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伍斯舞美小團隊(1)
(1)
C城和H城的兩城幫扶項目,進入到第四個年頭。
H城的領導班子徹底完成了大換血,以伍家的伍昊蒼為領導中心,由上到下,都重整了一番。
沒有了葉家作為後台支撐,時侯光當年的事情全都被翻出來。
從監管不力到利用職權中飽私囊、濫用職權等等,所有違規違紀的事情全都刨地三尺,一一算賬。
伍昊蒼親自督查這件事,特事特辦,親自下發文件,要求在查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的同時,也要收集好當年木材廠爆炸案的受害者家庭資料。
當年在木材廠上班工作的員工大多都是夫妻檔。爆炸事事故之後,多的是像唐家三兄妹這樣,一夜之間失去父母成為孤兒的悲劇。
唐雙接到自稱是H城唐家村村委會的電話時,第一反應是詐騙。他戶口早就在十幾年前被朔天陽遷了出去,這麽多年對村委會的印象為零。
客氣說一句“打錯了”,反手就將電話給掛掉。
可是對方似乎不依不饒,又打了過來。
鈴聲在安靜的會議室顯得極其突兀。
“我說。”傅丘明放下設計稿,半調侃半戲謔,“雙二你這怕不是勾了哪家女孩子的魂,被找上門了吧?”
唐雙麵不改色掛斷:“是詐騙電話。”
“哦?”坐在他對麵的伍斯來了興趣,眉峰一挑,“那敢情好,撥回去,咱們會一會這些妖魔鬼怪。”
話落,電話又響起來。
依舊是那個號碼。
滿打滿算已經打過來三次了。
“劉備三顧茅廬才能把諸葛亮請出山,誠意滿滿。憑借著這騙子堅持不懈的毅力,咱們就應該給這個機會。”傅丘明看戲不怕事兒大,慫恿唐雙接起來。
伍斯也催促,煞有其事指著手表,“磨磨唧唧,趕緊的啊。待會寧檬進來看到咱們仨還沒討論出舞美設計的修改結果來,我就拿你們兩個祭天。”
他跟傅丘明一樣,擺明了不信唐雙的套話。
還騙子呢,騙子那麽閑啊,一個電話打三遍。
一定是外麵招惹的情債,沒跑了。
唐雙拗不過兩個人雞賊的慫恿,劃通接聽鍵。
打電話的人是個女生。
“你好,我是唐家村村委會的辦公接線員,我叫雙若靈。這邊想耽誤你大概五分鍾的時間,有幾個問題想核實一下。”她聲音如春雨潤酥,“請問您是唐雙嗎?”
傅丘明比誰都激動,忙著搶答,“是。這個電話就是。”
“額。”雙若靈又不傻,當然能聽出這個聲音跟剛才的迥然有異。
不過既然號碼核對無誤,她筆尖一勾,在唐雙的名字旁邊打了個星號,“那請問您的父親叫唐天澤嗎?”
唐雙頓了頓,答:“不知道。”
唐雙是真的不知道。
父母出事的時候,他當時年紀特別小,不識字。村裏人叫人都是叫的外號,比如二丫、狗蛋、唐老三等等這些沒名沒姓的外號。據說這樣子叫,小孩子好養活。
他應得太直白,電話另一端的女生顯然不知作答。
真的是有點棘手。雙若靈心想。
“最後一個問題。”她不想放棄,“請問您認識唐一嗎?”
唐雙頓時警惕,掛掉免提,拿著手機往外走,“你找他?”
女生一五一十的答:“這邊正在收集當年爆炸案受害者家庭的資料,唐天澤家留下的聯係方式隻有他的,但現在號碼已經注銷。其餘的兩個孩子,除了戶口拆遷出去的資料外…”
她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傷腦筋。
仿佛距離成功就差一步,卻又陷入瓶頸。
絮絮叨叨之間,還有紙張翻頁的聲音。帶著一種小女生特有的稚氣和書生氣。
唐卅以前數學題不會做時,也是這樣子,一邊給他打著電話,一邊翻書問問題,唐雙隱約動了惻隱之心。
他咬了根煙,選擇相信對方,坦白道:“唐一是我哥,親哥。有什麽事你聯係我吧。”
這一回換對方不怎麽相信,“那他人呢?”
