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世紀小可愛
H城的一個邊陲小鎮,馬路坑窪不平。疾馳而過的車子揚起一層飛沙。
向格年捏緊口罩的鼻梁條,以防自己吸進去過多的塵土。
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個城市一如既往的破舊。
百年榕樹佇立在街口。枝幹粗壯,垂落了不少樹根。
一樹成林,光斑稀疏。
明明是冬天,卻沒有一點肅殺寂寥的樣子。仿佛被流放到時間的盡頭。一朝靜止,發展停滯。
時薑在電話裏有一搭沒一搭地陪他聊著天,很大程度緩解了向格年的牢騷勁兒。
他狀態輕鬆,成功混入人群。借著講電話的掩護,緊盯不遠處的目標。距離適中,亦步亦趨地,生怕驚擾了獵物。
但時薑沒能陪他全程。中途她去開個門之後,便草草找了個借口掛斷。
之後再沒有聲響。
向格年以為她不小心掛斷,回撥了過去。期間還像是後背長眼睛似的,精準躲避掉來往行人的車子。
腳邊就是一節盤踞在殘垣斷壁的老樹根。真皮馬丁靴硌在上麵,生生擦掉一層皮。
向格年心裏滴血,暗暗把報廢的鞋子記在朔盼的頭上。
回撥給時薑的彩鈴隻響一聲就被截斷。
果斷、幹脆、且毫不猶豫。
幾乎是同時,微信也收到了“她”的消息,【在忙。】
嗯。
言簡意賅,字少但信息量足。
一看就知道不是時薑的手筆。
向格年征愣了半天,最後嘖一聲,輕笑著歎口氣,“季總真是出息了啊。”
他原意就沒想吃狗糧,徑直退出了對話框。
再抬頭時,獵物已經不知何蹤。
向格年也沒著急,跑去騷擾朔盼扯犢子,【你家美美的同事我替你鑒定過了。除非她眼瞎或者你不舉,否則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朔盼非常清楚他的尿性,【說正事。】
向格年厚著臉皮,【人跟丟了。】
朔盼:【……】
他就知道。
雖然習以為常,但照舊吐槽不誤,【你還能再馬大哈一點嗎?】
【有本事你自己過來。】向格年懶得聽他的遠程數落。把小臉兒一橫,當即就撂下話,【大爺我是在通知你,今天提前歇班。】
朔盼氣火攻心,但沒什麽法子治他。
這山高皇帝遠的。向格年就是吃準了自己不會立馬飛過去約架,才敢在這條作死的道路狂奔。朔盼隻得先暫時先記著賬,等回來再一並算清。
向格年在附近轉了一圈,確定自己把人跟丟了。他神色自如,優哉遊哉地準備打道回府。
一碧如洗的青空沉沉壓在頭頂,靜謐安寧,又顯出一絲詭異的生機。充滿了破壞的衝擊力。
死生隻在一念之間,H城到處都是這種場景。
向格年不忘自己是攝影師的身份,見縫插針挖掘生活中的聲像素材。
直到有人搭了下他的肩膀。
“兄弟,不是在找我嗎?”季雨叼著根煙。勾肩搭訕的樣子像極了當地調戲良家婦男的地頭蛇。
陽光在他頭頂的枝幹跳躍舞動,他氣場陽光清爽。與向格年是同一個類型。隻不過向格年跟他相比,還少了那麽點被放養的野性。
季雨見他沒說話,語氣熟稔得仿佛兩人認識了好多年。他遺憾,“做事怎麽能中途放棄呢?”
“不想玩捉迷藏。”向格年麵不改色心不跳。
在季雨那雙銳利的眼睛注視下,他懶得耍花招。
或者說,沒法耍花招。
在外人看來,他們仿佛許久不見的兄弟,正在旁若無人地侃天侃地。可隻有兩位當事人知道,泰然自若的背後,是相互試探的暗流湧動。
鉗在他肩膀的臂膀壯實有力,向格年不敢掉以輕心。他完全相信,隻要自己稍加反抗,等待自己的就是鎖骨的骨折。
“我說,你應該認出我是誰吧?”季雨半眯起眼。眼神肆無忌憚地在向格年的五官遊走。
不同於大哥季影的深邃,也區別於三弟的桃花含水,他雙眼自帶利刃。
恍若軍刀尾端向上微微翹起的彎鉤。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並帶出的便是百轉千回的彎腸。
人心下的小心思,幾乎無所遁形。
除了季家人之外,暫時還沒有幾個心理素質強大的人能經得起他眼神的檢視。
向格年沒回話,卻能勉強達到及格線。
片刻後,季雨鬆開手。開玩笑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一回換個地兒,這裏不好躲。難得在這個山卡拉的小地方看到同城人,還他媽是個向家少爺。地球是個圈,繞來繞去竟然這麽小。”
他跟話嘮似的自說自話,最後擅自做了決定,“走吧,遊戲輸了的人請吃冰棍兒。”
向格年沒有拒絕,跟他並排走進一家24小時便利店。
季雨挑什麽,他買什麽。等結賬時足足裝了一個袋子。在冰冷瑟縮的天氣,一袋子的雪糕冰棍顯得格外任性。
收銀員看得牙齒打顫,好心提醒了句:“這種天氣吃太多冰棍容易得腸胃炎。”
“不怕。”季雨當即從袋子裏掏出一條,拆開包裝咬了一大口。
再衝一旁默不吭聲的向格年揚了下眉,“買了這麽多,夠下火了吧?”
