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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問訊(2)

  “無名牌位?你從哪裏得知的無名牌位?”聽到晚晴提到無名牌位,裴鈺軒聲音抖然高起,話語中有著一種凜冽的寒意。


  “是我無意中聽說的,所有的事,正如我之前跟您所說,都由我一人承擔,請您不要責及他人。不然,關於這件事,我就三緘其口,公子要殺要剮,便由您罷了。”


  晚晴脖頸一仰,有副異常的慷慨,和往日的嬌憨截然不同。


  裴鈺軒見她這般模樣倒不由心中暗笑,隻是也明知此時不是追究這些細節的時候,旋即道:

  “好說,好說,你何必這般劍拔弩張?我隻是好奇罷了,不過,你真的是去探尋那塊無名牌位的?你知道那牌位供奉的是誰?”


  裴鈺軒自幼便要在年節去祠堂磕頭,自然知道那牌位所在,隻是關於這塊牌位供奉的是誰,一向眾說紛紜,沒有定論。


  “如果我沒猜錯,我爹爹懷念的,和那無名牌位上供奉的,其實是一個人。”


  晚晴眼中似有無窮的悲憫和淒涼,“裴杜兩家是世交,認識同一個人,有什麽奇怪的呢?”


  裴鈺軒聽她這麽說,卻忽而情緒失控,霍然站起,顫聲問道:“你怎知那牌位,就一定不是他人的?那上麵一個字都沒寫。”


  “是沒有寫。”晚晴深深歎了一口氣,“但是,那牌位後麵的花紋,是杜若草。和我家汝窯杯子上描的,一模一樣。”


  她眼前浮現的,還有雲蒙山的那一片花草,隻是此時,卻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那能說明什麽?杜若草隻是一種普通的花草,可以辟邪生香,描在杯子上,甚至刻在牌位上,有什麽稀奇?”


  鈺軒周身猶如被一層寒冰裹住,剛才浮起的那一抹溫柔蕩然無存,對晚晴冷言道。


  “是沒什麽稀奇——如果我早逝的姑姑,芳名不叫杜若的話。”


  晚晴的聲音聽起來疲倦而又無力。可是在裴鈺軒耳中,卻如同一聲震雷,他的冷汗漸漸浸透衣衫,一把扯過晚晴的衣袖,他眼中似乎要迸出火來,一疊聲說:

  “我不信,我不信,你帶我去看,你再帶我去看一下,那明明供奉的,那明明供奉的是……”


  “三公子,你何必這般自苦?其實受供奉的人未必稀罕這供奉,而未受他們供奉的,也不一定就沒有揚眉吐氣的一天!”晚晴眼中充滿悲憫,柔聲勸他道。


  過了許久,裴鈺軒的臉色才漸漸緩和過來,他鬆開手,頹然坐下,懊惱的對晚晴道:“對不起,我失儀了。”


  晚晴歎口氣,良久,方溫言勸他道:“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公子還是從長計議吧!”


  裴鈺軒深呼一口氣,斜倚在椅子上,用手撫了撫額,言道:

  “也好,不要節外生枝。你剛才說你懷疑那牌位供奉的是你姑姑,好,就算你說得對,那麽,你又憑什麽一定確信,我和你是友非敵呢?”


  麵對鈺軒這般直截了當的發問,杜晚晴沒有半絲畏懼,隻見她的嘴角微微翹起,唇邊那一抹淺笑似乎還帶著些許的天真,輕言細語對他解釋道:

  “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更何況公子今日傾力相救,晚晴至今感激涕零呢!”


  裴鈺軒聽她這麽說,不由心中一凜,眼神忽而變得淩厲:“敵人?誰會是敵人?大家一團和氣,哪來的敵人?”


  晚晴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一點也沒退縮,她略抬一抬眉毛,帶了三分狡黠道:“我猜的。——三公子不妨評判一下我猜得對不對?”


  裴鈺軒聽她這麽一說,莫測高深地笑了一下,便舉起手中的茶杯,恢複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說道:“好好的說話,猜謎作什麽?來來來,讓我先敬我們的小諸葛一杯。”


  聽他的語氣裏帶了三分親昵,晚晴心頭那一塊巨石才算放了一半,不過她深知裴鈺軒隻是暫時放下了芥蒂,所以並不敢掉以輕心,她以手支腮,雲淡風輕地說:“三公子,您信嗎?我就盼著,過了這個春節,就可以離開這裏了——這裏,天天都要勞神費腦,真是累啊!”


  裴鈺軒隻當她隨口一說,便略帶嘲諷道:“你一個小姑娘反倒學起人歎氣了,——好好地幹嘛要走?”說完,又半真半假地說:

  “你若走了,不說我二妹,我先就少了些樂趣了。你雖然掉書袋的很,可也……挺有趣的。”


  晚晴聞言搖搖頭說:“公子有鶯兒姑娘這朵解語花就夠啦!對了,今日的事情,少不得又要讓鶯兒姑娘替我背鍋,我心裏覺得好生對不住她……”


  裴鈺軒並未答話,隻是用一種玩味的眼神看向她。


  晚晴避開他的目光,低首輕言道:“三公子還有什麽要問晴兒的?晚晴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你倒是爽快。”裴鈺軒道:“那我就開門見山了。假設你剛才的推論成立,但你我兩家並非姻親,你的姑姑怎麽會入了我裴家的祠堂?

