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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得意

  第37章 得意 

  功夫不負有心人,用范春城的話來說,顧植民算是「徒手劈山」,一舉掙下幾筆大單,不禁震驚了先施公司,甚至震動了整個行業。他從此越發如魚得水,手中客戶群體也逐漸穩定。 

  民國十八年夏天,范春城獲馬老闆賞識,升遷做了協理,自然要提拔得意門生,於是顧植民被擢為襄理,接替師父業務,負責化妝品櫃檯,月薪漲到六百元。兩人關係已情同父子,一向冰冷的范春城每見徒弟都眉眼清霽,時長拉他喝酒、談天,他對顧植民說,自己沒有看走眼,你這後生身上藏著的能耐大著哩。 

  是日,徐小姐突發陣痛,顧植民匆匆將妻子送到醫院,興許是勞累太多,興許是身子太弱,徐幀志用了兩天一夜,才艱難地誕下了麟兒。 

  顧植民終於做了爸爸,他喜出望外,想給孩子取個好名字,他問夫人,徐小姐早有計議。 

  「叫炯為,前途炯炯,大有作為。」 

  顧植民明白,妻子心裡那團建名立業的火還沒有熄。 

  兒子的出生給小家庭增添了許多活力,也帶來了甜蜜的煩惱。為了給妻兒更好的生活,顧植民索性把亭子間外整個二層樓租下,加雇了一個姓庹的保姆,每日花錢但如流水,魚翅燕窩、俄國魚子醬、西班牙火腿,凡是稀罕東西,都一概買來給妻子嘗鮮補身體。 

  他覺得租房不是長久之計,挑來揀去,看中培福里33號那套三層石庫門樓房,計劃著將它買下,把岳父岳母也接來同住。 

  顧植民在先施做出來事業,徐家人頓時一百八十度迴轉。徐靜庵是長輩,尚拉不下面子,但文旌、文旆諸人都借滿月名義,誕著臉來探望,一邊誇徐小姐慧眼識珠,一邊罵自己有眼不識金鑲玉。 

  徐小姐是愛憎分明之人,臉上不掛一絲寬諒之色,好在顧植民不計前嫌,請徐家兄弟妯娌去法租界最好的館子海吃一番。文旌、文旆喝得滿面酡紅,臨走時緊拉著顧植民的手不放,央他幫忙留幾樣火熱的新款護膚品——他們倒買倒賣,也能賺筆小錢。 

  最高興的還是徐父徐母,他們感慨徐幀志總算苦盡甘來。不過徐幀志卻因為坐月子休養而悶悶不樂。顧植民自然了解妻子的心思——她心裡還有那大有作為的夢想,豈是拘泥在家裡的全職太太? 

  但時過境遷,顧植民的想法卻已變換,夜深人靜,他獨自冥思,一邊是好不容易拿下來的鐵帽子職位,一邊又是縹緲無著、遠在天際的夢想,究竟何去何從,此乃人生大事,不能不慎重斟酌。 

  兒子的啼哭聲打斷了顧植民的思索,這個家剛剛暖和起來,妻子剛剛恢復元氣,他方在上海灘立住腳跟,這個家還沒有冒險的本錢。 

  民國二十年春天,經過三年奮鬥,顧植民已成為化妝品界的聞人①,這是他在先施最春風得意的光景,百樂門、大世界、蘭心大戲院是他經常流連的地方,在那裡許多名媛太太都殷勤問候,諮詢化妝護膚的技巧,更有上海灘的大佬也頻頻關照他生意,為心愛的明星舞女送禮物不惜千金買笑。 

  顧植民跟隨師父范春城,出入各種社交場合,如魚得水,他手下也有了一幫徒弟,尤其是徐小姐的堂兄文旆,也被招來在底下做事。天氣暖和,人也振作,但顧植民隱隱覺得,師父范春城漸漸變了。 

  也就在這個春天,顧植民瞞著先施的老闆與同儕,也瞞著徐小姐,跑去註冊了一家護膚品公司,公司名字叫富貝康——富字當頭,既已經有了錢,就再也不能回到窮困潦倒的日子;貝是寶貝,無論妻子、兒子,都是他此生摯愛的珍寶;至於康字,自然是希望全家康泰,人生幸福。 

  三個字寄託著顧植民的人生追求。他揀選出原來化學社一些能用的設備,又購置補齊了缺損的器材,偷偷布置在亭子間。那天傍晚,他親手把鑰匙交給夫人,當推開房門,撳亮電燈的一瞬間,徐小姐滿眼淚水。 

  「這是我倆的小公司,我有公務在身,不便出面,這裡便交給夫人經營了。」顧植民鄭重其事地說。 

  徐小姐緊緊擁抱住丈夫,她覺得兩人終於朝理想邁出了第一步。 

  「我們的品牌就叫『幀顏』,如何?」顧植民抱著妻子,「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容貌,便一輩子銘刻在心裡。」 

  徐小姐卻噗嗤一笑:「你當時不是未見其人,先聞其香嗎?我看還是叫『百雀』更好,那才是你第一次記住我。」 

  顧植民聞聽此言,不免惆悵,自從他做到襄理,整日流連酒宴舞廳,聞香辨物的能力也漸漸不靈光起來。有時在酒桌上,師父當別人面誇耀,讓自己表演一番,他也常託辭推卻。 

  大概辨香的能耐,是困窘境地里的那個顧植民才擁有的東西吧。 

  徐小姐仍在侃侃而談,這些年丈夫在先施主管化妝品,她也試用過各類洋貨品牌,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洋貨是洋人設計的,而東西方人種不同,膚質也大不一樣,就像義大利皮鞋雖好,但不適合國人腳型,穿上它就要忍受它鞋頭的擠腳。 

  護膚品也是同樣道理。只不過,市面上的舊國貨配方、包裝總需改進,而新國貨都在努力模仿洋貨,質量更是參差不齊,關鍵原料還卡在西方人手裡,所以總成不了氣候…… 

  「植民,跟在他人後面望其項背,便只能整日吃灰喝土。我們一定要推陳出新,把『百雀』做成煥然一新的國貨!」 

  「一定,一定。」顧植民嘴上如是說,心裡卻明白這句話談何容易。先施的工作給他帶來了優渥的生活,也讓他失去了開疆的勇氣。 

  1931年,富貝康和百雀就這樣默默成立了。說是公司,其實也並未對外營業,在顧植民的心裡,它只不過是送給夫人的一件大玩具而已,但一個賣化妝品的襄理,居然開起化妝品公司,傳出去必定容易招人非議,他更怕馬老闆與師父多疑,於是將這件事悄悄瞞在心底,只趁著職務之便,在外面淘換些新進設備和配料,回家便交給徐小姐。 

  徐小姐除了照料孩子之外,便常常躲進亭子間里,廢寢忘食地研製產品。她更倩人求了一幅榮德生先生的手書掛在亭子間里,權且當成新公司的座右銘。 

  只見那條幅寫道—— 

  「意誠言必中,心正思無邪。」 

  夫妻兩人倚立在箴言面前,相視而笑。 

   明天兩更!①聞人:特指近代上海中,出生社會底層,后飛黃騰達、威勢顯赫的頭面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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