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深謀遠慮
“不如換個環境試試。興許到了我的主場,這花就能養活了呢。”朔天陽話裏帶話,拐彎抹角邀請謝星闌過去H城。
說做就做。他把花瓶中的梅花枝根抽出來,攤平在桌麵。又找出一把剪刀,給莖根處剪出一個斜麵切口,包進注水的海綿袋。
動作嫻熟,活兒也做得細致,一看就是有備而來,並非一時的心血來潮。
收拾的過程中,還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家常,“這品種的花嬌貴著呢,太冷太暖都不行。”
梅花過傲,最適合在淩寒白霜的天氣一枝獨秀。蒼茫天地填充其間,主客不分。誰也沒想成就誰,卻又融得相輔相成。
驕縱淩傲,但有資本。花的特性是如此。以此類推,人也一樣。
謝星闌不屑置辯:“養個花花草草還被你矯情出一套理論來,可真夠閑的。”
但朔天陽不惱不怒,照單全收。
“知道你跟季影差在哪兒嗎?”他語氣閑適悠淡,“差在偽裝的度。裝乖順可是你的老本行,到了時薑這裏竟然丟了本。有時候你掏心窩一片赤城,人家還嫌棄你血淋淋。”
“但季影就不一樣,看似給足了自由,實際占有欲發作的時候,摧毀力有過之無不及。不過裝久了難免露出爪牙。想知道你放走時薑的後續嗎?”
“說說。”
“……”答案出乎意料,朔天陽突然沒了揶揄打趣的興致。他答得幹巴巴,“算了,說出來也膈應。”
謝星闌內心通透得很。
跟朔天陽打交道,如果他厚著臉皮,那你就要比他更無恥。
始終端著一副假惺惺的高貴隻會占據下風。對時薑下了賊床上賊車的後續,隻需要懶散地聽著。
聽一半漏一半,左耳進右耳出。表現得無關痛癢最好。
然而表麵他是鎮定自若,可眉宇間的煩躁卻壓不下去。
戒指盒在掌心把玩了好一會兒,他抬手,對準垃圾桶拋出。盒子在半空劃過一道拋物線,暗紅色絨麵在燈光的襯映下,恍如流動的紅光。
紅光跑偏了方向,降落時彈在垃圾桶壁沿,往回滾落到床腳下。
朔天陽看著這一幕,頗不無奈,“好歹家裏也養了隻小麻雀,拿回去哄哄不好嗎?有些人的命可真是賤,光是討你歡喜就拚盡了全力。”
謝星闌聽他以一副慈悲為懷的口吻講一些大道理,心裏就覺得諷刺無比。
要知道,十年前招兵買馬,造作了一出地獄人間的罪魁禍首就是他。他有什麽資格心懷悲憫可憐萬映兒,可不就是又立又當嗎。
“私下把安眠藥換成龍涎香,我沒要了她命就不錯了。”謝星闌不以為然。
其實在抱起時薑的時候,就隱隱約約聞到了那陣香。但時薑不知情,他就配合著演。
雙雙飆戲,都圖個過癮。
雖然中途差點沒忍住,但一想到時薑被抱著的時候並不反抗,他就覺得萬喜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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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天陽見他猜得七七八八,沒有替萬映兒辯解。也不嫌棄髒,蹲下把戒指盒撿起,拿去洗手間擦洗。
謝星闌也下了床,同時捎帶拿著一件時薑換下來的衣服,丟進洗手間的垃圾桶。
一隻衣袖耷拉在外,周邊點染了少許氧化後的淡黃幹痕。
汙漬斑駁不堪,略顯出頹靡腥臊的氣息。
朔天陽餘光一斜,朝垃圾桶瞥了眼。
都是男人,有些事情不用言語挑明。
不過謝星闌也沒有忸怩作態,泰然處之,先行下了樓。
人坐在玄關椅子穿鞋,準備離開。
沒一會兒,聽到朔天陽尾隨過來的動靜,頭也不抬吩咐道:“廣電台那篇新聞通稿,天一亮就放出去吧。”
朔天陽稍作猶豫,第一次沒有立刻答應。他善意提醒:“這就玩大發了。”
“是,同時也掀了你們朔家的老底。”
“……”
謝星闌起身,背向著朔天陽。他不會防身術,兩個人一旦單打獨鬥,他必定是被碾壓的一方。
不過有些事,隻靠蠻力是事倍功半的效果。他強就強在陰得很。
看似對著儀容鏡整理衣服,實際也在觀察身後人的反應。朔天陽有所察覺,迎上去也同樣對視著他。
兩人目光交匯在一起,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試探。
謝星闌微眯起眼,語氣平鋪直敘。
“我這幾天一直都想不透,為什麽你可以準確預測Jan過去洗手間的事情,直到你今天坦白了音軌的事情,才能把所有的細節連上。”
朔天陽一臉無所謂,“不過是確保計劃無誤的必要步驟罷了。”
謝星闌睨他,繼續還原整一個計劃。
“你就是掐準了Jan會身體不舒服選擇去洗手間,所以安排藍星文進來,在洗手間附近等著。到時候兩人起一場熱衝突,就可以名正言順把她帶走。”
“隻是你沒想到,萬映兒中途跑進來攪局,成了她跟藍星文動刀子。所以最後,還得由我下場收拾殘局。”
朔天陽洞悉出一點不情不願的味道,沒理由被戳中笑點,半揶揄半戲謔,“隻能說你平時對她有多凶悍,人家都耳濡目染,被激活出凶狠一麵了都。”
謝星闌輕哂,“你腦子也不笨啊,怎麽會跟萬映兒勾搭在一起?”
