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冬夜漸暖
長期的集體生活,練就了季雨逢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的本領。
習慣了大老爺們糙漢般的處事風格,再來跟名流圈,特別是搞藝術的高知分子同框,總有種微妙的排異感。
盡管沒遇到季雨之前,向格年也拿著調戲良家婦男的劇本。奈何夜路走多了遇到鬼,在比自己厚臉皮也放得更開的季雨麵前,他撈不著半丁點兒好處。
向格年不知道他來真的還是來假的,後退一步,卻發現退無可退。
背後是一麵牆。
他斜睨反諷:“季總說得對,你腦子確實還沒好。”
“四舍五入,還不是你讓我分了心。”季雨不以為意,甩鍋技能已然爐火純青。但凡有人對不上他的路子,都隻會落得話越多越吃虧的下場。
兩人一時僵持不下。
季影跟時薑通完電話,準備等她吃完飯過去接人。
他走回門口,見到這一幕。頓步沒有進去,表情卻司空見慣。“我這邊還有點事兒,就先走一步了。”
“行。等出院的時候再過來當盾牌。蘇女士的架勢,我真招架不住。”季雨頭也沒回,傾身去勾向格年手裏的木質盒子。
動作大喇喇,掂量幾下。份量沉甸甸的,他頗為滿意,“知道我喜歡這家的菜,算你有點良心。”
向格年:“…巧合罷了。”
季雨沒搭話。將木盒放在茶幾,從裏麵拿出好幾道菜。看到專門加了冰塊封存的飯後甜點時,身子稍微一頓。
隨後神態自然,當著向格年的麵兒拆開,挖了一個冰淇淋球含在嘴裏。
“挺好。”他勾唇,“這回請客看得出來有誠意。”
“……”向格年有種自己被五花大綁,綁在砧板示眾的感覺。
“看你生龍活虎,看樣子離死還遠著呢。”他從包裏掏出軍刀,放在桌麵。物歸原主。
軍刀擱置在茶幾玻璃時,撞出了一聲脆響。
鋼刀鋒利,削鐵如泥。
季雨拔出鞘,端詳了一二後篤定判斷:“所以最後,你還是沒用到它啊。”
“用了。”向格年知道他是在看軍刀有沒有保養,解釋道,“向家有一個副業是打磨。想保養這種鋼鐵材質的刀刃,不在話下。”
“嘖,我還以為你們就會舞文弄墨,沒想到業務還挺廣。”季雨反手一轉,拿著軍刀切開了外賣包裝盒。
“……”
向格年看得目瞪口呆。
一把價值連城的軍刀武器,就這麽被用在尋常的開外賣盒用處。
“刀這種東西吧,你不經常用,就容易生鏽。特別是這種刀口嗜血的刀鋒,在關鍵時候你不讓它出鞘,沒準會記恨你。”
季雨說得煞有其事,利索地劃破了好幾個包裝袋,“現在是沒地方讓它磨。隻能將就著當剪刀用了。我這是替你消除孽火呢。”
向格年看著他抽刀斷水的身手,著實覺得當時自己空拿著一把軍刀武器,卻沒落到實處。
他心虛發問:“真話?”
“假的。”
“說你單純還真是高估你了。”季影心說,自己第一印象果然沒錯,向家小少爺就是個滿腔孤勇的智障。
他後靠沙發背,將腿架在茶幾。姿態散漫,吊兒郎當,“我說要跟朔盼合作的事情,你說了嗎?”
向格年:“我以為你在開玩笑。”
“我看起來像是那種開玩笑的人嗎?”季雨眸子驟然銳利。
他寧願拿命都要幫這智障殺出重圍,就是為了讓他把話帶給朔盼啊。結果到頭來,一片真心終究是錯付了。
“真是服氣。”他炸出一身的毛,麵色陰沉,明顯對當下這個情況特別不爽,“剛才隻是說說而已,但現在卻覺得你就活該欠我八輩子的人情。”
向格年:“……”他今晚就不應該過來。
但季雨仿佛千百年沒遇到個活人似的,話嘮模式開啟。
他半開玩笑,“如果沒法回去H城衝鋒陷陣,我明天就跟向家要人,讓你給我端多少杯茶都平息不了我的怒火。”
他牢騷滿腹,“不就是腦症蕩嗎,季影那老幹部真的煩死了。”
向格年糾正,“是腦部淤血。”
“都差不多。反正我覺得沒事。”季雨感覺自己與世隔絕。
每天就是吃藥打針做腦部CT。護士隻會定時出現,其餘時間段這裏連鬼影都沒有。
信息方麵,除了遠在H城的小跟班會在實時匯報消息之外,就隻有顧彥過來探望一二。但H城的近況和有關朔天陽的消息,他都會有所保留。似乎是怕季雨歸隊心切,不願意再配合恢複治療。
季雨掐指一算,恍悟自己在療養院已經躺了整整一周。
“速度得加快。”他沒頭沒尾冒出這一句。
對上向格年疑惑的眼神,他毫不避諱把手機遞過去。
重要不外傳的情報說給就給。
“朔天陽最近好像搭上了一條走|私線,正在把國內賬戶的大量資金轉到國外。”
聽到這個,向格年略略挑眉。
沒有接話。
他不知道季雨說的話是真是假,斟酌著反問:“就這麽信我?”