“十幾年前入獄,病死了。”他輕描淡寫。時隔這麽多年,再濃的悲傷都不會輕易暴露。
更何況是像唐雙這般內斂的性格,更是將這件事敘述得平淡無奇,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可惜了。”雙若靈惋惜道。
好在尺度拿捏得當,隻有惋惜,沒有其他添油加醋的哀悼,和置身事外的冷漠,唐雙聽著不覺得唐突。
她說完話,鄭重其事地,在唐一的名字欄打了個叉。
心裏冒出來的感慨,一不小心沒經過頭腦說了出來,“活著就是希望。”
唐雙稍許一愣。
半晌,反應過來後,哂笑了聲。
“聽你這聲音年紀不大啊,話說得還挺深沉。不過…”他又話鋒一轉,讚同著,“你說得對。”
活著就會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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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家的淩天基建公司,早在三年前宣告破產。
時侯光離婚所分得的資產全部上繳法院,拍賣所得的資金統一管理。等其他追繳金額入賬後,再分配,下發到爆炸案的受害者家庭。
這整一個執行的過程,就算特事特辦,一路走綠燈,前前後後都磨了兩三個年頭。
慶幸的是,被惡念隱沒的良善正在一點點破繭而出。H城這片土地的未來,已經與時俱進,步入正軌。
有了伍昊蒼每一年的跟進和督促,進度完成條終於被拉滿。
當年爆炸案的受害者家庭,全都拿到了一筆數額不小的賠償款。撫慰雖遲但到,逝者如是夫,過去的經曆再不舍都要翻篇。
人不可能永遠困頓在時間的停滯中,麵向未來才有新生的希望。
受害者家庭的遺孤們拿到錢後,商量著各家各戶拿出一小部分賠償款,在當年木材廠的原地址建了一座公墓,祈願亡靈安息。
公墓建成的當天,唐雙專門請了個長假,帶著唐卅回去唐家村吊唁。
墓前站著的都是附近村莊的人,有當年受害者家庭的遺孤,也有來湊熱鬧。
但無一例外,每個人的表情都是如此的莊重肅穆。
白幡揚起,參天大樹的枝葉沙沙作響。
各家各戶寫了亡者名字的靈位依次放進墓中。蓋棺落定,入土為安。
蒼茫天地間,風也落寞哀沉。陽光墜落在山穀之間,斑駁陸離,穿過野草叢生,花朵彌漫。
唐雙沉默著看完整一個儀式,平時話癆上身的唐卅也一聲不吭。
兩兄妹一個比一個安靜。
半晌,唐雙突然出聲,“小卅妹。”
“啊?唐卅拖長了音,隻等著他的後續。
“待會百家宴你去不?”他問道。
他指的是中午的午宴,地點就訂在唐家村的村埠大庭院。按村裏的風俗規矩,今天這一公墓落成的中午,就要宴請四方,無論哪裏來的人,來者是客。
他們兩兄妹也有名額。
但唐卅不太想去,衝他搖了搖頭。
“那陪哥走一趟吧。”唐雙指著一條通往小山坡的羊腸小道,“待會我開一趟車上山,帶你去個地方。”
“好。”
唐卅的腿裝了假肢,不適合爬山。就算能爬,唐雙也不忍心她遭罪。
車子一路盤旋著往上,路況越開越窄。有一些路段已經長滿了藤蔓,將整一條人跡罕至的土路封閉起來。
導航在這種地方幾近失靈,當地的路,隻有當地人才走得通。
唐雙憑借腦子裏的記憶,注意力集中專注,操作著方向盤,將車子開得穩當當的。
可即使這樣,唐卅依舊心裏犯怵,直打鼓。換成別人的話,她可能要嚇得哭爹罵娘,嚷著回去了。
但開車的人是自家的親哥,她就算嚇得小臉煞白,都不敢吭聲。
一方麵是多年以來的信任,另一方麵也是出於他內斂但鋒芒畢露的氣場。那是從血與野性中,從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中淬煉出來的氣場。
唐卅不是瞎子,她心裏如明鏡般透亮——自家哥哥沒過去C城讀書之前,在替誰做事,做什麽事,她多少能猜出一二。
隻不過她作為最直接的受益者,沒法站在道德的角度去評判對錯。
唐雙不過是想活著,她也是。
生活沒有絕對的是與非。曾經在灰色地帶摸打滾爬過的他們,不適合界限分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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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身兩側的枝條衝撞著窗戶,細細密密,留下了不少刮痕。行駛沒多久,緊接著是一處開闊的庭地。
唐卅眼眸一眯,看到庭地的盡頭立著一座孤零零的墓地。
白燦的大理石麵映耀著溫暖的光線,墓碑上麵沒有名字,也沒有照片。除了能知道這不是一座無人打理的孤墓之外,其餘的,一點信息都看不出來。
“到了。”唐雙喚回了她的注意力,再拉起手刹,示意要下車。
自己則先一步,從後車廂拿了一束掃墓的鮮花,還有一罐陳年好酒和幾碟小菜。
墓碑提前打理過,比想象中幹淨整潔。
他沒有再做清理,隨便拿出幾張報紙,將東西一一擺放在墓碑的旁邊。
“哥。”唐雙垂眸。
指腹細細勾勒著墓碑的輪廓。大理石被太陽照射了一段時間,表麵溫暖熱燙。熱度傳遞在指腹神經,暖得不成樣子。
他鼻頭一算,霎時啞了聲,“給你帶了瓶酒,度數很高。大中午的,悠著點喝。”
說完,起子開瓶。
酒滾塵土,揚起了小幅度的塵沙。但隻是一瞬,就又很快融進了泥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