向格年:“神經病。”
他麵露惱意,絲毫不掩飾對季雨的嫌棄。走出店門,又徑直把袋子甩到“神經病”身上,語氣冷冰冰,“拿著。”
“哎喲,這就生氣了?”季雨接過時笑得輕狂,“真是不經逗。”
“……”
“介意讓我看看你拍了什麽嗎?”他歪側了下頭問。說是征詢意見,但實際,手已經伸出去想勾住向格年脖子前的單反帶。
向格年眼疾手快,後退了步躲開,“幹你屁事。”
“萬一你拍到我呢?侵犯肖像權呢。”
“就算拍鬼也懶得拍你。”
“連鬼都拍啊?那你這口味夠多元化。”季雨騎驢下坡,隻三言兩語便成功把以好脾氣著稱的向格年氣黑了臉。
“算了,你先回去吧。”他語氣聽不出一丁點兒歉意,抱著一袋子的雪糕想跟他分道揚鑣,“有空咱們再繼續捉迷藏。”
他隨性一指,語氣好不正經,“從這兒走,到前麵路口打車。你請我吃雪糕,那我請你坐車。回去後記得拿發票找我報銷,千萬別跟我客氣。”
向格年徹底被激怒,“你他媽真是神經…”
“病”字還沒出口,便被季雨覷了一眼。
眼神中突然迸出來的凶戾震懾得他霎時失聲。
季雨拿餘光瞥了眼他的身後。收回來時,又用眼力示意向格年別輕舉妄動。
瞬息之間,向格年這才後知後覺,察覺到了潛伏在暗處的危險。
“舍不得錢就直接說,別整天把‘神經病’掛嘴上。”季雨恢複嬉皮笑臉的麵孔,邊朝他走去邊掏出一包雪糕遞給他。
“看你尚且長得過去的份上,勉強退回你一根。”
向格年接住。
“回去。”季雨跟他擦肩,給出一個不可違抗的指令。
儼然把向格年當成自己的小兵。
向格年一開始被他的氣場震懾住,木訥地聽從。
可等拐過街彎的時候,才如夢初醒,拔了腿地往回跑。
——
季雨在H城執行任務的時候落了單,跟敵手周旋時又碰巧發現另一隊的人在跟蹤自己。
腹背受敵的境地,他選擇試探單槍匹馬的年輕人。結果一試探才知道對方是個滿腔孤勇的智障。
考慮到朔天陽的人手在H城的地頭蛇地位,眼線眾多,他倒是沒想把無辜的第三方拖進來。哪怕他也知道向家這位小少爺跟朔盼的交情非一般地深。
被朔天陽的人窮追猛打時,他倒是沒在怕。
然而當看到那位智障重新回來的身影,他怒火翻湧,差點沒把融化了的雪糕塞進他鼻孔,讓他感受一下什麽叫窒息。
“事後記得寫一份免責書。萬一你真出事了,可別把帳算在季家的頭上。我怕我會被蘇女士拿車輪碾成碎屍。”
季雨帶著他殺出重圍。兩人這會兒正躲在一個暗巷的角落。喘息起伏不斷。
周圍的環境髒亂差。可向格年這輩子顧不了這麽多。短時間爆發的短跑力度讓他累得雙腿像灌鉛。
他這輩子從沒這麽狼狽過。不過在看到季雨比自己還狼狽,他心理瞬間就平衡多了。
向格年擦完嘴角的血,“太久沒動手有些生疏。不過憑著這一頓招待,我能記你一輩子。”
“三生榮幸。”季雨悶笑一聲。
笑意蕩漾在空氣,劃裂了緊張的氣氛。宛如鼓脹的橡膠球,一旦泄了氣,便再無法回到原來飽滿但壓抑的形狀。
向格年被他的情緒感染到,不由自主嗤了聲。七分笑意三分不屑。
季雨背倚著石灰牆,“敞開天窗說亮話吧。你純粹是想從我這裏打聽朔天陽的動靜?還是想知道想在臨近追訴期搞事情的人是誰?”
“亦或是,刺探我作為季家人對時家千金的態度?”
向格年反問:“有區別嗎?”
“有。前兩者最近正在密切接觸中,可能是達成了某項合作。”季雨想坐直起來,卻不小心動到傷口,倒抽一口氣。
等疼勁緩過來的期間,反被向格年開口質疑,“第一見麵就透露這麽多信息,覺得我會相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的目標最清晰。從頭到尾就隻有朔天陽。”
季雨沒打算跟他玩文字遊戲。
行就行,不行就另做打算,各做各的。
向格年一時拿捏不住主意,“就算你誠意十足,我也得花點時間…”
“噓,別說話。”季雨踹他一腳,叫他閉嘴。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急中生智,趁向格年吃疼沒法防身的空檔,欺身跨坐上去。
腿間感覺到一些濕漉黏膩,他嘖了聲,“你兜裏怎麽回事?嚇傻了?”
向格年也征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雪糕融了。”
“操。你可真是個世紀小可愛。”季雨忍不住誇讚,拆開雪糕的包裝塗在牆上。
腳邊的地麵也被他倒了幾滴。
奶白色的粘稠液體,在昏暗的角落顯得頹靡又曖昧。
“你在幹嘛?”向格年眼皮一抽,被這路子野得喪失思考分析力。
“保命。”季雨神情認真。快速把包裝紙收在掌心,“配合一下。”
趕在腳步聲走近之前,又將向格年翻了個身壓在牆上。
近在咫尺的距離,向格年能感覺身後人的心髒貼著自己的後背,突突直跳。他低聲戲謔,“原來你也會緊張。”
季雨麵目猙獰,氣息沸滾悉數噴在他耳後頸。
“我也怕死。麻煩把腿再彎一下,謝謝!”
哦~《可伊》的八周年活動貌似遙遙無期(並不是…(其實還是我手速慢的問題 hiahiah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