“這不是在求合作嗎。”季雨笑得痞邪,不拿對方的警惕當回事。
他從袋子裏掏出兩雙筷子,指了指沙發旁的空位,“多少陪我吃點。我餓了,咱們邊吃邊聊。”
向格年很少會吃這種一次性的筷子。他覺得不衛生。但季雨仿佛習慣了這種市井,不願意去迎合別人。
他將筷子拋過去,語氣嫌棄,“愛吃不吃。”
向格年攥著筷子,深刻懷疑季雨是季家撿回來的。
風格過於狂放粗糙,跟季影那種矜貴的氣質迥然不同。難怪不會出現家族內鬥,估計誌不在家族產業。
“想什麽呢?”季雨踹他一腿。
“……”
向格年:“想你是個野蠻人。”
“哎喲我去。”季雨被點到了笑穴似的,笑得不能自持。他點開手機自帶的錄音功能,想引著他再說一遍“你是個野蠻人。”
給出的理由也格外正當:想錄起來給蘇女士當晚間禮物。畢竟母子一場,被內涵要就應該被內涵一雙,有福同享。
向格年對他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路數著實招架不住大。但又耐不住季雨的情報誘惑,甩著臉色,擺出一副“莫挨老子”的架勢。
把筷子掰得哢哢響。
季雨挑了挑眉,心說到底還是情報重要。
他憋著笑,把飯菜往他跟前推了下。語氣宛如施舍,“想吃什麽跟我說,不要客氣。”
向格年:“……”明明就是他打包帶過來的,淦。
——
吃飽飯足,轉眼也到了療養院門禁的時間。
季雨全程打著太極,藏著掖著隻給出一丁點兒情報。但這也就算了,他還放話,明天過來陪飯,他可以再透露一點。
淦!把自己當什麽?玩一千零一夜的套路嗎?
向格年走出病房,越冷靜越感覺自己被耍了。
戶外的露天走廊,氣溫接近零度。
走在寒風朔雪的夜裏,他的慍怒餘火遲遲沒消散。
回到車內,他啟動車子。把暖氣開到最大。
為了轉移注意力,還專程打了個電話給朔盼,“聚餐結束了嗎?”
“剛結束。”朔盼如實答。
他跟時薑並肩走著,剛好走到會館大門口。
馬路車水馬龍,車流不息。城市燈紅酒綠,高樓林立,流動的光線綿延不絕。
時薑站在斑馬線等紅綠燈。
哪怕半張臉藏在高領毛衣,人群中倩影綽綽,依舊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她沒在意。
反而在看到朔盼在接電話時,好奇一問,“是美美嗎?”
“不是。”朔盼否認,“她今晚的飛機。等你上車就過去接人。”
碰巧綠燈切換,朔盼的回話被淹沒在短促的提醒聲。周遭人群流動也嘈雜一片,時薑聽得不清不楚,但朔盼沒再重複。
他保持著舉電話的姿勢,站定在原地。靜態的步子,與身邊的動態場景形成鮮明的對比。
朔盼聲線溫和,“季影的車子已經在對麵等著。我就不送你過去了。”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時薑果真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子停在對麵的馬路邊。雙閃燈時亮時暗,等待著女王的回歸。
幾乎是同時,男人從後車廂下來。立在車門旁,跟他們隔道而視。
季影眼眸深深,雙手插在長款風衣口袋。風衣款式簡約,排扣設計中和了墨綠色的暗沉,也在視覺上提升了美感。
加上他身材高大,一下車就吸睛無數。
時薑甚至能聽到有人在小小聲地驚呼:“三點鍾方向發現一枚帥哥!”
一時間覺得他過分招搖。
朔盼察覺到她的不悅,語氣半是揶揄半是戲謔,“看來兩人的占有欲都不是一般的強啊。”
時薑不可置否,嫣然一笑,“不然怎麽會栽在他手裏呢。行了,我過去了。”
“嗯。”朔盼笑笑,揮手跟她道別。
等時薑轉身,踩著綠燈的倒計時融進人群時,他轉而瞥向季影,卻發現季影也在看他。
兩人視線在半空交匯。隱隱約約之中,仍然有一股焦灼的火藥味。
電話裏,向格年剛好講到了季雨想一起合作追捕朔天陽的事情。
但他沒仔細聽。
他看著時薑走到季影跟前,笑意盈盈似乎在說些什麽話。
氣場柔軟,漸暖了冬夜。
朔盼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朔家的事情,還輪不到季家來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