衣公子呢,我是感覺他的氣派比你還大些,帶著那一大幫侍衛,個個武功高強,而且那還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暗衛估計遍布都是。這種場麵至少是公侯級別吧;


  第二,他特意問我對大內的看法,試想若非熟悉大內,誰會無緣無故的指著一個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問別人呢?

  可他為何忽然問我這個,我沒想明白。或許是我說不喜政治,隻愛風月,引起了他的懷疑?”


  說到這裏,晚晴搖了搖頭,對鈺軒道:“公子,我覺得這些大貴人,都異常警覺又敏感,你說他們每天這樣累不累?”


  “他們稍一鬆懈便有可能被人所圖,怎能不夕惕若厲,如履薄冰?”鈺軒歎了口氣,悵惘道:

  “說起來,富貴之家又有何趣?不過是比尋常人家多些華屋美食罷了,可是做事縛手縛腳,受製於人,終不得自由。”


  晚晴從未聽他說起過這個,今日聽他這般說,不由對他刮目相看,她輕輕喚道:“公子……”


  “好了,你繼續說吧,”鈺軒拍了拍她,道:“我沒事的。”


  晚晴見他並不想再說下去,便隻好又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道:

  “第三嘛,就是我看他通身氣派,異於常人,絕非尋常的官員或商賈,看他給我的片子,隻寫了一條街的地址。


  在京城裏,隻需要寫條街就能找到的人,我估計多半那條街全是他的府邸。公子,你說我猜的對不對?”


  她見他情緒有些低落,便故意抬頭向他眨了眨眼睛,一副求讚揚的表情。


  熟料鈺軒聽她說完,倒真的打心底裏佩服起她來,原來他的晴兒真是頗懂識人之術。


  他一向知道她擅長推演,但是這次她僅憑短短的一次談話就能推斷出此人大致的身份,真是相當了得。想到此,他溫言道:“晴兒,你不想知道他是誰嗎?”


  “不想!”晴兒沒聽到表揚,有點失落。她已經吃飽了,正安安靜靜坐在那裏,因為多喝了幾盞酒,臉紅撲撲的,一副要打瞌睡的樣子。


  “為什麽?”鈺軒饒有興趣地問道:“你真的不慕富貴嗎?”


  “不慕。”她幹淨利落地回答,“我把前朝史書看了個遍,最欽佩就是範蠡和張良。


  其餘的,全是烏七八糟的爭名奪利,所謂‘患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則無所不為’,真是一塌糊塗!

  再說了,我要是想結交權貴,早就去了,前兩年便有公侯府的帖子送到我家來,請我去給郡主陪讀。


  我爹說不能去,和皇宮離得越遠越好,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這一點,我甚是欽佩我爹,太白詩說得好啊:‘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她越說越興奮,徑直伸手拿起酒壺來,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高高舉起對鈺軒道:“來,公子,浮一大白!”


  說完一飲而盡,那動作行雲流水,灑脫之至。


  “晴兒,”鈺軒看著眼前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子,心裏一直篤定的事情反倒有些打鼓了,他試探著問道:“那你,日後想過什麽樣的生活?”


  “我啊,我想過的日子很簡單,隻要粗茶淡飯、安穩寧靜即可。所謂手揮五弦,目送歸鴻;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多麽詩情畫意啊……”


  剛才喝的酒終於上了頭,她嗤嗤傻笑道:“哈哈哈,不過,我就不去做陶靖節(淵明)啦,還是做白香山(居易)吧! ”


  “白香山可是很花心的,家裏養的姬妾不少,你知道嗎?”鈺軒見這女孩子嬌憨可愛的模樣,故意慪她。


  晚晴醉眼朦朧,聽聞此語有點愣怔,訥訥道:“文人無行,他那麽大的才子,納個妾就納個妾吧,紅袖添香夜讀書嘛!”


  “你不是很討厭男人納妾嗎?”鈺軒追問道。


  “我討厭的是男人納妾嗎?”晚晴一拍桌子,振振有詞道:“我是不喜歡自己未來的夫君納姬妾,至於別的男人,要納妾添婢幹我何事啊?


  杜樊川‘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我都為他拍讚叫好!韋端已早年沉迷歡場,可他詩詞寫得那般好,我也欽佩的緊,同樣是流連風月,人家韋端已就是:

  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我今早在玉樓春外看到的那些男人,就是眼底發青腳下打漂,一看就是沉溺欲望的酒色之徒。”


  說著說著,她忽覺得酒湧上來了,於是暈暈乎乎地站起來,便要去打開窗戶。


  鈺軒被她一番話繞來繞去,多少也猜到了她的用意,不禁被她氣笑了,也沒去理她。


  這酒摟後麵是曲江水,水中經常有載著歌妓的花船從這裏經過。


  晚晴打開窗戶,無意中看到一艘裝飾華美的小船緩緩駛過,船頭坐著的一對男女,交頸而坐,甚是親熱。


  她揉了揉眼睛,隻覺得這對男女眼熟得很,再仔細看時,她終於認出了二人的身份。頓時,她隻覺得滿腹的酒水全化成了冷汗,從發梢直流到腳底……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