  你爹爹曾經給你說過你姑姑的事情嗎?她和我爹,有著怎樣的往事?既然裴杜兩家有著這樣的淵源,你爹送你再入裴府,是準備讓裴杜兩家再續前緣麽?”


  裴鈺軒倒也不客氣,連珠炮的問題迎麵而來。。


  杜晚晴那一抹苦笑又浮上了麵龐:“三公子真是高看我了,你剛才問的這些問題,我一概不知。


  我爹也沒告訴過我姑姑的事情,我隻是偶爾從他和我娘吵架時聽到了隻言片語。


  至於為什麽要來你裴家,是因為我10歲左右時,有個道人給我算命,說我的命格有些……奇怪,15歲上必有一個大坎,隻除非到一些福澤深厚的家族庇護一下。


  我爹娘怕我沒了,所以送我來貴府暫避,這就是我剛才告訴你,為什麽我到年終就要走的原因。


  隻是難為了那些設局的人,有心設局,卻無心打聽我為何來貴府”,杜晚晴自嘲般苦笑了一下,仿佛在說別人的命運。


  “奇怪的命格?”裴鈺軒匪夷所思:“算命卜卦這些東西,都是無中生有的,怎麽你們連這個也信?”


  “我信不信沒關係,我爹娘信啊,反正爹娘做事,也不會征求我的意見”,晚晴究竟小孩子心性,此時竟一副議論八卦的樣子,讓人忍俊不禁。


  她微微向鈺軒探一下身子,笑道:“你別說,我之前在家裏,天天夢魘,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都成病秧子了,到了你們裴府,的確身體好多了。”


  “你倒還笑得出來”,裴鈺軒被這一晚上的信息量衝擊的不輕,白了她一眼,道:“若那老道說的是真的,你自己就真不害怕?”


  “我怕呀,我在家怕病死,到你們裴府來,又怕被算計死。你說我難不難哪!”晚晴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見她這般柔弱的模樣,裴鈺軒衝口而出道:“你別怕,我會護你周全的。”說完,自己也愣了。


  晚晴自然也呆住了。


  一種曖昧的氣氛在二人之間盤旋。隻是晚晴的眼前,忽然閃過鈺軒身上佩戴的那個魚戲蓮葉的荷包,瞬間清醒了。


  她淡淡一笑,客套道:“好啊,那晚晴先謝謝三公子了。”


  鈺軒見她這般,不由眼神一黯,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晚晴又想起一件事,仿佛很艱難地,她開了口:“三公子,有件事晚晴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裴鈺軒恢複了麵沉如水。


  “我在裴府,好歹也算半個客人,並非囚犯,這……日日被人盯著,猶如芒刺在背,三公子能不能幫幫我呢?” 晚晴看起來一臉苦惱。


  “你恪守本分,少做驚人之舉,盯你的人無趣,自然就會撤了。”裴鈺軒懶懶地說。


  “三公子……”晚晴還待要說什麽,卻被裴鈺軒生生打斷:“三更天了,你收拾一下,莫讓人看出了破綻。記住,今夜的事,不許再向任何人說一個字,即使我爹娘,你父母,媚兒,都不可以,你知道嗎?”


  晚晴見他語氣雖然嚴厲,卻是真心為自己著想,心中一暖,輕聲道:“是,晚晴謹聽公子教誨。”


  見她那樣子,雖然表麵應承,實際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裴鈺軒恨鐵不成鋼地對她說:

  “你莫要再惹事了,若被有心人抓住,你一個姑娘家,名聲可就全毀了。”


  見杜晚晴低頭若有所思的樣子,裴鈺軒又道:“對了,你今日穿的那身衣服,拿來給我,我替你銷毀了,家丁們不傻,萬一有人看出端倪,便是彌天大禍”。


  晚晴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誠心道:“多謝公子今日搭救之恩,晚晴一定會記得您的恩情的。”


  說完,便去內室將那身濕衣衫取出,躊躇對他道:“要不,我洗幹淨再給您?”


  裴鈺軒哭笑不得的說:“你以為這是過家家?還洗完再給我?想害你的人,恐怕天不亮就會堵住你的房門清查一切證據,你還真以為拿一把剪刀就抵擋的住?怎麽這麽天真?凡事要多動腦子!”


  說完,一指頭戳到晚晴額頭上,便轉身走了。


  晚晴額上被他戳了一下,倒暗暗笑了,她抬起頭,對著他的背影說:


  “是,謝謝您的提醒。晚晴會銘記的。”隔了一會兒,在暗影裏,她又小聲道:“公子,您還年輕,日後出將入相、建功立業之日,父母高堂自然也會跟著榮光的……。”


  裴鈺軒聽了她這番話,反倒怔住了。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隻是略停了片刻,便走了。


  晚晴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心內百感交集,再看那爐中一縷火苗,雖然細弱,卻一直綿延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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