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天亮後,晚晴強打精神與眾人周旋了一日,身上已愈發沉重,為了怕人看出破綻,她硬挺著沒說,第二天便借故告假回家去。


  在家果然開始發熱,幸而娘親悉心照顧,吃了兩劑散熱的藥,睡了一晚上,略好了些。


  她雖人在家中,心裏著實放心不下,那一夜波瀾詭譎的際遇,於她其實也是破天荒第一次,雖然當時她硬扛下來,實際心裏後怕不已。


  這幾日,她反複將各個細節都重新想了一遍,尤其和裴鈺軒的對話,她一字一句的回想,看看有沒有可能出現紕漏引發對方疑慮的。


  寧夫人看她神情頗有些恍惚,隻當她是身體不適導致,也未作它想。


  晚晴本來想見見爹爹,誰料杜大人臨時抽調到郊縣去做督導,這幾日未在家,她怕在家呆久了會引起裴府人的猜疑,於是隻呆了兩天就忙忙趕了回去。


  寧夫人留不住她,便給她塞了幾劑藥,讓她繼續吃著,又給她帶了一布袋柑橘,說是杜大人的學生從鄂州帶來的,在北方卻是個稀罕的東西,讓她帶去裴府吃。


  晚晴回到裴府後,首先便是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諸人的態度,遠到門房仆役,近到鈺媚、珊瑚的臉色,又偷偷打量了一眾粗使婆子們的臉色,都未曾發現破綻,她的心才略略放下。


  剛要鬆口氣時,卻忽見鈺軒的丫頭青萍到裴鈺媚這邊來,給裴鈺媚送了一大包紫沙糖來,說是前段時間三公子跟隨裴大人出去巡查時買的,放著倒忘了,給家裏二位姑娘一人送了一包。


  鈺媚忙讓珊瑚分了一大半給晚晴,晚晴推辭不要。


  鈺媚道:“快別推辭了,我看你這幾日似感染了風寒,臉色也不太好,你喝點紫砂糖驅驅寒說不定便好了。”


  珊瑚彎腰給裴鈺媚耳語了一句什麽,鈺媚笑道:“那更要喝了,怪不得臉色不好,這幾天你可注意不要受寒了。”


  晚晴臉色一紅,隻好謝過了。在鈺媚屋子略坐了坐,她便要告辭,誰知迎麵看著裴鈺淑帶著丫頭綠竹來了,二人一見她,忙都起身,迎接道:

  “姐姐許久不來了,崔夫人身體都好些了嗎?”


  鈺淑親熱地拉起她倆的手,說:“我娘好多了,多謝二位惦記。好久不見妹妹們了,時常想來坐一坐,屋裏事多,妹妹們也不去找我。”


  又看到青萍在旁邊侍立,忙致謝道:“多謝三哥的好東西了。三哥最近還好?”


  青萍看起來欲言又止的模樣。


  鈺媚笑道:“我三哥呀,你們都知道的,他是個最瀟灑不過的性子,這段時間每日拘在家裏,肯定是悶壞了。”


  鈺淑見鈺媚這般說,便也笑道:“既這樣,那我今日來了,也去看看三哥吧,我也好久未見他了,免得他一個人悶壞了。杜姑娘也一起吧!”


  晚晴看了鈺淑一眼,笑笑沒說話,心裏倒是感激萬分,她心裏實在沒有底,擔心因為自己的事情牽連裴鈺軒,若是能親自去看一眼,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看見裴鈺媚還在躊躇,晚晴忙道:“說起來我剛好要去向三公子請教一下書法,我這柳體也練了些時日了,怎得就是不見長進呢?”


  鈺淑姐妹都笑道:“你那筆字還嫌寫得不好麽?真是對自己要求太嚴苛了。”


  兩姐妹在說說笑笑,杜晚晴笑道:“那我去屋裏拿幾張平時臨摹的字帖給三公子看看。”


  裴鈺媚道:“好,你先去,珊瑚,你將娘親給的枇杷純露拿一瓶,聽說三哥這幾日有些咳嗽,我們過去看看。”


  鈺淑驚訝地問:“怎麽三哥病了麽?”


  裴鈺媚還未答話,青萍見縫插針地回話說:“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受了點風寒,今天已經好多了。”


  鈺淑素來知道他們大房裏矛盾忌諱頗多,因此也不再問,隻說道:“那就好,回頭讓綠竹將二哥帶回來的金銀膏給三哥送來些,那東西治風寒最好的。”


  晚晴聽她們議論,也沒再說什麽,隻去房內拿了東西就跟她們一起去了。


  到了博雅堂,還未走進,便聽見一陣咳嗽聲,幾人進去後,看見鈺軒正穿著家常月白色袍子在外麵石凳上坐著看書,見她們來了,忙起身迎接,讓旺兒倒茶。


  青萍笑著說:“幾位小姐來了,還是我來倒茶吧,旺兒哪會做這些?”說著自己到裏間去張羅茶水了。


  裴鈺軒將她們三人請到廳堂就座,又親自為三人布茶,四人分賓主坐下,無非說些客套話。


  晚晴偷偷打量他,見他臉色約略有些憔悴,又不時咳嗽,心裏覺得好生過意不去,待要說什麽,裴氏姐妹在場,自己一個字也沒法說,隻好低著頭,握著那杯茶水,忽聽得裴鈺軒問道:


