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星光闌珊
謝星闌見慣時薑刀槍不入的麵孔，習慣了麻木了。
殺傷力完全不痛不癢。
他聳肩，“我帶萬映兒過來，你直接把我倆給拆了。算不算棒打鴛鴦？”
“這麽說來，我興許還能到Vicky的麵前邀個功。”
時薑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誤的地方。
“生日會本就是我的主場，不喜歡的人事物自然不能在這裏礙眼。更何況，如果你真的舍不得，總有千萬種辦法留她在身邊。”
謝星闌饒有興致，“比如？”
“留在外廳。”
“……”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他真是被氣笑了，“好歹看在你的麵子上過來捧個場。壽星在自己的主場總不能沒有男伴吧。”
時薑大無畏：“沒有限定才是無限。四舍五入，在場沒有女伴的男伴都算是我的。”
謝星闌：“……”
乍一聽，時薑這邏輯好像也沒什麽問題。就算有問題，也被她那油鹽不進的淡定神色給糊弄過去。
謝星闌被懟得啞然失笑。
自他公開身份以來，接觸他的人看在Vicky的麵子上，個個都是上趕著把他當成能跟Vicky搭上關係的突破口，好生客氣相待。
唯獨時薑避之不及。
不對，她一開始為了拿到Vicky的專訪倒是有調查過自己。然而在合作完，她就立馬撇幹淨關係，一點都不想攀龍附鳳，吃多點福利。
想想真是不劃算。
謝星闌頭一回懊悔自己的決定，“早知道我就不應該那麽爽快答應專訪的事情。”
“Vicky不選擇《可伊》，也會選擇其他雜誌。不過至少放眼國內，我暫時想不出還有什麽雜誌能做得比我們好。”
時薑的口氣過分狂妄，但她確實是有資本。單是在Vicky事件發酵的後續，請過來的公關團隊實力就足夠圈子內的人望其項背。
她了解人心，洞察著情緒。
她能掌握的，逐漸不限於輸贏。
這份主動權是季影主動給的，也是她從季影身上光明正大學的。
天生學習能力強，又擅於總結，哪裏有短板就填補哪裏。所以可以步步為營，也能夠坐穩這個位置。
強韌、美麗、生生不息。
足夠聰明伶俐，確實像隻神出鬼沒的山中幽靈雪豹子。
謝星闌默了默，難得誠懇：“Jan，但凡你再和氣一點，我還能跟你談天說地交個心。”
和氣一點嗎？
時薑想起季影撒嬌要糖吃的委屈語氣，輕勾起了唇。
弧度微乎其微。
既不輕蔑也不親昵，可就是能感覺一股暖和的力量。
夜風微涼，她站在他跟前，平視著。
月華瀲灩，水晶柔綢緊裹著她身子，優雅而曼妙。深V領的設計中和了絲緞的平庸，荊棘耳鑽刺破柔和。
一直以來，無論是善意還是目的，時薑都保持一種恰如其分的距離。唯一突破了她心裏防線的人，是她自己主動接納的選擇。
謝星闌看出她這個笑並不是因自己而起，心裏略略吃味。
他移開眼，起了話頭，“Vicky公開了身份之後，在國外的事業運動如日中天。”
“我看過相關的新聞報道。”時薑巧妙銜了話題。
“提倡女性自主生育的主張，她確實是有資格發言。思想過分前衛，荒誕又浪漫。Vicky向來就是這樣，喜歡了就去做，覺得可行就提倡。”
時薑一針見血：“從你的話裏聽出了怨的成分。”
謝星闌聽到這話，輕哂了聲。“想聽實話嗎？”
時薑：“隨意。”
“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是她豐富生命體驗過程中的次殘品。上不了台麵又棄之可惜。所以暫時放在倉庫，等有一天想起來加以潤飾調整，再擺到展台。”
“別人都稱這件作品絕妙精巧，但隻有她知道，這件作品曾經被她放置在角落放了很多年。”
他微眯著眸，聲線宛如穀風穿過幽林，孤寂飄渺，寥落疏郎。
“不過對於她這個人，我怨不起來。是她選中了我，把我帶到這個世界。除了陪伴之外，她都是給我最好的，包括最嚴密的保護和隱姓埋名。”
“而我是能讓她隨時身敗名裂的負罪者。被選中的負罪者不應該有怨言。Jan，你應該能懂那種感覺。”
時薑對拋給自己的話題避而不談。
她麵色自若，“現在不是了，你已經成為她事業的助力。”
謝星闌對此不可置否。
但話鋒急轉直下，又顯露出一絲落寞的神情，“我負罪感藏在心裏這麽多年，她說不是就不是。那種感覺還是挺失落的。”
“‘母親’這個身份既強大又脆弱。你會對她所做的選擇失望，但你割舍不了這種情感。我比誰都敬重她，也比誰都對她失望。就這點而言，不覺得咱們很像嗎？”
“不像。”時薑想都沒想就矢口否認。
