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聰明人
時薑的手腕確實有條疤。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她一度忘記了有這回事。
就連印象中祛疤手術的疼感都隨著時間而消淡。
她比任何人都能忍疼。當激光筆點下去的時候,即使麻醉藥並沒能有效阻擋疼感,她都可以一聲不吭。
朔盼懂得她的決心。一旦打定了不會讓過去影響自己的現在與未來,她什麽狠心的事都可以做。
哪怕跟時家斷絕關係。哪怕明明倔強好勝得要死,實力也卓越出眾異於常人,卻能容忍外界喚她為侍二主的金絲雀。
她是個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也懂得韜光養晦。母親葉善思已經是她的例外,朔盼不希望她再出其他差錯。
“估計是謝星闌。”時薑一五一十地交代,“前段時間跟他邂逅偶遇,那時剛好貼了張刀疤貼紙,不過後來我給撕掉了。興許他…”
稍稍頓住,語氣也不甚確定,“是好奇?”
朔盼:“隻有他嗎?”
時薑想起了季影。
就在她猶豫的這刹那,朔盼也想到了同個人。他一針見血地問:“季影也知道?”
“……”
時薑語氣虛了些許,“嗯。”
“Jan。”朔盼情緒從不外露,但時薑卻能聽出他語氣中的緊繃感,“沒關係。不管是誰,他們不會查到那些細枝末節的。”
時薑嫣然笑了笑,衝淡了不少他嚴陣以待的嚴肅。
她說:“我知道。我信你。”
——
寥寥幾句話的通話,總計時還不足一分鍾。
朔盼向來有事說事,說完揮揮衣袖結束得抽刀斷水,毫不拖遝。
畢竟是分分鍾進出百萬款項的金融圈大佬,會在上班盯股票盤的時間抽空給時薑談私事,已經是重視中的重視。
時薑把手機放到一旁,無心工作。
一雙手腕纖細白皙,極簡商務風的黑帶手表圈套在其中,知性中又透著雷厲風行。
她若有所思地發著愣,想捋清思路揣摩出那位私偵背後的雇主。
然而《可伊》編輯部的工作,向來是一樁接一樁。自踏進編輯部的那一刻起,這群都市麗人就像是一生都在飛的荊棘鳥,沒有哪些時候是真正能閑下來的。
時薑亦是如此。
等喝完半杯咖啡得以閑暇放空,莘海就敲門進來,“Jan,Vicky女士一行人已經在一樓大廳登記出入信息了。”
“嗯。讓前台帶他們過去坐主編專屬電梯。待會直接請來我這邊的辦公室。”
“好的。”
莘海正欲退出去。
“等等,問你一事兒。”時薑一邊喚住她,一邊佯裝整理策劃案文件。
乍一看,仿佛是臨時起意的問題。
“你覺得廣宣部路柏近來的表現怎麽樣?”
“啊。”莘海眼神躲閃,“挺…挺好的。”
時薑饒有趣味地挑眉,“怎麽個挺好法?”
見她還想聽下去,莘海抿了抿唇鎮定道:“無論是挽救Yvette造成的損失,還是促成跟元新集團的讚助合作,危機處理能力和談判表現都可圈可點。前段時間擔心下屬過度勞累也是操碎了心。這次的團建活動主要由他策劃組織,從流程和效果來看能看出下了功夫,用足了心思。”
時薑:“看來你對他的評價很高。”
“這段時間因為公事接觸得比較多,能知道一些情況。”莘海沒有否認,但也沒再說下去。
她分辨不清時薑這番問話的意思。
可能是察覺到她跟路柏之間的關係?
但是不太可能啊。他們在公司的工作並沒有帶來過多的接觸。反而是紀杉月因為對接廣告的事情經常過去行政區那邊。
時薑沒給她複盤的時間。
她擅長以一個秘密換取信任,看似不經意實際是在消除莘海的顧慮,“最近管理層那邊有人事調動。他們想把行政區的廣宣部抽出來,跟運營和公關等幾個部門合並成宣傳運營區。據我所知,目前好幾個總監都是升職的待定人選。”
“路總監也在內。但我對他不是很熟,所以想問問你的看法。”
莘海知道時薑身為主編,在公司擁有一定的決策權。有時候她的決策權可以大到引薦其他部門的總監級別人物。
此番話的言下之意特別明顯,以至於莘海意會了之後,語氣雀躍,“Jan是想推薦他嗎?挺好的呀。”
真的好嗎?
時薑半眯起眸子。
她看著下屬喜形於色的表情,眼神沾染了些許憐惜,“差不多這個意思。那我就把你的評價寫成書麵報告,推薦上去好了。”
“嗯嗯!”
