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紅皇後
小唐雙眸子陰鷙,問出的話冷酷得沒了半丁點兒溫情可言。話起話落,宛如一陣風卷殘燭,搜刮走了他所剩無幾的天真。
“正常不應該是先問你哥去了哪裏?”朔天陽半眯著眸,神色不明。
“不用問的。”小唐雙渾身保持警惕,平靜迎上陌生男人略微詫異的目光。
等待唐一回來的這段日子,每一天他都在憧憬著親哥的滿載而歸,也做足了最壞的準備。所以當這一天真正來臨時,小唐雙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傷感。
他跟流星許了願,奈何流星沒有聽見。
“我知道他已經走了。所以…”無論願不願意,小唐雙都得當起這個家。哪怕家裏隻剩他跟妹妹。
他指了指桌上的銀行卡,問:“密碼是多少?”
朔天陽第一反應是:這小子夠狠。
“不錯啊,性子淡定。”欣賞之餘,也如實報出了個對他們而言已經是天文數字的款數,“三十萬。密碼是你哥哥的…額。”
他頓了頓,故意說出兩串數字密碼。
一個是唐一的生日。而另一個也是日期,就在那天往前推不久的日子。
小唐雙心裏有數。能跟生日所對應的,就隻有忌日了。
“我不拿卡。”他出乎意料拒絕了,“卡在我這裏不安全。我不可能一整天離開家裏專門去城裏取錢。以後出門次數多了,村裏的人遲早會被發現疑點,對我們來說還是危險。”
理由中肯,擁有著超乎他這個年紀的早慧。
朔天陽喜出望外,“人小鬼大啊,這頭腦精明靈光,考慮得周全。”
說著話想伸手摸摸這個小不點,結果竟然被躲開了。
手撲了個空。
一不惱二不怒,他轉而沉吟著打量起眼前的孩子。
因為常年風吹日曬,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據說他每天跟人打架,但除了身上一點傷痕,臉上沒有抓花,可以看出野路子出家的招數有多野。
也有多不要命。
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銳利尖刺。這種眼神朔天陽見多了。宛如掙紮的困獸。哪怕被鎖鏈桎梏著,一旦有反撲的機會,無論失敗多少次都會在下一次蓄起了力。
真是個既漂亮又有潛力的苦孩子啊。
“我說雙二。”他動了惻隱之心,“要不你就跟我們走吧。”
小唐雙搖頭:“我還有個妹妹。”
“那帶著一起。”說話間,朔天陽脫下腕表。沒嫌棄桌子的髒亂差直接放在上麵,“要走的話,給你們一小時收拾。”
小唐雙沒答應,而是抽了張紙墊在他手表下,推脫道:“我妹腿不好,走不了。”
“腿不好就去拿錢去醫。”朔天陽知道唐一家裏的基本情況,再次拋出橄欖枝,“卡裏三十萬呢。隻要不是寫在閻王爺的生死簿,怎麽樣都能醫養回來。”
“……”小唐雙抬頭,目不轉睛地瞧著男人。
朔天陽任著他打量,轉而研究起八仙桌桌沿的雕紋。當時的桌子還沒有十年後那樣破敗得都是翹起的木刺。指腹摩挲在其間,隻能感受到些許原始的粗糙感。
“想繼續畫畫嗎?”
小唐雙:“……”
“感覺培養個藝術生好像也挺不錯。”他漫不經意,“雕紋是門活藝術。要是隻埋沒在這個小村子裏,就真的是辜負唐一的期待了。”
“我們原本都說好了,等事成之後,我在城裏給他找一處二手的房子。這三十萬足夠買一處房子。剩下的錢就給小卅妹治病。多好的安排啊。可惜了。”
……
小唐雙分辨不清朔天陽話裏有幾分真實。轉念一想,他沒必要跟自己玩話術。
家裏是什麽環境和情況他心知肚明,最值錢的不過兩條人命。但命也分三六九等,一旦低到塵埃,退無可退,隻能是腳尖向前踏。
朔天陽不逼他,所有的選擇都由著他選。
可能是衝著朔天陽那番話給了希望,又或者是抓住了可以出村的唯一機會,這一次小唐雙再沒有拒絕。
受夠了村裏內涵他妹妹是克父克母的掃把星,也不想再聽見村裏人說他哥是罪犯這些話。
他答應得毅然決然。
沒一會兒就收拾好東西,去內屋背著妹妹唐卅上了朔天陽的車。
他當時都決定好了,如果對方是個人販子,自己就跟妹妹一塊兒跳山崖。
未來是什麽顏色,長大後的世界是什麽樣子,他當時一點概念都沒有,隻知道不能再任著由著跌落到更深的穀底。
如果要泯然眾人,他大可以跟身邊的人一起蠅營狗苟,可是那一晚的星辰多璀璨啊,映耀到眼底。他不願意熄滅眼裏的那點光。
小唐雙甚至都忘了——那一年他隻不過十歲餘二,就好像活了大半個世紀。
像晨曉時分剛駛出港灣的帆船。麵對大海茫茫無依,不想征途,隻想小心翼翼地行駛著。
如履薄冰,亦不敢隨意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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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又做噩夢了嗎?”唐卅進門,看到唐雙躺在沙發,手擋在額前,遮掉了些許天花板慘白的白熾光。
“沒有,早睡醒了。”唐雙坐起靠在木椅背,習慣性含了根煙。
餘光瞥見唐卅還在眼前晃,又鬆了嘴,把煙夾在兩指間。瞅一眼她從包裏拿試卷的動作,他陳述,“又是練習題不會做。”
“有點難。”唐卅供認不諱,翻到數學試卷的最後壓軸題,“最近一次摸底考像隻磨人的小妖精。”