“省事,圖個方便。我可不會像你那樣,把布局網擴得那麽大,再一點點收攏,隻會捉一隻金絲雀。那樣子太低效了,我就喜歡被調教得特別聽話的那種。”
話到這份上,謝星闌已經把整一個計劃還原了個大概,朔天陽自詡再否認會顯得沒誠意。
所以幹脆補充了些細節。
比如原本計劃帶走人後,讓唐雙帶著一群手下清理掉現場。再製造出主編失蹤的焦點,轉移注意力。這樣就可以在當晚把時薑送出C城。
“但你錯算一步。”謝星闌笑他低估了季影的應對能力,“季影既能神不知鬼不覺把受傷的藍星文送去醫院。區區一個人的失蹤,在他眼皮子底下能掀起什麽風浪?你看周年慶過後這些天,不還是風平浪靜嗎。”
朔天陽:“所以今晚我已經派了一部分人手過去醫院那邊。隻要藍星文消失在這個世界,時薑就脫不了幹係。她同樣會身敗名裂。跟你原先想把她落下神壇的計劃如出一轍。”
“……”
“那可不一樣。”謝星闌品出了點端倪,嘖地聲,“敢情前麵鋪墊這麽多,你就是想再製造一出命案轉移注意力。”
他不甚理解,“你不是回來報複朔家嗎,怎麽看起來比誰都不希望十年前的事情被重新提起。”
“這你管不著。”朔天陽拒絕了他步步緊逼的試探。
中途有手下發信息過來,他打開看了會兒,實時把消息轉達出來,“時薑已經離開這裏前往H城了,她注定就回不來。”
竟然主動飛蛾撲火?
謝星闌愣了愣。隨後內心又一片通明。
這種看似臨時決定的做法不是時薑運籌帷幄的風格,但誰都有破綻。
她的破綻是時家的葉善思。所以她在意時聰血型跟她不匹配的事情。
那邊峰回路轉,這邊見招拆招。最終一步步把時薑往H城引。
謝星闌頓悟最近這幾步棋下得有多深謀遠慮。如果追根究底,興許能追溯到十年前。
妙啊。
巧合太多,一定是人為的必然性。
他旁敲側擊地問:“看來時侯光那老鳳凰男的老家也在H城吧?”
“別人的家事我沒興趣。”朔天陽淡漠以應。
可不可否認的是,H城是他的主場。到時候鳥入網籠,插翅也難逃。
“你看,這就是我剛才跟你講的,偽裝的度。”他以身作例,總結道,“我沒逼她做任何決定,還縱著你放跑了人,給足自由,但她照舊會主動離開這個城市。”
說話時,表情溫和如初,恰似風華少年。
謝星闌轉身看他。再對視時,兩人眼中的刺探鋒芒均收斂了起來。
朔天陽半抬起手,揚了揚袋子裏的梅花枝,“按H城的天氣,估計是能養活的。到時候成功了再給你送到家裏去。”
謝星闌聽出雙關的意思,略略一嘖。卻也吃他這一套,點頭應下。
惡人過招,歸根究底,賭的本質依舊是兩個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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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薑不在這棟別墅,兩人沒有非得留下過夜的理由,並肩走出別墅,上了車。
朔天陽充當司機,謝星闌則習慣性坐到後車廂,貴公子哥兒的氣派一顯即出。
謝星闌微微後仰,頭頂著椅背,麵色不算太好看。
剛才在室內隻是發漲的太陽穴,現在已經發展到頭疼欲裂的程度。
這幾天為了照顧時薑,他都沒怎麽休息。今夜還被龍涎香熏了一段時間。單純隻有頭疼不感冒不過敏,他就挺知足的了。
而且雖然放跑了時薑,但仔細一推敲,他算是賺了。
時薑會親自過去H城,不需要動用一兵一卒。對朔天陽的揣摩猜想也都一並證實。
圍繞周年慶前後發生的事情,他無非是拿時薑當籌碼,阻止自己曝光十年前的事情罷了。
至於為什麽不想曝光,原因見仁見智。謝星闌沒興趣深究。
隻不過有一點,他仍舊持保留態度,“把Jan引過去你的主場,就一定會勾出你那位親侄子嗎?”
“會的。”朔天陽對此深信不疑。
他暗暗腹誹,心說時薑這女人禍亂人間的魔力,可不是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