  “今日杜姑娘怎麽看起來悶悶不樂?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晚晴冷不丁被這一問,抬頭便撞上了鈺軒灼灼的眼睛,她的心陡然急跳了幾拍,略靜一靜心神,她勉強笑道:

  “沒有,沒有……”話還未說完,臉先紅了半邊。


  她向來說話爽利,今日這般失態倒是第一次。眾人都有些驚訝,紛紛看向她。


  還是鈺媚為她解圍道:“晴兒這麽緊張,肯定是因為要向三哥討教書法,怕師傅責罰才這般的吧。”說得大家都笑了。


  鈺軒一副善解人意大度的模樣,緩緩對晚晴道:“我說杜姑娘無事不登三寶殿,原來還是有求而來。也罷,我這幾日閑著,你若沒事,盡管來討教。”


  晚晴忙起身道謝,又恭恭敬敬將自己的書法交予裴鈺軒,鈺軒翻看了幾張,笑著點評道:


  “還不錯了,比之前好得多了,這樣吧,青萍,你去書房把我的《多寶塔》碑貼拿來給杜姑娘。”


  青萍大窘回話道:“公子,您忘了,我不認得字。”


  眾人都笑了。鈺軒也忍不住笑道:“可不是嘛,我這都糊塗了,那我親自去取,勞駕三位在這裏等一下。”


  晚晴忙站起來推辭道:“不敢不敢,不敢驚動三公子。”


  鈺淑笑道:“二哥昨兒還說三哥的字寫得好呢,四處去誇獎,杜姑娘,你找的這老師真是不錯啊。”


  晚晴看著裴鈺媚笑道:“都是二小姐推薦的。”


  鈺媚打趣道:“沒給你推薦錯吧,快跟著三哥去書房看看,還有什麽寶貝,咱們一起帶回去研究,趕明兒寫得比我三哥寫得還好呢。”


  晚晴望向鈺軒,鈺軒朗聲道:“也好,那杜姑娘就跟我一起過來,看看我這裏有哪些合你眼緣的。”說畢,又道:


  “青萍,你好好招待兩位小姐,讓旺兒將前兒父親新給的碧螺春給小姐們再泡一壺。”


  一時晚晴跟著鈺軒到了書房,鈺軒真的到書房裏找了一本《多寶塔碑》給他,又給她拿了一本《九成宮醴泉銘》,溫文爾雅地說:


  “你看看這兩本字帖,你喜歡哪種,女孩子們喜歡柳體多一些,可是臨些顏體的字,也可避免過於婉媚了。”


  晚晴不知如何作答,隻覺心內如同撞鹿,跳得有些心慌,卻見裴鈺軒這般若無其事一本正經的和她說話,也不敢貿然開口問他身體狀況,隻是低低道:“好,謝謝三公子。”


  說完便從身上取出二個又大又圓的柑橘放到了書桌上,小聲道:“是我牽累您了,這柑橘最是化痰止咳,是我爹的學生從鄂州帶來的,您嚐嚐。”


  裴鈺軒見她畏首畏尾的樣子,心想平日裏從沒見她這般窘況,想來這幾日也是煎熬,他一直沒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她,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晚晴不敢高聲,輕聲細語道:“您必是那日受了涼,我……我好生過意不去,不知裴大人有沒有為難您,我這裏還有兩副藥,是我娘給我抓的,您吃了試試。”


  說著,那眼睛一直瞟向書房門口。


  裴鈺軒見她這般謹小慎微,這才笑了笑,調侃她道:“你怕什麽?怕人家說閑話?


  晚晴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我自己倒是不怕,就怕影響了您的清譽。”


  “這麽說,你關心我比關心自己還多一些?”


  鈺軒略低了一低頭,因比晚晴高大半個頭,這一低頭,那張俊秀的臉幾乎都要觸碰到晚晴的頭發,發上那枚有點發暗的銀簪在陽光的照耀下,泛出斑駁的光。


  “不不不,公子說笑了,晚晴,晚晴告辭。”


  晚晴馬上就要落荒而逃時,卻被裴鈺軒輕輕捉住衣袖,促狹道:


  “杜姑娘,你進我書房,不是來拿字帖的嗎?就這麽出去了,人家的閑話可就落實了啊!”


  說著,便遞給了她那兩本字帖。


  晚晴臉紅得像熟透了的帶著氤氳香氣的紅蘋果一般,她別過頭去,順手抄起那兩本書,急步離開書房,卻聽裴鈺軒在她身後緩緩道:

  “謝謝你的心意,我沒事。你也不會有事的。”


  晚晴沒再敢回頭看,一溜煙離開了書房。


  剛出書房,在拐角的耳房內,晚晴忽聽得裏麵有人說話:

  “我看杜姑娘有點怪怪的,會不會是瞧上了咱們三公子了?”


  晚晴驚聞詞語,猶如五雷轟頂一般,血一下衝上頭來,她忍不住停住了腳步,身子軟的站不住,隻好用手撐著牆壁,倚著牆勉強站住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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