唐雙一頓。
揉著眉頭,“課外書別看太多。”
“知道。”她三五除下圈出好幾道題,遞給他試卷和筆,“幫忙看看。”
“行。”唐雙爽快地接下任務,三言兩語打發她去廚房煮飯。
她離開轉過身,唐雙打量了下她的走姿。與常人無異。隻要知情人不說,誰都不知道她腿裏的骨頭安裝了假肢。
看樣子沒什麽問題。
初三中考的題目對他來說沒難度,隻小會兒就解到了壓軸大題。
正巧這時,門鈴響了。
“我去開。”他搶先答話,離開座位時挑中一隻鋼筆藏在兜裏,神色自若走過去。
C城的房子沒有H城那般破舊,該有的基礎設施都有。摁下可視門鈴的瞬間,廚房裏唐卅也剛好把菜下到油了。
嘩地一聲,熱油滾沸水。
炸起了炊煙嫋嫋的塵間氣息。
“是我。”來人聽出他們家正在生火,推了下鼻梁的眼鏡,“過來蹭頓飯。”
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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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便飯,兩菜一湯。
唐卅沒想過有客人來,匆匆忙忙要去附近的市場買多點熟食。唐雙沒攔她,隻叮囑她別跑得太急,還叮囑她帶鑰匙。
也不知道這種佛係性子隨了誰,整個一馬大哈。過來的路越是坎坷不平,越容易釀造兩種天差地別的性格。
唐雙越長大越深沉平穩。唐卅越活越歡脫。
“留她一個人在這兒,你放心嗎?”朔盼聽著這門關得砰砰響的動靜,心存懷疑。
“總比在蛇鼠狼窩好得多。”唐雙終於能抽口煙,當即吞雲吐霧一陣。
他話不多,一問就直奔主題:“現在走?”
“吃完飯吧,小卅妹都做好了。不過吃飯之前,你還欠我個交代。”朔盼後靠,木椅堅硬,手支在在把手沒有像沙發那樣軟凹下去。
語氣一如既往的肅然,像是上課的老師提問調皮搗蛋的學生,“交給Jan的道具,催眠藥怎麽會換成催|情劑?”
時薑出來的那些事情,他都聽向格年提起過了。
所有流程都在配合著朔天陽的計劃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沒想到還有遺漏。
比如道具裏的藥被調包。
又比如謝星闌睜隻眼閉隻眼放時薑離開。
他繼續追問:“中途接觸了什麽人?”
唐雙:“挺多的。朔天陽讓我去接個心理醫生,送到別墅後也遇到萬映兒和謝星闌這倆人。”
“沒了?”朔盼想知道的不是這些細枝末節,“怎麽調換的?”
“不知道。”
“…………”
“算了。雖然後麵也沒造成什麽損失,但不代表我不記仇。”朔盼從兜裏掏出一把鋼刀,甩著丟到對方跟前,“老規矩,一根手指。自己挑哪個地方隨便剁。”
向格年家副業就在生產這些精細的鋼製品。鍛造出來的鋼刀把把鋒利,削鐵如泥。
刀劍出鞘時,寒氣冷凝。
唐雙沒過多忸怩矯情,抽了幾張紙鋪墊在桌麵,以防血濺進去。朔盼神色自若,雙手交疊鎮定地看著。
唐雙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氣質就沉著得像一塊立在懸崖峭壁的青鬆。風吹雨打,落色如膏沐。
不得不說,朔天陽挑人確實是有一定的眼光。
刀舉起的時候,冷光晃眼。唐雙沒多少猶豫,把左手中指放到上麵。
蓄著力舉起時,朔盼驟然開口,“唐一本可以救起來的。知道他後麵沒救成嗎?”
唐雙:“朔天陽說是中刀之後失血過多。”
“你現在剁根手指,拿著一把新出鞘的刀都知道要蓄力。又怎麽會相信刺一刀見了點紅就一定能致人死亡?”
“……”
“給你個合理的理由。”朔盼單指曲著,往上推了推眼鏡,“也有可能是破傷風。”
說完不等對方反應,起身,指著就近的一個房間,“方便我進嗎?
“另一間。”
房間不大,兩室兩廳。朔盼打開了另一間房的房門。
書桌上整齊地擺放著雕紋的工具和筆墨,雖不是上好的工具,但一整套下來購置下來也不便宜。
“我想象不出你有什麽理由背叛朔天陽。”他對尾隨到門口的唐雙說道。
“Jan主編她…”唐雙話音一頓,隻因見他拿起其中一幅抽象畫端詳研究得認真。
在這一刻竟然不覺得矯情。
他坦誠道:“接觸完之後,我討厭不起來。”
“你當然不會覺得討厭,更談不上仇恨。”朔盼動作怡然,把畫作放回原位。
再抬頭時,金絲邊眼鏡蒙了一層淡光。明明滅滅不甚真實,難以辨別眼裏的情緒。
“雙二。”他也坦誠,“唐一最後一口氣是我斷掉的。”
“Jan啊,她沒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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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即原罪。
有人為她前赴後繼,也有人想方設法邀請她與狼共舞。
因美而惹禍,又因美而消災。她必須不斷偽裝才能留在原地。藏著藏著,最終角逐成了當之無愧的紅皇後。
黑暗與光明並行,榮耀和罪孽與共。左手星辰右手日月同輝。
豔紅瑰麗的血袍加身,她注定出落可人,不染一絲纖塵。
晚上還是那個時間段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