莘海的嘴角藏不住笑意。
等退出辦公室,她想給路柏發信息。可編輯到一半又停下,心想還是等事情確定下來再說比較好,以免給他開出一張空頭支票。
她走出編輯部,準備去主編電梯間等人。碰巧紀杉月從行政區回來,迎麵跟她撞了個頭。
紀杉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瞅莘海一眼。當無意瞥見莘海的手機屏幕亮著路柏的微信頭像,她眼神霎時愣了愣。
莘海尚且沉浸在小喜悅,權當紀杉月的表情是對自己的日常不順眼。
出於對上級副主編的禮貌,她微微點頭打了個招呼,再徑直與紀杉月擦肩而過。
紀杉月憋屈氣不過,當即戳進微信對話框,語氣略有興師問罪之意,【感覺你最近跟Sara走得很近?】
沒一會兒,路柏回複,【工作上的事情而已。別多想。】
他撇得一幹二淨,但又擔心紀杉月的脾氣鬧起來,接著安撫道:【我微信掛在電腦工作呢。晚點再陪你下班。】
對於這個答案,紀杉月一般般滿意。但也沒有了想雄赳赳氣昂昂,衝去跟莘海叫囂的衝動。
莘海站在主編電梯間門口,也感受到了背後的視線。
有點兒如芒在背。
好在電梯到了。
男人從裏麵走出來。
“你好,謝星闌。代表Vicky女士前來洽談專訪的事情。”
——
主編辦公室。
時薑看到他一個人前來,有些驚訝,“Vicky女士呢?”
謝星闌:“她臨時有事,專訪和視頻的事情全權委托我來洽談。哦對了,她讓我轉告你,貴刊提供的視頻策劃方案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完美。”
“感謝Vicky女士的抬愛與讚美。”
時薑眉尾略挑,似乎不覺得這是什麽驕傲的事情。
本來就應該完美,不是嗎?
接下來的會談很順利,兩人並無太大的分歧。
不過,當謝星闌提出想由他擔任視覺藝術指導時,時薑的表情出現了一絲猶豫。
謝星闌問:“是不太方便嗎?”
時薑如實答:“《可伊》暫時還沒出現這個先例。”
她以為Vicky女士是擔心成片的效果,嚐試將視覺藝術的禦用老師誇得天花亂墜。
但謝星闌始終是一副翩翩公子的藝術家形象,眉目溫和,“Vicky女士一直期待有個機會能讓我參與進去她的生活。”
“她對外一直是未婚單身的獨立狀態,而我雖作為她的孩子,卻長期被藏匿在國外。日常能互動的機會少之又少。曾經有一段時期,我以為我是她的恥辱是累贅,甚至是絢爛色彩的唯一汙點。”
“對你們而言,這是繪畫界極簡主義大師Vicky的複出專訪。但於我們來說,這其實是我們握手言和的契機。”他笑了笑,眼中的光芒點點,“總要跟過去割裂的,不是嗎?”
謝星闌目光熱忱而誠懇,等著時薑的反應。可時薑隻是一怔便恢複了正常。
她沒有應答。
靜默了默,她起身示意他等一會兒,“視頻策劃方麵的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能做決定的,容我出去外麵打個電話,過問其他主編的意思。”
謝星闌頷首點頭,“理解。”
目送時薑離開辦公室,他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
辦公室一如時薑給人的印象,風格冷豔而神秘。有個展櫃專門陳列著她曾采訪過的人物的贈禮,不一定價值連城,但每一樣都顯出了藝術的張力。
“掘金士嗎?”謝星闌喃喃地念出時薑在圈內的名號,聲音輕得微乎其微,“感覺還不錯。”
他坐回位置,找好角度拍了張照發給微信裏的僵屍好友,【猜猜我在哪裏?】
季影點開一看,第一時間的關注點在他們的視頻腳本:【《難辭其咎》?這名字內涵得真夠明顯的。】
謝星闌得意忘形:【畢竟我取的。】
季影懶得理他,而是直接打給了時薑。
“是我。”他的聲音有些疲憊。
這會兒的季影剛下飛機。
前段時間蘇新瑤家的原木業公司收購案被提上日程,他為了談到最滿意的收購價,親自奔赴這家公司的本部談合作。
吃住都在外地,還有蘇新瑤纏繞在身邊的嚶嚶嗚嗚,難免勞神。
他補充,“我現在已經回到C城。”
話雖簡短,卻包含了“我前段時間不在C城但是我一下C城的飛機就第一時間打給你”的意思。
再言簡意賅點,其實就是季氏風格的,“我想你。”
可能是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層麵的意思,季影沒再好意思說下去。他佯裝輕咳,“在《可伊》辦公室等我,我去接你。”
時薑:“……”
其實她特別想像以前拒絕鶯鶯燕燕的追求者那樣,冷冷地回複一句“與你何幹”,但可能是今天跟工作無關的來電接得有點多,一時半會兒招架不住啊。
她沒來得及拒絕或答應,季影就掛了。
機場外的一輛商務車內。季影透過後視鏡瞥了眼,麵色冰冷。
禦用私偵明白自己越矩了,連忙收回視線,一個勁兒地向季影道歉。
“不必了。”
季影沒耐心聽。
他看向窗外的晚霞,手不自覺地攏住金絲雀鑽石扣子。
盈盈閃閃的光,就這麽被攥在了手中。
季影:“你隻剩十分鍾。時間一到就下車。直接說說你查到的事情吧。”