但實際心裏發虛。
謝星闌說對了，自己對葉善思也是這種情感。對她的選擇失望，眼睜睜看著她被時家虧欠卻執迷不悟。旁人敲不醒，她也不敢真的斷開。
藕斷絲連，又相互牽扯。
恍惚的刹那，時薑無意瞥見謝星闌那雙別有深意的眼。一下子反應過來自己正被他的情緒牽著走，惱得抿直唇線。
“Jan，拜托下次別在我麵前露出這麽無助的表情。”謝星闌言不盡意，仿佛剛才的交心和落寞都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幻夢。
時薑有種被耍了的惱羞成怒。
“你自個兒玩吧。”脾氣說起就起，她懶得客套想回去室內。
擦肩時，反被拉住。
月色沉落在他眼底，掀不起一絲漣漪。
謝星闌認真建議，“我說真的，別跟季影，來我這兒吧。”
時薑：“我誰都沒想跟。”
謝星闌不氣餒，“朔天陽的人在衝突中傷到了季家老二，季影正過去善後。”
“然後呢，你想表達什麽？把話說得直白點吧，想說季家人有仇必報，一定會牽扯到朔盼身上？”
時薑比他想象中還要冷靜。
事實上，當看到向格年出現在視頻利時，她就已經猜到朔天陽又重新回到H城活動。再聯係季雨被調遣去H城的事情，自然猜測出這個城市又成了立功的重地。
十年前，顧彥在援救任務中失敗，原本應該一片光明的仕途在半途折戟。
而現如今，季雨作為備受器重的好苗子，後來者居上。隻要他能在這裏出色地完成任務，做出一定的功績，就能平步青雲，一路往上升。
但別說親曆者時薑了，就連經常關注社會新聞的外行人都能看出來，這個地方的功績不好拿。
當年最被看好的顧彥都折戟於此，更何況是季雨。
朔天陽占山為王的根基一直都在。所以季雨受傷這種事情，在時薑看來真的特別正常。
說句不好聽的，命喪於此都有可能。
隻是她不懂，謝星闌既然會提起“朔天陽”這個名字，就應該知道她也是當年的受害者。
如此上趕著過來告訴自己這些消息有什麽意思。
“明明是一場打擊與追捕，別牽扯進來其他人事物把局麵複雜化，混淆視聽。”她眼神冷若冰霜，“朔天陽的人跟朔盼沒有關係。”
如果可以，她也想讓朔天陽死。
“你也別覺得我能力能大到左右季影和朔盼的判斷。這樣未免太看得起我，我會驕傲自滿。”
謝星闌的眼神流露出一絲哀憫，“Jan，別覺得我在指手畫腳。我是很認真地在勸你。”
聽到這話，時薑微揚起下巴，語氣分毫不讓，“你以為你是我的誰？”
不同於先前跟季影斡旋的嘴下留情與少許的曖昧，時薑對他的語氣近乎重得不留情麵。
可謝星闌始終不收回那個憐憫的眼神，看得她一肚子氣。
時薑絲毫不懷疑，謝星闌現下都能查到的事情，季影估計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倒也不是因為朔盼和向格年的能力弱。恰恰相反，正因為他們做得過於嚴密防範，才使得向格年和季影需要通過非正規渠道了解，從而避開了自己的眼線。
但季影從不在她麵前表現出什麽異態。她打太極就陪著打太極，耐心地等著自己坦白，也從不會當著自己的麵挑明。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自尊心在這件事上可以化為玻璃。
一碰就碎。
一碰就凝成冰。
紮他也紮自己。
就這點而言，季影虜獲她芳心的手段不知道比謝星闌高明多少倍。
“你來晚了。”時薑一語雙關。既指他今晚的姍姍來遲，也指他在自己世界出場的先後順序。
謝星闌本想否定她的說法。可話到嘴邊又不知出於什麽心態，收了回去。
他擺出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你看，還說什麽對誰都一樣。你對季影就是偏心。”
“……”時薑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竟然聽出一絲遷就。
好在有人推開門，打破了這種詭異的錯覺。
“Jan主編。”
唐雙麵不改色，敲了敲陽台的玻璃門，“Zero姐在找你。”
時薑連忙抓住這個橄欖枝，一秒收回鋒芒。等再出聲時的語氣聽不出針鋒相對的火藥味，“幫我跟她講一聲，我待會兒就來。”
“有人找就先進去吧。”
謝星闌靠在時薑剛才站著的位置，姿態閑散。
頭上懸月，星光闌珊。
背後一片萬籟俱寂。
“我又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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