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好苗子
樓距窄得隻夠兩個人並肩,被擠壓得隻剩罅縫的天空鑽不進一寸白晝亮光。
巷子外的腳步聲急促,伴隨著鋼棍在地麵的敲擊,氣氛霎時又變得緊張。向格年屏息凝神,心髒懸在半空。
“怕嗎?”
季雨笑裏帶痞,粗魯把他上衣從褲帶裏抽出來。沾過雪糕的手擦過後腰,冰涼又黏膩,向格年下意識瑟縮躲閃。
結果一個不注意,被往上掀的衣服蒙住了半個頭。
“會叫嗎?給爺哼唧兩聲。”
向格年:“你神…”
“聽著。”他打斷他,語氣很急但咬字清晰,“如果真動起手來,這條巷子隻適合防守,他們人一旦多起來咱們就隻有死的份。十個人以內我可以幫你突破。跑出去後別回頭別停下速度,往我剛指給你的大路跑。”
“朔天陽的人還沒認出你是誰,你有身份優勢。還有,下次請吃東西別一口一個‘神經病’。”
“好了我說完了。”他話鋒一轉,壓著他腰頂住,“開始叫吧。”
向格年發現他另一隻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鑽過衣服下擺,探到領口處扼住了自己的喉嚨。
兩人的汗味與血腥味交織在一起,當中也摻雜了絲絲縷縷的雪糕奶味。
“沒有逍遙快活一次就算了,總不能死到臨頭都沒聽到靡音。”
季雨的語氣始終透著一股難以馴服的痞狠勁兒,以至於讓人聽不出是真情流露還是玩笑話。
隔著好幾層布料,向格年不用看他神情都能感覺出他在認真營造假象。
一時間焦灼又害怕。
想躲,反被他緊緊錮住下巴。
季雨氣息渾重,鋪天蓋地。暗罵一聲之後竟然湊上前去,張口咬了咬向格年的耳廓。
“扭扭捏捏,真不像話。”他麵露嫌棄。卻也口嫌體正直,動作沒停下。頭側歪向下,沿著耳垂,用唇齒勾勒了又裹挾住,反複碾磨。
向格年也不知是為了配合還是真被感染到,不可抑製地低吟了幾聲。
聲音不大,卻恰到好處。足夠讓巷子外的腳步聲停頓半瞬。
隊伍中,有人打著前路,走近巷子探進去一瞧。
暗巷很深,外麵的天光壓根兒照不進裏麵。他借著一絲天光勉強能看到兩個虛晃的人影,前胸貼後背疊在一起。
地麵、牆壁都沾著粘稠的白色不明狀液體。液體周邊已經揮發了一小圈,留下的痕跡偏黃。
奶腥味順著穿堂風漫過來,他當即一陣惡心。滿嘴飆粗,手中的鋼管往牆壁敲了敲,拓落一層散粉狀的灰。
接著像是看到了什麽髒東西似的,一步都不願意往裏麵走。
帶隊的人察覺異常,走上前一邊探頭一邊問:“什麽情況?”
“自己去看。”探路人罵罵咧咧往回走,結果被帶隊人拽住,他表情同樣一言難盡,但保險起見,他寧可錯殺一千,“你進去。”
探路人:“……”
其他人看到他們嫌惡的神情,心裏清楚是什麽個情況。看戲不怕是,在一旁瘋狂起哄。
“是啊,左哥,趕緊替我們進去看看。萬一是他們存心想出來的障眼法呢。”
“在我們這裏不用裝。別跟說你在裏麵蹲的時候,沒看見過幾頓豬肉。手腳麻利點。萬一跟丟人,回去後咱們一個個都吃不了兜著走。”
“就是。惡心也就惡心一陣,趕緊進去瞧一眼就完事了。”
……
巷子外麵的起哄聲,裏麵的兩個人聽得一清二楚。
“抓緊時機跑出去。”季雨假裝的動作沒停,把蒙住向格年的衣服放了下來。四目相對之際,兩人都有一瞬間的怔忡。
向格年神色的迷離撲朔沒能逃過他的眼,而他瞬間又大了些許的變化也被向格年悉數察覺。
“抱歉,情況特殊。”季雨後退半寸。步子一偏,斜側著身不小心又剮蹭了一下。
“……”向格年脊背僵直,肌肉緊緊繃住。
明明現下的情況這麽緊張,兩人卻隻感覺到滿地的尷尬。
好在季雨秒變冷靜,暗暗啐一口,唾棄自己在這種關鍵時候還會分心。
他蹲在地上,隨手撿了塊半掌大的石頭遞給向格年,“拿著。要是再跑回來,我第一個殺的人就是你。”
“知道。”向格年沒跟他客氣,剛想伸手接過來。
巷子外又傳過來明顯的走動,他第一反應是收回磚頭,把另一隻手握著的軍刀塞過去。
無視掉向格年的錯愕,他下了命令:“跟上。”
恰逢左弘學被人起哄著,半推半就走進來。沒等站定看清,迎麵就被季雨一記磚頭劈得暈頭轉向。
左弘學扯著嗓子喊,“靠!人在這!”
季雨:“跑!”
兩句話同時響起。
外麵的人很快意識到不對勁,衝了進來。
場麵一頓淩亂。
巷子過深,兩人剛好被堵在半路。
混亂交戰的過程中,季雨確實替向格年開了路。但向格年沒有服從命令。
“我看你才是神經病!”
季雨氣急敗壞。一時間沒注意身後。話落一瞬,被一早倒地的左弘學拿著鋼管偷襲抽到後背。他當即氣血反湧,半天沒緩過勁。
“逞能。”向格年早就看出他體力耗盡得差不多。心說要是自己真跑了,再回來估計得替他收屍。
“想拿當我是你手下小兵,還得問我樂不樂意。”他撂完跟自己對峙的人,又衝過去擋下左弘學的又一下襲擊。
向格年把受了內傷的季雨拉到身後,再用力踹到對方腿上。
語氣輕蔑,“你竟然能從裏麵出來。算你們左家有本事。”
他話是對著左弘學說的,季雨立馬聽出他們之間有過節。他插話:“看來你對家也挺多。”
“有閑工夫的話,想想怎麽寫免責書。”向格年神色不驚,睨了眼他額頭的血塊,“看來向家也得要上一份,有備無患。”
季雨:“……”
季雨:“烏鴉嘴。”
兩人狀態都很狼狽,卻架不住閑情逸致在鬥法。
儼然將眼下一群人當空氣。
這一做法激怒了他們。特別是左弘學。他新賬舊賬一起算,仗著手上持有鋼管肆無忌憚。
人的骨頭再硬也硬不過鋼管。季雨在斡旋中反應不敏,生生挨了幾下。向格年的處境也不太好過,全憑硬著一口氣不倒。
等援兵到來時,兩個人渾身上下無一完好,傷痕累累。左弘學則收到消息,提前帶著一隊人離開。
“我隨身帶著追蹤器,能遠程報警。”向格年搶在季雨昏厥之前,解釋了一二,“朔盼從精確定位到調派人員過來需要時間。情況緊急,我就沒跟你講。”
季雨:“……”
“先睡一覺吧。軍刀我先替你收著,等你醒來再還你。” 向格年沒等他回話,跟旁人一起協力把他抬上擔架。
季雨有氣無力應了聲“嗯”。接著一陣頭暈目眩襲了過來,他緊閉著眼。
“還有。”向格年的聲音仿佛浸泡在水裏,回音嗡嗡作響,他聽得不甚真切。可當耳畔滾過來清冽的氣息時,他內心通明又亮堂。
口吻輕佻,戲謔且揶揄,“剛才那一場表演不錯。腰力也還可以。是顆好苗子。”
季雨:“……”
操。
這扮豬吃老虎的麵孔,絕了啊。
季雨發誓,如果能起身他一定要跳起來捶死這個烏鴉嘴。可現在他真的沒什麽氣力動彈。神經在放鬆的那一刻,眼皮子兀地變得很重。
沒過多久,在被送去醫院的路途中便陷入了昏迷。
——
季影遠在C城,足足延遲了半個小時才收到消息。
沉默一瞬,他便一針見血地問:“誰幹的?”
“朔天陽的人。當時季隊正在執行任務,中途不小心落單了。”
給他打電話的人是季雨的頂頭上司。大致清楚季家在政商兩道的能力,語氣盡可能委婉。
但季影還是在這三言兩語中聽出了實際情況的嚴重性。還連著電話,他便不假思索地撥通了內線,“小閔,訂張過去H城的機票。越快越好。”
“好的。”閔景輝應完又稍稍一頓,心說未來一周的行程並沒有去H城的安排啊。
下一瞬便聽到季影補充,“訂三張。你跟顧彥一起過去。現在先讓司機過去接人,顧彥的領導我會去說通。”
“……”閔景輝直覺有要緊事,不敢多加耽誤,“我立馬通知他。”
季影這一頓的安排,被頂頭上司聽得清清楚楚。
聽到顧彥這個名字時,他態度變得有些模棱兩可,“季總,顧隊的檔案之前就已經調到了C城。如果再讓他插手H城的事情的話…”
“我請的顧問。”季影打斷他話,語氣不容置喙,“跟你們H城的事情沒關係。”
頂頭上司一時被堵得沒了二話,隻得虛著應下來。
季影掛完通話,在辦公室內燥意四起。但又很快冷靜下來,轉而撥給時薑。
電話裏,他沒有明說自己要去哪裏,隻是含糊不清地說自己要臨時出趟差。
時薑聽出他話裏背後的疲倦,關切地問:“累了嗎?”
“有點。”季影微眯著眼,心累地揉了揉眉頭,“早上好不容易‘努力’撬鬆了你的口,讓你答應同意我住幾天客房來著。”
“季總,您能不能別把話說得那麽…”時薑停住。
聯想到早上大門被撞得咯咯響的畫麵,她又反過來覺得,他說的“努力”沒說錯。確實是很努力。
雙頰的緋色悄然紛飛。她佯裝輕咳一聲,生硬地轉移話題,“隻同意住兩個晚上而已。等您周末把新房子收拾完,我這邊就不再做善事。”
“那怎麽辦?今天浪費一晚了都。”季影的語氣委委屈屈。時薑可受不了他這種撒嬌勁兒,沒好氣地遷就:“可以延期。”
“…延期嗎?”季影本來沒奢望能得到她的回應。
短時間內,驚喜來得太快差點沒反應過來。
他不由自主輕勾起唇,喃喃地問:“阿薑,你怎麽這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